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煙只聽見莫云纖說道明年三月完婚，便覺耳中嗡嗡亂響，至于她后面的那一篇話，竟是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他二人要完婚，原也是意料中事，只是夜寒煙總覺心中頗不是滋味，細細想來，卻連自己都不知道是何緣故。
按理說，這兩人都不是什么討人喜歡的角色，他們及早完婚最好，免得總是興風作浪禍害別人，對不對？
夜寒煙勉力這樣安慰自己，心頭卻總覺隱隱有些發苦。
莫云纖察覺她臉色有異，立時猜到她的心思，臉色不禁一變。
若是換了從前，她也許會立刻當面冷嘲熱諷，但經過皇后這些年的苦心教導，她的性子已經收斂了很多，早已不是昔日那個張牙舞爪的小女孩，是以此時發覺夜寒煙的心中到底還是放不下，她竟也并未立刻發作起來。
夜寒煙見她后面的話不再說下去，立時知道她心中生疑，忙收攝心神勉強笑道：“原來是公主和三殿下大婚，這可真是天大喜事，當得普天同慶！我雖幽居含英殿，也一樣深為兩位歡喜，難得公主還惦念著我這戴罪之身，竟肯替我向皇上求肯……”
她說道此處，只覺喉頭干澀，生怕再說下去聲音有異，只得咽下不說，面上勉強維持著笑容，眼睛卻始終不敢與莫云纖對視。
“你從前便是這個樣子，喜歡當面扯謊，便偶有一兩句真話，也是藏頭露尾的，半點都不敞亮，到如今還是一點都沒變！你的心思，當我不知道嗎？”莫云纖到底還是忍不住，冷笑一聲道。
夜寒煙心中發虛，口中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承認的，只得皺眉假作不解。
莫云纖見狀卻似乎有些得意，盈盈笑道：“你在含英殿幽居，自己倒是清靜自在，卻不知道外面有多少傳言呢！旁人都說你是因為言行沖撞了父皇才會失寵的，我卻半點也不相信！你在做宮女的時候就囂張得很，父皇怎會不知道？他要真生你的氣，也不至于等到冊封之后才將你禁足了！分明是你用計避寵，你騙得了父皇、騙得了天下人，卻唯獨騙不了我！”
“公主，您實在太瞧得起我了！”夜寒煙強笑道。
莫云纖似乎有些惱意，緩緩站起身來，眼望窗外：“我本不是來跟你說舊事的，你堅持不認，我也無所謂。你避寵也好，失意也罷，都與我無干；你心中念的是潯哥哥最好，是清哥哥也無所謂。總之，我和清哥哥的婚事，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到時我會竭盡所能請父皇放你出來觀禮，以后你可就是我正兒八經的長輩了，萬事希望你有些分寸才好。”
夜寒煙找不到理由攔她，只得眼睜睜看著她出門揚長而去，見那小姑娘雖不再是昔年飛揚跋扈的模樣，卻自有一番高貴端雅，夜寒煙心頭不禁一陣感慨。
沫兒送客回來，有些擔憂地走到夜寒煙的身旁：“主子，出云公主這是何意？”
夜寒煙心中反反復復只想著她說的那句“你心中念的是潯哥哥最好，是清哥哥也無所謂……”，竟對沫兒的問話充耳不聞。
她心中念的人是誰？她從前以為自己很清楚，所以完全不必如此自問，可是今日莫云纖的一席話，卻讓她有些糊涂了。
她念著的人應當是祁諾潯無疑，可是問什么聽到祁諾清要與莫云纖完婚的消息，她心中會生出那樣多奇怪的情緒來？難道她竟真的如莫云纖所說，對那個永遠在欺騙利用她的三皇子念念不忘？
若是別人如此對她說，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承認的，可是這個念頭在自己心中一起，竟自抑制不住，夜寒煙不禁暗暗心驚。
沫兒在一旁見她心神恍惚，躊躇良久才大著膽子走上前來笑道：“公主已經走了，主子要不要先歇一陣？”
夜寒煙見她神色復雜，方意識到自己失態，忙笑道：“是呢，這么久不見外人，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沫兒服侍她斜靠在軟榻上，陪笑勸道：“公主不是也說了嗎，明年三月大婚，皇上已經答應讓您去觀禮，難道還有回來之后繼續禁足的道理？借著這個機會，咱們含英殿是必定會解禁的，娘娘還擔心什么呢？”
夜寒煙倒寧可含英殿一直禁足。只是這句話，她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出來的，只是心中隱隱覺得，好容易得來的這二年平靜日子，終于也快要走到盡頭了。
“沫兒，這段時日外面的情形如何，你知道嗎？”夜寒煙瞇起眼睛，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沫兒抿著嘴笑了起來：“從前奴婢要跟您提起的時候，您總說既然出不去，多聽也是無益，反不許奴婢去打聽，如今可不這么說了吧？”
夜寒煙輕輕地點了點頭，既不肯跟著笑，也未出言斥責。沫兒見狀只得笑著繼續道：“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三殿下大婚的事，出云公主已經跟您說了；上半年的時候羌國叛亂，三殿下帶了西營十萬人馬，只用了三個月就蕩平了叛逆，這事只怕您還不知道呢吧？再就是秦婉儀半年前已經封了婕妤，身份跟您平等，她又是萬千寵愛在一身的，這宮中連皇后都蓋不過她的風頭去，咱們要是解了禁啊，日后少不得要受她的氣！”
夜寒煙對這位秦婉儀并未如何在意，只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繼續問道：“還有旁的人呢？”
“旁的人，皇后娘娘在昭華宮吃齋念佛，不管事的；二殿下這一年又是督建河堤，又是整頓吏治，立下了多少件大功勞，可是官員們都傳說皇上依舊不喜，也不知是為了什么；外面朝廷里的事跟咱們沒什么關系，如果您還想知道什么的話，奴婢只好今后再留神去打聽了——對了，自從兩三個月前，宮中就傳說大皇子要回宮，可是至今都沒有回來！”
這些都是宮中人人皆知的事，可是夜寒煙在含英殿與世隔絕，平日也刻意不許下人提起宮中的事，所以竟是一無所知。此刻聽見沫兒一一道來，心中只覺恍若隔世，沉吟半晌才勉強笑道：“你個小丫頭明明成日跟在我身旁，怎的會打聽到這么多事？”
沫兒撫掌大笑：“我的主子娘娘！這些事在宮中便是提水掃地的聾啞婆婆都知道，哪里用得著打聽！也就是您一概不聞不問，假充世外高人，所以才會什么都不知道罷了！”
夜寒煙知道這丫頭所言不假，只得尷尬地笑了笑，自去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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