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生日
嚴決讓覺得自己是幸運的,一個人,一生只能吃上一次的面條,他卻吃了兩次,而且,每次都是這樣好吃,面條進肚,心中滿滿都是家的幸福和溫馨。
對他來說,此刻的感覺,大概,就是他所向往的,家的感覺吧。
嚴決讓右眼有些潮濕,卻在淚水將要落下時,被他不著痕跡地抹去,埋頭,繼續吃面。
一側,沈呈若靜靜地看著他,他唇角泛笑,但卻沒有言語。
“對了,婆婆。”
吃到一半,嚴決讓突然停下了動作,他將口中面條咽下,轉頭問許婆婆:“你的面條只是給了那些人短暫的生命,那,簡阿姨的女兒,還有上次那位男士,他們現在……都怎么樣了?”
聞言,許婆婆輕嘆一口氣,說道:“上次那位男士,見到母親最后一面,送走母親后,他的生命也就結束了,至于,那個小女孩……你們自己可以看。”
說著,許婆婆揮揮手,幾人面前突然出現一個巨大的畫面。
這畫面是空中虛影,就像某處有個看不見的投影儀投射出來,沈呈若看著畫面,章以也放下了美味可口的面條,而當嚴決讓再次見到那個穿著校服的初中女孩,他有些吃驚,一時,握住筷子的手也僵硬了。
場景是在醫院里。
一片刺目的白,仿佛那股濃重的消毒水味道能透過虛影傳遞到客廳每個人鼻間。
得了心臟病的簡阿姨,終于還是住院了。
失去兒子的痛苦,讓簡阿姨的精神無法承受,這巨大的打擊使她心臟病發作,躺進了醫院里。
如今的簡阿姨剪了頭發,神色憔悴,已經無法和當初相比,她睡在病床上,也許又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她滿目崩潰,發了瘋似的在床上哀嚎,一遍又一遍,淚水幾乎要把床單打濕。
這個時候,穿校服的少女會朝著簡阿姨撲上去,她抱著她,不停在她耳邊安慰,輕聲細語,生怕再度刺激到她,簡阿姨感受到女兒的體貼,慢慢,也就冷靜下來了。
這幾日,少女一直這樣過。
她親手給簡阿姨喂藥,夜里為她端屎端尿,有時還得用熱水給簡阿姨反復擦拭身體,簡阿姨身體越來越差,少女的身體也越來越透明,她開始端不動熱水,即便端到簡阿姨身旁,她也是氣喘吁吁,體力不支了。
她知道,她的時間,就要到了。
夜晚,臉色蒼白的簡阿姨睡在床上,她早已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飯吃不下,水喝不進,嘴唇發紫,少女坐在自己母親床前,她看著她,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憂傷。
那一刻,少女的身體變得愈發透明。
簡阿姨像是有所察覺,她癡癡地凝視著少女,剛要開口說些什么,只見少女微微一笑,輕快道了句:“媽,要照顧好自己啊。”
話音落。
少女的身影,消失無蹤。
“不……不要,女兒,我的女兒……”
簡阿姨茫然地伸出手,卻觸碰不到少女的一片衣角。
少女真的消失了。
和她的兒子一樣。
在那場大火之中,就已經消失了。
從此,這個世界,再也沒有她,沒有這么乖巧,聽話的女兒了。
“不……不!!啊!!”
作為母親,簡阿姨早有預感,畢竟血濃于水,她徹底失去理智,仰頭發出陣陣哭喊與悲鳴,哭喊過后,簡阿姨倒在床上,嘴唇變成了更深的紫色,而在她旁邊的儀器,心跳的波動已經變成了一條直線,再無任何起伏。
這便是簡阿姨,和她女兒的結局。
許婆婆收回畫面,屋內人都再也沒了吃面條的胃口。
夜深。
許婆婆離開了別墅,章以也回到自己的小房子中沉沉地睡去了。
嚴決讓睡不著,他穿著單薄的襯衫,一個人獨坐在院子里,他朝著鳥窩的方向,想起昨夜,沈呈若念的那首詩。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小時候便會背的一首詩,現在想來,心中五味雜陳,竟有些痛楚。
或許,他始終不曾明白這首詩的含義,又或許,其實本來也沒有多少人明白。
母愛,多么沉重的一個詞,而來自母親的恨,是否比愛,更加沉重。
夜涼如水,輕拂過嚴決讓的發梢,他的右眼罩著眼罩,那原本暫時沒有任何感覺的眼珠此刻也不禁隱隱作痛了起來。
“小兔崽子,你不睡覺,還在想那女孩的事?”
