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網吧，嚴決讓是跑著回家的。

        他沒有片刻耽誤，他迫不及待要知道真相。

        打開門，屋子非常安靜，黑漆漆的，他沒有開燈。

        他走路很輕，還是驚擾到了房中睡覺的蘇齊君，隔著房門，他聽到蘇齊君喚了聲：“嚴決讓？”

        嚴決讓沒有躲閃說道：“是我。”

        “你上廁所嗎，那快一點，別著涼了。”

        “好的，你不用擔心我，快睡吧。”

        嚴決讓的右眼微疼，此刻就算黑暗中，他也看得十分清楚。

        沈呈若說，蘇齊君與妖物締結契約的信物就在屋中，要找到它并不難，對嚴決讓來說，只要能看清霧霾最濃重的地方，那么，便是那里無疑了。

        偏偏，嚴決讓一眼發現了那。

        在廚房的方向。

        他走過去，順著自己肉眼可見的霧霾，終于，他停在廚房的背后，找到了證據。

        看來沈呈若說得沒錯，蘇齊君是與妖物締結了契約，而非鬼魂。

        ――但是有什么區別，詛咒他人，必遭反噬，害人終害己。

        嚴決讓不愿相信，但事實擺在眼前。

        真的是她。

        是蘇齊君，親手咒殺了她的老公，和這些，與她關系親密的鄰居。

        沈呈若沒有騙他，其實，他也早該看出端倪。

        只是他不懂，這一切，究竟是為什么。

        不惜以自身為代價，也要這么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回來的路上，嚴決讓想過很多種可能，可當親眼看到紅布的瞬間，他發現，他還是什么都理解不了。

        他有些無力，連站著，都感到深深的疲憊。

        “嚴決讓。”

        身后傳來蘇齊君的聲音。

        低低的，很溫柔。

        嚴決讓沒有吃驚，淡淡地回頭。

        蘇齊君微笑起來。

        她的笑容十分親和，在嚴決讓面前，她沒有偽裝也沒有驚慌，有的，只是釋然和平靜，她按開廚房中的燈，白色的睡裙被窗戶透進的風吹得微微蕩漾，此刻，她知道她沒有犯病，她還是一個，正常人。

        “我知道你遲早會發現的，這次回來，我就發現你不一樣了，是為什么呢，也許因為，我看到在你身旁的那個男人，女人的直覺告訴我，那個男人，不簡單。”

        蘇齊君看著嚴決讓說道：“你說的那個脾氣不太好，但其實是個好人的老板，就是他吧？跟在他身邊，我也就放心了。”

        “你為什么這么做？”

        蘇齊君笑了起來，語調輕松：“為什么……因為他該死，他們，都該死！”

        想到嚴邈，蘇齊君的身子有些微微發抖：“我這么愛他，如果不是他該死，我怎么會咒殺他，嚴決讓，我們一起生活過，你是知道嚴邈的性子的，他從來不聽我話，他爸又老護著他，之前他看不慣你，他爸也一直想找個機會趕走你，我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以為你走了，嚴邈的性格便能收斂一點，我怕他誤入歧途，可是，也許是老天給我的懲罰，你走以后，嚴邈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他常常徹夜不歸，不是通宵上網打游戲，就是和他那幫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他只有要錢的時候才會想起我，而且每次都會要非常多，我很奇怪，他要這么多錢干什么，我就跟蹤了他，才發現，他除了拿錢給那些狐朋狗友用，他還被他們帶著，染上了毒癮！”

        說到這，蘇齊君的聲音大了起來：“我無法忍受！我想阻止他，可是，因為毒癮，他已經六親不認，我說要把這事告訴他爸，他有些慌了，他辱罵我，甚至對我動了手！嚴決讓，你相信嗎，他為了讓我保守秘密，有一日，我在家中，喝了他遞給我的水，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他帶了幾個男人回家，拍了很多不堪入目的照片，他威脅我，如果我把他染上毒癮的事說出去，他就把這些照片發給我的老公，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他能做出的事，我不受他的威脅，還是把事告訴了老公，后來，他惱羞成怒，真的把照片發出去了，不僅發出去，他還公布在了群里，我成了眾人眼底不守婦道的女人，我問他，到底想要怎么樣，他只對我說，他要錢，只要我給他錢，他就會停止這一切，因為照片的事，我老公憤怒異常，幾乎每天都會打我，我受夠了這樣不斷家暴的日子，我想搬出去，嚴邈卻不同意，他要我拿錢給他，可我，哪有那么多錢啊！”

        蘇齊君紅了眼，聲音漸漸嘶啞：“我沒錢給他，他便逼我出去和那些男人……他竟拿我當個可以出去出賣身體的女人，我當然不同意，誰知，他做了一件事，讓我終于對他，徹底失望，起了殺心。”

