古裝劇《滿庭芳》下午的試鏡剛剛開始。

        等候室里，后邊幾排全都坐得滿滿當當，墻邊還站著幾個漂亮年輕的女生，顯得前排空著的一圈座位十分突兀。

        坐在空圈中央的女人就更加打眼。

        她正抬起原本搭在紙張上纖細的手指，攏了攏波浪般的黑色長發，露出巴掌大的側臉，和耳垂上綴著的一顆珍珠。

        眼尾上翹，唇色朱紅，艷光四射。

        比起那極具沖擊性的美麗，更不容忽視的是她身上若隱若現的從容與鎮定，好像周圍人坐得那么遠，都是為了避開她的光，免得顯出形穢。

        “賀漁，賀漁——”

        穿著白襯衫的工作人員推開前門，看著手里的表格喊，頭也沒抬。

        被叫到的賀漁放下劇本，起身往外走。原本因坐姿壓著的裙擺順著小腿下滑，玫瑰粉色的布料勾勒出驚人的曲線。

        離前門還有幾米，工作人員就不著痕跡地往后退了兩步，等她走出去，才偷偷抬眼，目光忍不住在她背影上多流連了幾秒。

        “哇。”這腰臀比…

        她感嘆的聲音很小，但走廊上沒人，安靜得很，賀漁還是聽見了。

        這樣的感嘆，或贊譽或貶低，從她十幾歲還在上高中起就沒間斷過，進娛樂圈這幾年尤其多。不管什么話，只要聽得夠多，也都不會往心里去了。

        眼都沒眨一下，她走到貼著標識的房間門口，禮貌地敲了三下。

        “進。”

        這個房間比剛剛的等候室還大得多，仿影棚，除了坐在評委席上的導演，副導和制片，旁邊還有不少拿著本子和攝影器材的人。

        導演李建川是個熟悉面孔，拍過不少劇，幾年前也和賀漁合作過，看見她就笑了笑：“看劇本了嗎？”

        賀漁點點頭：“看了。”

        “行，你的情況我也知道，直接來吧，就演南珠銜杯喂酒那段，那個，你，”李建川點了點一個站在后邊拿著本子記東西的瘦高個，“你來給她搭個戲，坐著不動就行。”

        被點到的瘦高個熟練地把手里東西一放，挪過椅子端正地坐好，看起來沒少干這事。

        賀漁閉了閉眼，回想了一遍前后劇情，再睜眼時，眼神里已經帶上一點熟稔的輕佻。

        放松的肌群被收緊，腳尖踮起，手臂懸在半空像是虛提著裙擺，旋轉，下腰，勾手，眼波流轉，儼然是劇本里那個煙視媚行的舞女南珠。

        待轉到瘦高個面前，她俯身，朱唇輕啟，露出一點沒關合的牙齒，正咬著什么似的，貼面拂過，同時維持著舞姿靜止了幾秒，只有攝影機的鏡頭里才能看出她唇齒間的一點角度變化。

        “停。”

        李建川的聲音剛落，賀漁剛剛還帶著輕佻與戀慕的眼神頓收，朝瘦高個鞠了一躬表示感謝，轉回身等評價。

        李建川好笑地看了一眼面色通紅的瘦高個，對賀漁點點頭：“不錯，從華舞附中都畢業六七年了吧，功底還在啊？”

        “嗯，一直是愛好，這段時間針對性又練了練。”

        李建川滿意地點點頭，問旁邊的副導和制片人：“你們還有問題嗎？”

        副導搖搖頭，制片人倒是抬了下手，好奇地問她：“我看你的簡歷，你是從華舞附中考進的華影，是科班生？剛畢業一年就拿了飛葉的最佳新人獎和最佳女主角？”