沈呈若的聲音淡淡從身后傳來。
嚴決讓轉身,對他的到來并不感到意外。
畢竟,這是他的家,畢竟,任何事,都逃不過沈呈若的眼睛。
“我不僅想那女孩的事,我還想了許多事,都是最近發生的,感覺,很混亂,也很復雜。”
沈呈若走到他身邊,和他一起坐在地上,那瞬間,嚴決讓嗅到他身上的味道,是這段時間他一直深深眷戀的,就像毒藥一樣讓人上癮,不過此刻,嚴決讓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他看向前方,一張干凈的臉,沒有任何表情。
“你想那么多做什么,有些事就是得順其自然,那女孩多活了幾日,多陪伴了自己的母親幾日,她已然違反了世間的規則,實現了自己的心愿,她放不下她的母親,同樣,她的母親也放不下她,她們一同離開了這個世界,或許來生,她們會再度相遇,再成母女,到時候,她們的結局,說不定就和此生不同,會非常幸福。”
“有時候,我也會想,我到底是孝,還是不孝。”
嚴決讓眼眸微潤說道:“我從出生,就沒為我的母親做過什么,連她的故事,也是因為你,我才知道,我算是不孝的小孩吧,我的出生,奪走了我母親的生命,如果可以交換,我真希望……”
“你有這樣的想法,才是對你母親的不孝。”
沈呈若側目瞪他,目光如夜色般冰涼:“她是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過得幸福快樂,才不惜付出代價,換來你的生命,你母親希望你看到的,是和她不一樣的世界,她希望你擁有的,也是和她不一樣的生命,我把她的胎記轉移給你,既想封印你的眼睛,也是希望你能明白,你的母親,她一直愛你,為了你,她連自己的生命都可以不要。”
聞言,嚴決讓笑了笑,他轉頭,迎上沈呈若的視線說道:“就是因為,你不希望我和母親一樣,你覺得,我應該有自己新的生命,所以,你才趕我走,不想我繼續留在棺材鋪打工,是這樣的吧,老板?”
沈呈若看著他,短暫沒有說話,然后,他忍不住輕笑出聲。
點上一根雪茄,熟悉又迷人的味道在夜色中蔓延,沈呈若低垂眼眸,側顏在煙霧氤氳中更顯驚心動魄,讓人多看一眼就會止不住淪陷。
“小兔崽子,你很聰明,比你的母親聰明多了。”
“我雖然談不上了解你,可是有些事,我大概還是能明白的。”
沈呈若微微挑眉,唇畔笑意更深,他凝視嚴決讓,磁性的嗓音上揚:“你不了解我,卻還能喜歡上我,你是聰明還是傻?”
“……”
嚴決讓沒想到自己的心事被沈呈若就這樣面不改色坦然地說了出來,他有些措手不及,臉上表情微妙了一瞬,而這些細節,沈呈若盡收眼底,也不多言,只笑著深吸了一口煙。
“我們剛才,不是在說我母親的事嗎?”
“是啊,是在說你母親,可是小兔崽子,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什么日子?”
“你的生日。”
沈呈若放下香煙,修長的手指輕彈煙灰,夜色中,他看著嚴決讓,嗓音愈發低沉,那帶著一絲沙啞的聲線,像陳釀多年的美酒:“同時,也是你母親的忌日。”
“……”
嚴決讓有些愕然地睜大眼。
“我……從來都不知道……”
沈呈若低聲笑:“現在你知道了,以后,可以記住這個日子。”
嚴決讓眼神無光說道:“可是今天,也是我母親,去世的日子。”
沈呈若壓低眼眸,他伸手,狠狠揉了一把嚴決讓的頭發,許久沒有這樣揉過,他的頭發還是那樣又細又軟,像營養不良似的,輕輕一碰就亂糟糟了,他揉得嚴決讓很疼,他張大眼把沈呈若瞪著。
下一秒,沈呈若把手臂壓在他的腦袋上,嗓音帶著笑意說道:“所以我說,你還是個小孩子,讓我告訴你,一個成熟的大人,是不會整天想著那些悲傷的事情,我剛剛不是和你說了嗎,你母親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活得快樂,只有你幸福,她才會幸福,即便她已經死去,生命有輪回,也許你母親現在,也在快快樂樂地生活,小兔崽子,有些事,你得學會忘記。”
沈呈若的手掌很大,同時,也很溫暖。
被他這樣揉著,就像又回到了過去,還未離開別墅的時候。
怎么可能不悸動,在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身旁,被他用手,這樣毫不溫柔地觸碰,可是心里,卻是溫暖的,說不出有多受用。
沈呈若是個脾氣很壞的人,這點,他知道。
可是他,總在對自己發了脾氣之后,又這樣充滿耐心地安慰他。
總是在一次次說了不管他之后,又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出現。
就像這樣的夜晚,在他情緒最低落的時候,他告訴他,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人生中的第一個生日,竟是和他一起度過。
這樣,他如何離得開他?
當年的母親被拒絕后,能毅然掉頭就走,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可是他能嗎?
他有那樣的決心,和勇氣嗎?
他似乎,比當年的母親,陷得還要深啊。
“老板。”
“怎么了?”
“今晚我生日,你就沒準備什么禮物嗎?”
“生日蛋糕,算不算?”
沈呈若手臂輕揮,嚴決讓面前果真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生日蛋糕。
上面插滿了蠟燭。
“人間過生日,要么吃長壽面,要么吃生日蛋糕,長壽面今晚你已經吃過了,而且還是許婆婆親手煮的,你小子運氣不錯,壽命肯定是沒話說了,現在有了這個蛋糕,你的生日,也算是很圓滿了吧?”