        嚴決讓面色沉重問道：“什么事。”

        蘇齊君勾起嘴角，驀地笑了一聲，自嘲又苦澀，她始終保持臉上平靜的表情，仿佛這是一個女人最后的尊嚴：“嚴邈為了向我要錢，他也逼我吸食了毒物，他要我變得和他一樣，毒癮發作時，人不人，鬼不鬼，我老公家暴我，嚴邈賣我，我的人生失敗，不過如此了吧，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呢，家里的錢都被嚴邈掏空了，他甚至想讓我賣掉房子供他吃藥，他上網，墮落，玩女人。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擁有一雙純凈的眼睛的小嬰兒了，他被這個世界污染了，可他，是被我帶到這個骯臟的世界中來的，既然如此，我就有責任把他從這個世界中帶走，這是我的責任。”

        這是我的責任。

        蘇齊君疲憊地垂下眼，嘴里不斷喃喃的，便是這句話。

        她沒有忘記她的身份。

        她也沒有忘記嚴邈。

        她覺得，把嚴邈從這個世界送走，是她的責任。

        她的責任，那么極端，卻又那么，悲傷。

        悲傷到讓嚴決讓說不出話來。

        無言之中，嚴決讓凝視著蘇齊君，此刻除了傾聽，他再沒更好安慰她的方式。

        蘇齊君短暫地平復心情，開口，繼續說：“經過了那么多事，我發現，我的精神開始有些不正常，很多事我都逐漸記不得了，記憶也開始發生錯亂，別人都說我是瘋了，我老公也更加嫌棄我，打我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那一天，我終于下定了決心，我要殺了他們，我要結束這一切，結束這種地獄般的生活！我絕對原諒不了他們！我要他們死！趁我一切還能記得，我要親手，把這對惡魔一樣的父子送進地獄！”

        “我模擬了很多殺掉他們的方法，可是我沒有經驗，不知怎樣才是最好的，也不知最后，我能不能躲過警察，我很苦惱，可是，老天幫我，那晚，我在小區內散步，突然遇到一個穿著時尚的女孩，她走過來問我，是不是在苦惱著什么，說出來，她愿意幫我，殺人這種事，我怎么可能告訴一個外人，但很奇怪，看著那女孩的眼睛，我不由自主，什么都告訴她了，就像身體不受控制似的，我說完以后，非常后悔，那女孩卻大笑起來，告訴我，這不是什么難事，她完全可以幫我解決。”

        嚴決讓一愣，急問：“那女孩是誰？”

        蘇齊君搖搖頭說道：“我也不認識，我只記得，她扎著兩個馬尾，穿得，很奇怪，我把殺人的念頭告訴她后，她給了我一個東西，像個蠶蛹，她說只要按她說的做，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咒殺我想殺掉的人，起初我不信，但東西帶回來了，我就想試試，畢竟，我也不是個唯物主義者，我用她教我的方法試了，果然，哈哈，嚴邈死了。”

        蘇齊君的神情透出滿足，精神似乎已經到了崩潰邊緣。

        “你讓他死的方式，是心臟掉了出來，這樣，你會很痛快嗎？”

        “是的。”

        蘇齊君笑著說：“像他那種沒有心的小孩，就該讓他嘗嘗，心掉出來，是什么樣的滋味，我也想看看，他到底有沒有心，有，又是什么顏色的，在他心里，到底有沒有父母這個名詞，嚴決讓，你知道嗎，他死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是有心的。”

        “你殺死了嚴邈，為什么又要咒殺整個網吧的人，那些死去的人，他們都很無辜。”

        “無辜！？哈哈哈哈！”

        蘇齊君笑得悲傷，大聲說：“那些死去的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那間該死的網吧就不應該存在！它讓很多人通宵上網，還給他們提供墮落的場所，這是犯罪，我要親手毀滅它！都是那些人，還有嚴邈認識的那些狐朋狗友，是他們帶壞了嚴邈，把嚴邈變成了惡魔，那里的人每一個都該死，他們徹夜不歸，從來不在乎在家里等待著他們的家人的心情！除了我，還有多少個家庭，因為那間網吧而受到折磨，我恨那間網吧，也恨經營那間網吧的人，他們有一個算一個，全部都該死！”

        “他們并不是全部都該死的。”

        嚴決讓沉痛地望著她，低聲說：“你覺得那間網吧折磨了那些家庭，可是因為你的詛咒，那些家庭會受到更慘痛的折磨，簡阿姨的女兒當時也在網吧中，她去喊自己的哥哥回家，可因為你的詛咒，她也死在大火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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