        飛葉獎是國內電視劇兩大獎之一，也就是說，賀漁剛畢業演的第一部戲就拿了最佳新人獎，第二部就當上了視后。

        還是國內最年輕的幾個視后之一，也算是一線女星，一時風頭無兩。

        “那怎么后面好像都沒什么作品了，”制片人翻了翻賀漁的簡歷，“這次的舞女雖然算個出彩角色，不過也是個配角，怎么想到要來的？”

        年輕的制片人很是面生，看著像是剛入行不久的新人，不然也不會問這樣的問題了。

        “那個，”李建川匆忙打斷，“小松剛從國外回來沒多久…你的試鏡結束了，回去等通知吧，最多兩周就出結果。”

        賀漁領會他的好意，但也沒他、沒圈里那些人想的那么脆弱敏感。

        “近兩年運勢不太好，”她揚了下眉，唇角勾出一個弧度，“不要緊，總會起來的。”

        她和評委逐一握手：“我很喜歡南珠這個角色，她在我心里不是配角，是個真實可敬，可憐可愛的女孩兒，希望能有機會合作。”

        出房間合上門，賀漁順著走廊往前走，在拐角處停了一下，往旁邊望過去。

        工作人員從等候室叫了新的一批試鏡人員，四個。

        目光頓住，賀漁有點想笑。

        看來她是個“喪星”的概念已經深入人心，不僅座位要避開，連試鏡都不敢一起？

        搖搖頭，她轉身離開。

        ……

        開車回到公寓，賀漁先泡了個熱水澡，緩和這段時間因為高強度練舞有些酸軟的筋骨。

        等吹干頭發，她才看見手機上的幾個未接電話，趿著拖鞋去開門。

        “姐你今天試鏡怎么樣！”

        家里有事請了兩天假才回來的助理章晚一進門，連鞋都沒換，就咋咋呼呼地著急問。

        “就那樣吧。”賀漁坐回沙發，往臉上貼面膜。

        章晚更急了：“就那樣是什么樣啊，姐你都好久沒拍戲了！跑了快半年試鏡了，都得有幾十次沒過了吧，怎么辦啊。”

        “等結果啊，你著急有什么用。”賀漁站在客廳，在投影儀上調出胡旋舞的教學視頻來看，心里默默數了數。

        不算這次試鏡，應該是連續八十二次失敗。

        對著視頻學了會動作分解，她暫停了一下，問旁邊圍觀的章晚：“最近還有新的試鏡嗎？”

        “沒有了，”章晚愁眉苦臉地，“張姐那邊最近都帶的另外兩個藝人，公司也不管，這次的試鏡還是李導特意給你發的邀請，不然肯定被塞給其他人了。公司怎么想的嘛，去捧那幾個沒演技長得也沒你好看的…等明年到期，可能都不會續約了…”

        當然不會續約了，公司巴不得甩掉她這個“喪星”。

        賀漁斂眉，沒說話。

        心里又重新過了一遍她這幾年的經歷。

        學校畢業后，她在老師的推薦下參演了一部年代劇，飾演一個小乞丐，憑這個角色拿下飛葉獎的最佳新人，簽入現在的公司。公司一開始也確實捧她，同意她自己挑劇本，讓她用一部現代劇的女醫生角色拿下飛葉獎的最佳女主角。

        那就是她到過的最高點了。

        之后參演的劇和電影要么資金鏈斷裂，要么審核被卡，要么定好的角色不適合被換，問題一個比一個多。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圈內開始出現傳言，給她扣上了“喪星”的名頭。

        娛樂圈最信的就是運勢一說，慢慢地，她就接不到試鏡了，公司開始雪藏她，發條微博互動評論幾百都算多的，連助理都跑了。新來的章晚是她為數不多的鐵粉之一，今天難得的機會，也是一直信任她的老師托人情找的李建川。

        雖然都說紅不紅看命，人生有浮沉很正常，她也一直相信自己會憑著實力重回巔峰，有挑不完的劇本，演想演的角色。

        但賀漁總覺得有哪不對勁。

        看賀漁一直沒說話，章晚還以為自己說得太過分，趕忙打氣：“哎呀，這次試鏡肯定能過！就算過不了，姐你也是拿過視后的人，有實力在，不慌！”