沈呈若笑著輕打響指,蛋糕上的蠟燭立刻燃燒起來,夜色中一閃一閃,照亮了四周,猶如調皮的眼睛。
嚴決讓從未見過這樣的美景,一時心頭暖流涌動,微張著嘴,卻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火光跳躍間,嚴決讓抬眸看向沈呈若,明亮的燭光映襯著男人輪廓分明的臉,似乎每根線條都柔和了下來,他的發絲,眉眼,嘴唇,黑色的風衣,手中的雪茄,那一抹,淺淺淡淡的笑意。
嚴決讓的心跳,驀地放緩下來。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時光就停在這一刻。
“老板,你是特意準備的蛋糕?”
“廢話,我不準備,蛋糕能從天上掉下來?你趕緊吹蠟燭,吹了蠟燭趕緊吃,要是被那小蟑螂發現,估計她明天就能恢復人樣了。”
嚴決讓笑了起來。
沈呈若瞪他一眼,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整□□衣,朝前走去,頭也不回說道:“好了,蛋糕你自己吃,我就不陪你了,我明天還要開店,你可以在這休息一晚,至于明天……”
“老板。”
嚴決讓也站起了身。
他在沈呈若身后,距離不近不遠。
白色單薄的衣角,被夜風輕輕吹動。
沈呈若站住了腳。
他側目,神色淡然,“怎么了?”
“如果,我把蠟燭吹滅,可以問你,要一件禮物嗎?”
嚴決讓說得認真。
“什么禮物?”
沈呈若饒有趣味。
嚴決讓深呼吸,他鼓起勇氣,一字一頓,“我想,留在你身邊。”
沈呈若低頭一笑:“果然如此。”
“什么?”
沈呈若轉身,淡淡地走向他,嚴決讓還未有所反應,沈呈若已到他的面前,握住自己冰涼的手腕,趁他沒有防備,單手用力,將他往懷中一帶,剎那間,兩人體溫氤氳,呼吸只在咫尺之間。
嚴決讓抬頭看他,怔然的表情寫在臉上。
沈呈若看著他,眼含笑意,下一秒,他溫熱的指尖輕輕撫過他帶傷的臉頰,然后,停留在他白色的眼罩,反復摩挲。
嚴決讓心跳一滯,在他懷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沈呈若微微低頭,磁性的嗓音,如蠱惑般在他微紅的耳畔響起,很快,便被這如水的夜風吹散。
他笑著說,“你真就這么喜歡我嗎?那晚在鬼市,你中了熱毒,也是拉著我的袖子,不斷對我重復著這句話。”
“……”
嚴決讓整個人都石化了。
“老板,我……”
戲弄完畢,沈呈若心情大好地松開他,再度轉身,留給他一個捉摸不透的背影。
仿佛剛才腹黑的那個男人并不是他。
可他的體溫和嗓音,分明,還繚繞在嚴決讓的身邊。
這時,嚴決讓清醒過來,他有些著急,幾步追上去,喊:“老板,那我……”
“你想留,就留下來吧。”
沈呈若的聲音飄散在夜色中,他一只手隨意地插往兜中,一只手在空中揮揮說道:“但是如果,你明早上班遲到了,我還是要扣你工資的。”
聞聽此言,嚴決讓的眼,一瞬間亮了起來。
他人生中第一次過生日,大概,這是最好的禮物了。
這個夜晚過去,一切,都將結束。
隱藏在地下室下的灰色網吧,從此,在學生的視線中消失。
直到一日,兩個高中生模樣的男生經過,階梯外的垃圾已被清掃干凈,整個地面顯得一塵不染,根本沒有出過事故的樣子。
“哎,你聽說過嗎,這下面有個網吧,貌似發過大火,死過人!”
一個男生對另一個男生說。
另外的男生白他一眼說道:“你聽誰說的,簡直胡說八道!這網吧我昨晚才來過,設備好著呢,根本沒有死人!我告訴你,這下面,還可以做很多你平時想都不敢想的事,要我帶你去看看嗎?走吧!”
男生有點膽小,直搖頭:“不了不了,我可不敢去,我媽還在家里等我回去吃飯呢!”
“瞧你,就這點膽子,跟我去看看,又少不了一塊肉,你不是說這下面死過人嗎,要真死過,我給你一百塊錢,怎么樣?”
“這……”
金錢面前,男生動搖了。
“好吧,我跟你去看看,但是一眼,就只看一眼。”
“行了,走吧。”
兩個男生順著水泥階梯,一路走了下去。
走進網吧大門,收銀臺前,一個油膩膩的中年男子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他十分友好,只是一張臉白得不像人,他對走到網吧里來的兩名高中男生輕聲地問道:“嘿嘿,嘿嘿,同學,要上網嗎?”
網吧上方,一團漆黑的妖霧肆意盤旋。
接著,那妖霧逐漸凝聚,化為了一個短發紅唇的美艷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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