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那片在他長睫上跳躍的陽光，像是極其短暫的虛假幻覺。

        現實中的奚河還是這么討人厭。

        賀漁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抬手拿起水杯抿了口薄荷水，沁人心脾的清涼慢慢平復了那一瞬間的心率加速。

        她緩緩開口：“只是被你嚇到了而已，沒有現實意義。”

        奚河嘴角的笑容還沒收回去，輕輕皺了下眉，他把手表隨意往兜里一塞，重新坐回椅子上，半晌后認真問：“你為什么就是不肯承認？”

        承認什么不用再問。

        兩人心底都一清二楚。

        賀漁拿著寬口錘紋玻璃杯，一邊喝，目光一邊虛浮在水面飄著的薄荷葉上，思緒一點點往回走。

        相識快一年，關系從片場初識發展到現在朋友同事上下級，他們真正相處的時間并不多，但因為奚河鮮明的性格，每一次給她留下的印象都不淺。

        心動確實有，但是…

        “只是心動而已。”賀漁放下水杯，平靜的目光和奚河對視，“沒什么不肯承認的。”

        奚河意識到什么，動了下唇，像是想說話。

        被賀漁打斷：“你聽我說完。”

        常年練舞，即使是沒有攝像頭和第三個人的情況下，賀漁的腰板仍然挺直，表情和眼神都認真專注，讓人不會質疑她話語的真實性。

        “一瞬間的心動，在一生中可以有無數次，出現的快消失的也快。可能有很小近千分之一的概率會發展到喜歡上去，又有更小的概率發展到愛情上。”

        “我是那千分之九百九十九。”

        奚河眼中的笑意已經全然消散，唇角繃直，熟悉他的人會知道這是一個不太好的訊號。

        賀漁現在也勉強算是熟悉者之一，但她還是要說下去。

        不要再糾葛誤解了。

        “我不知道你的喜歡從哪來，很感謝，但是同樣也很抱歉，我們是不可能的。”

        “不論是個人發展還是情感傾向，都不可能。”

        很理性的發言，是賀漁認真思考后的結論。

        她相信奚河哪怕拿出他在工作上微毫的理智，這件事也能順利解決，就此結束。

        在賀漁包含期待的目光中，奚河慢慢松開了他繃緊的唇線——

        “我不聽。”

        ？？？

        賀漁睜大雙眼。

        奚河黑沉的眼瞳里摻進金黃色的暮色陽光，溫度正暖，隱約還能看出幾分滿足。

        “既然是千分之一的概率，那一千次心動，總有一次會變成喜歡。”

        “也不算太差，好歹有個希望。”

        往后一仰，他把雙臂枕在腦后，上半身都沐浴在暮色里，唇角上揚。

        “你忙你的，我追我的，兩不耽誤。”

        賀漁被他的無恥程度震驚了。

        這簡直就是耍賴皮。

        話聽不懂，斷章取義倒用得挺好。

        “不會影響到你正常工作和生活的，我有分寸。”

        窗外的陽光有點晃眼，奚河瞇了瞇眼，身上那股囂張矜傲的氣質在光下軟化，變得溫暖平和，甚至無害。

        這么多年，他都是一個人。

        身邊灰蒙蒙一片，小心翼翼和所有人保持距離，更別提喜歡上誰。

        那些沉寂的情緒好像就是一直為這一刻準備的，被喚醒后就不愿再安靜地躺回去。

        一開始認為賀漁喜歡他，與其說是誤會，不如說是他基于心底渴盼而生的妄想。只是他不滿足于這點幻想的甜意，他變得貪婪，想要更多。

        奚河腦中突然浮現不知道多久以前，在坂元裕二的《四重奏》里看過的幾句話——

        “告白是小孩子做的

        成年人請直接用勾引

        勾引的第一步拋棄人性

        基本上來說是三種套路

        變成貓變成老虎變成被雨淋濕的狗狗。”

        垂下眼睫，奚河那張向來不動聲色就奪目耀眼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絲落寞，連寬闊的肩都悄悄往下沉了幾分。

        隱藏得很好，但賀漁還是看出來了。

        平常越是驕傲肆意的人，露出這樣的神情才越叫人心驚。

        賀漁回想了一遍剛剛說過的話，是不是有哪里斟酌得不對，過于傷人了。回想一遍沒找到，但對著這張臉，她也再也說不出別的狠絕的話了。

        “那就…先這樣吧。”

        在堅守的分界線上，賀漁終于，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一小步。

        如果對方是個守禮明理的正常人，按常理來說并不會有什么影響。

        如果是的話。

        ……

        最終兩人還是對了一會戲，順便還在咖啡廳吃了個晚飯才結束。

        回到房間，賀漁把劇本收好，鋪上瑜伽墊準備鍛煉。

        動作早就爛熟于心，用不著看教程。手機空著也是空著，她點開抽卡app界面放在旁邊，一邊做平板支撐一邊看崽。

        崽前兩天狀態不太好，像是有什么焦心的事情。

        表現在屏幕里就是無論做什么都跟著一個“掉毛”的狀態，黑色短發幾根幾根地掉，走到哪飄到哪。

        雖說落地幾秒后就自動消失了，但看起來還是挺令人心慌的，總擔心哪天打開app，就看見一只禿頭崽，真正的圓頂小湯圓。

        加載頁面出來之后，賀漁看了兩秒，長舒一口氣。

        太好了！

        狀態消失了！

        不用花積分給崽買生發劑了！

        小湯圓穿著一套淺藍色休閑服，踩在軟綿綿的云朵地毯上，正原地蹦跶，腦袋上一朵接一朵地開花。

        q彈的小臉蛋上涂滿興奮的紅暈，圓圓的大眼睛布靈布靈地閃。

        “崽養寵物了？”