        說完，她托著臉，對著賀漁又開始每日花癡：“姐…你真好看啊…這腰…這腿…這胸…呲溜！”

        賀漁把面膜摘了，睨她一眼。

        她剛洗過澡不久，一雙桃花眼里還蘊著水汽，帶著懶意，像貓兒一般，天生勾人。

        章晚夸張地往后一倒，捂著胸口，小短腿亂蹬：“啊我死了！嗚嗚嗚！”

        賀漁沉默兩秒，繼續練舞。

        十九歲才畢業的小女孩兒，和她計較什么呢，她已經是個二十四歲，成熟的大人了，要有對待晚輩的包容心。

        ……

        沒有戲拍的空檔期，賀漁每天做各種訓練學習，把日程也排得滿滿當當，兩周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

        接到老師電話的時候，她正在房間，對著錄影機演去年獲獎影片里的一個經典片段。

        迅速脫出狀態，她接起電話，放松地露出一個笑：“老師，怎么今天打電話啦？”

        “吃飯了沒啊？”那邊的老師聲音不大，咬字卻清楚得很，“你那胃病最近好點不？”

        “吃了，好著呢！”

        賀漁尾音落下后，通話里只留一片安靜。

        半晌，就在她忍不住想開口時，老師的聲音才慢慢傳來：“小魚啊…你要不要回學校？先在我這邊當個助教…”

        賀漁還掛在嘴角的笑漸漸收了回去。

        她好像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一聲聲地，像是無力又倔強的敗兵擂鼓。

        “我…”她咬了咬下唇。

        老師在那邊也嘆了口氣，像是知道她這個引以為傲的學生有多固執：“我也就是說說，你要是還想拼一拼也行，你還小，來得及，如果實在熬不下去了，就回來啊。”

        “那個角色沒拿到有點可惜。不過也別放在心上，好的劇本千千萬，老師相信你。”

        “嗯…您放心。”賀漁輕輕呼了兩口氣，把語調重新變得輕快起來，“沒拿到正好，還能去看您下個月的話劇，記得給我留張票呀！”

        “好，好！”

        又寒暄了幾句，賀漁才掛斷電話。

        原地怔了一會兒，她起身把還閃著紅色指示燈的錄影機關停，從支架上取下，點開播放，開始復盤之前的表演練習。

        一滴水濺在屏幕上，她伸手抹掉，順便眨去眼里的霧氣。

        實在不行，等合約到期之后，去做群演吧。群演總不用調查背景，考慮運勢。

        復盤完表演練習，賀漁也把心態調節得差不多，伸了個懶腰準備休息。

        在床上躺好，她把剛剛練習的那部獲獎影片投影到幕布上，準備不帶學習目的，單純放松地看一遍。

        這是部冒險片，講的一群攀巖愛好者的故事。

        拋開學習目的，賀漁簡單地欣賞起了帥哥。

        “這臉，這窄腰，這身材，這手臂，這胸肌，這小屁股…”

        “嘖，真翹。”

        活了二十幾年，高中專心學舞，大學沉迷演戲，見識過太多圈里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除了戲里都沒談過戀愛的賀漁也只能在家里一個人嘴上嗨嗨了。

        不過說真的，她在娛樂圈也見過不少長相和身材好的。

        能帥成屏幕上這樣，真人不崩塌，演技還絕佳的，還真就斷層，年輕輩里就這么一個。

        也難怪人家能當影帝。

        欣賞完帥哥，賀漁關了投影儀，又重新恢復信心滿滿狀態。

        她的演技再提升點，她再努力點，說不定也能當影后。

        現在不行，就三十，三十不行就四十，她這輩子一定要當上。

        ……

        第八十三次試鏡失敗，也沒有任何工作，賀漁整天都閑在家，除了練習就是休息。

        沒有工作，意味著也沒有收入。

        以前掙的錢買了這套公寓后剩下的不多，還得供她日常開銷，于是她連視頻網站的vip過期了也沒舍得續，看個視頻都得先忍受前面漫長的廣告。

        等顯示可跳過了，她才點上那個手機屏幕角極小的叉。

        “嗯？！”