        賀漁突然疑惑地問系統。

        崽崽的腳邊突然出現了三只小動物。

        一只傲嬌舔爪的貍花貓，一只嗷嗷奶叫的霸道小腦斧，還有一只濕噠噠，耳朵都耷拉下來，正可憐巴巴嗚嗚叫的小狗勾。

        系統：“并沒有，和腦袋長花一樣，都是意象的展現。”

        那可能是崽想養寵物了吧。

        平板支撐結束，賀漁重新坐起來，擦了下汗，拿手機仔細看了下三個小動物。

        她除了小時候家里的小金魚，都沒有再養過寵物。貓狗她都挺喜歡的，但是平時太忙不一定有空照顧，秉持著要養就要好好養，到現在她都是云吸貓云吸狗。

        沒想到崽崽也有和她一樣的愛好。

        她平時太忙養不了，崽崽在二次元里總能養吧…

        “系統，給崽崽領個寵物，多少積分？”

        “看你想領什么，小貓50積分，小狗100積分，小老虎不賣。”

        “……”她還真想領個小腦斧來著。

        “那貓貓吧。”

        貓貓養起來省心點，不用出去溜。

        更重要的是便宜。

        “積分已扣除，一周后兌現。”

        “還要一周？”

        “活物，系統所需更新量大。”

        行吧。

        看著三頭身的q版崽崽左手一只貓，右手一只狗，中間還有小腦斧，賀漁羨慕地嘆了口氣。

        人生贏家呀。

        什么時候崽能找到女朋友，老母親也就心滿意足了。

        ……

        第二天是最后一期錄制。

        總共四組人，前三組解謎沒問題的情況下，最后一組的原住民已經毫無懸念，肯定是小箜和塔塔二人。

        已經確認原住民，秘密的破解就輕松很多。

        沒什么負擔，賀漁睡了個飽覺，吃過早飯后才坐車去拍攝場地。

        她拉開等候在酒店門口的車門——

        “早~”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奚河坐在車內，笑吟吟地朝她打招呼。

        賀漁點了點頭，坐進車內。

        關上門，她靠近車窗，和旁邊那人隔了快一米遠的距離。

        “坐那么遠干什么，”奚河聲音混在車輛啟動的嗡鳴聲中，“過來點。”

        賀漁瞄了他一眼，一動不動。

        奚河挑眉：“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那可不一定。

        這人今天不知道發什么春，只穿了件不規則v領黑色襯衫，真絲的面料松松垮垮，露出胸前一小片結實的胸膛，在昏暗的車廂里白得亮眼。

        袖口也挽到手肘下方，露出肌肉線條流暢的小臂。

        還有那身標志性的黑茶古龍味兒香水，一個勁地往她這邊鉆。

        男色惑人。

        賀漁往另一邊又貼了貼，還摁下按鈕，讓車窗往下劃出一條縫來，通風散味。

        窗外冷氣順著縫隙往里吹，把賀漁臉上剛升騰起的熱氣吹散同時，也凍得奚河一個哆嗦。

        “行了，要通風讓師傅開換氣，別開窗了。”

        “誰讓你穿那么少的。”

        嘴上說著，賀漁還是把窗戶關上了。

        凍壞了說不定得賠錢。

        奚河嘆了口悠長的氣：“這不是出賣男色勾引你嗎…”

        “噗——”賀漁嗆著了。

        原本勻速行駛的車輛突然明顯降速。

        被節目組雇傭的司機聽了個驚天八卦，一時沒控制好。重新把車速升上來，他眼觀鼻鼻觀心，努力假裝自己什么也沒聽見。

        賀漁壓低聲音斥：“你正常點！”

        “哪不正常了，食色性也，沒聽說過嗎？”

        “呵呵，”賀漁冷笑，“這就是你說的有分寸？”

        奚河笑：“行行行，不說了。”

        車輛平穩行駛，很快就到達古堡。

        另外三組人已經到了，在道具組和服裝師那邊看戲服。

        紀向畫遠遠就跳起來和他們打招呼：“姐你快看這個假發，真的絕了！”

        “哇，奚哥你今天穿得好…好…”

        紀向畫好了半天也沒想出合適的形容詞，抵了抵旁邊的齊蕉：“好什么來著？”

        齊蕉眼里閃過驚艷：“好帥！”

        “不是！”紀向畫撓頭，小聲嘟囔，“是什么來著呢…妖精？色氣？”

        “騷包？”

        幾步外耳力極佳的奚河眼里閃過殺人的光。

        奚河磨牙：“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賀漁插話：“小紀說得好。”

        兩句話幾乎同時出場。

        場面氣氛一片死寂。

        雖說幾周相處下來，大家發現奚河并沒有傳聞中那么不好相處，但再怎么說，被這么當眾下面子，也不能忍吧。

        紀向畫顫抖地往前挪了挪，準備跪地求饒。

        沈闊動了動手指，想打圓場。

        其他人假裝什么都沒聽見，繼續干剛才的活。

        或明視或暗窺的眾多目光之下，奚河終于動了。

        扯了扯有些歪斜的v字領，他勾起唇角，對著一旁面無表情的賀漁挑眉一笑，戾氣消散殆盡，從一把冷淬冰的刀變成一朵喜相迎的向陽花。

        “小魚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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