        “這什么玩意兒？！”

        手機屏幕上幾秒內迅速跳出app下載進度條，app安裝進度條，以及app啟動頁面。

        賀漁看著屏幕上的圖標，簡直震驚。

        手滑點到關閉按鈕外面，不小心下載了app安裝包也不是第一次，但哪回也沒見過這樣流程全自動的。

        這得是越權行為，自帶病毒吧？！

        她試了試摁回主屏幕鍵…失敗。

        再試試強制關機…失敗。

        賀漁盯著那個app加載中的頁面，心里只有四個大字：得不償失。

        抱著最后一點希望，她還是準備再等等，看看能不能在app界面退出。

        加載進度條走到100。

        下一秒，屏幕突然閃出白光，跳出提示語——

        “抽卡改命系統為您服務！”

        “尊敬的世界大女主，因為某個bug，導致您的氣運被竊取，世界線發生偏移。為了維護世界穩定，特意在您手機上安裝此系統作為修復程序，感謝您的配合！”

        “注：此系統無法被卸載或重裝，并可隨時更換載體。”

        賀漁的驚訝已經平復下來，轉變成好笑。

        現在的騙術都這么不走心嗎，拯救世界都出來了，還不如短信里許諾金條的秦始皇呢！

        像是聽見了她的心聲，提示語停留了一會，又齊刷刷換成了新的——

        “無需氪金無需看廣告，只要您動動手指換取星塵值，就可以在我們的卡池中抽取各種資源，幫助您恢復氣運。”

        “各種資源，應有盡有哦~”

        賀漁點點頭。

        編吧，繼續編，她倒要看看這玩意兒還能編出什么花來。

        屏幕閃了閃，提示語褪去，白光逐漸變得柔和，其中多出一些不斷游動變換，難以形容，像流光又像橋節的東西。

        中央出現一個閃著珠光的繁復圖案。

        賀漁眼露欣賞。

        還挺好看的，ui設計和前端特效應該花了不少錢，就不知道能騙到幾個，能不能回本了。

        最上方噠噠噠跳出新的提示語，字號比之前的大了一圈——

        “第一抽免費！”

        哦喲，思路不錯，還知道先給點甜頭，才方便下套。

        賀漁撐著下巴，看著屏幕有點沒搞懂。

        抽出來又怎么樣呢，寫著一百萬也是假的啊，難不成她抽個角色就真的能去演了？

        就很沒邏輯啊，做這個app的人怎么想的，虧本買賣啊。

        盯著屏幕看了一會，賀漁伸出手指在屏幕上點了一下——

        她這該死的好奇心！

        屏幕背景里那些游動變換的物質分離出一部分朝中間涌去，在中央纏繞，組成了一張鎏金色邊框，藍灰底色卡牌，那張閃著珠光的繁復圖案印上后，和app的圖標一模一樣。

        “恭喜您，獲得兩星卡‘《滿庭芳》南珠一角的飾演機會’”

        卡牌背面上，是《滿庭芳》前段時間發布的概念海報，懸書著南珠兩個字。

        賀漁嘴角抿得筆直，心中惱火。

        果然是誰賣了她的私人信息吧，連這個都知道！

        認準了這個app是騙子，她丟在一邊就沒再管，準備等下午章晚來了送去維修。

        沒想到她還在吃午飯，門鎖就響了。

        章晚雖然有她這邊的鑰匙，但一直沒用過，每次來都敲門，怎么這回用上了？

        還沒等她放下碗筷去看看，章晚的聲音已經穿過半個廳傳來，極其響亮，甚至破音。

        “姐——你怎么不接電話！”

        “劇組來通知了！南珠那個角色是你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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