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煙并是第一次聽到他說這句話，但從前只當他是虛情假意，聽到之后唯有更增嫌惡；此時連同他前面那些話一起想時，卻忽然發覺他也未必全是假意，心中不禁暗暗吃驚。
祁諾潯等了許久，見她臉色陰晴不定，似乎頗為動容，心中不禁暗暗歡喜。
夜寒煙思前想后，總覺得自己不該因為他的三言兩語就動搖，只得嘆道：“我不知你這話是真還是假。若你真的是這樣想，出云公主又何其無辜！”
“煙兒，”祁諾潯哭笑不得地道，“出云公主兒從前對你如何，我便是不說，你也不可能忘記吧？你大概不知道，這兩年里，她想過無數種辦法要置于死地！你連她都可以憐憫，卻為何不肯對我多一分寬容？”
夜寒煙無言以對，只得別過頭去裝作沒聽到。
祁諾潯低嘆一聲，無奈地道：“你的性子執拗起來還真是讓人害怕。你分明已經信了我的話，還是不肯原諒我嗎？昔年三弟對你也并不如何好，你只因為多年見不到他，就將他當做是好人了？你眼里只看到我用毒計害他，卻不知道若是有朝一日讓他得了天下，他也萬萬不會給我留一條生路！皇家的每個人都要做出這樣的抉擇，不是害人，就是被害！你若不許我用計害他，我便可以不用，可是異日我被他趕盡殺絕的時候，你肯為我一哭嗎？”
夜寒煙很想說，他不會趕盡殺絕的。可是這句話在嘴邊轉了幾轉，終于沒有說出口來。
她對祁諾清的了解又有多少呢？她如何敢說祁諾清一定不會趕盡殺絕？其實祁諾潯也許是對的，奪嫡之爭中向來沒有什么骨肉親情可講，她難道會不知嗎？
祁諾潯用的那些手段，自然十分卑鄙，可是哪一朝哪一代的皇室中人沒有用過這樣的卑鄙手段？皇宮之中不可能有真正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她應該知道的！
當初眼看祁諾潯在宮中受人白眼的時候，她曾無數次想過這個人若是強大起來該多好，可是如今這人真的強大起來了，她卻處處看他不順眼，恨不能除之而后快，這難道不是葉公好龍般的可笑可嘆嗎？
夜寒煙越想越覺得理虧的是自己，心中羞愧，臉上便再也裝不出那樣正氣凜然的樣子來。
祁諾潯見狀緩步走了過來，向她微微一笑道：“我說的似乎也不無道理吧？”
夜寒煙本能地往旁邊一避，冷著臉道：“有道理沒道理都不重要，我只問你，你把我的丫頭怎么樣了？”
“你又顧左右而言他。煙兒，我并不是想要你難堪。這些話，我不得不說出來，因為我如果不說，就會永遠錯過了你！你如今不完全相信也罷了，我會用時間來證明，我才是對你最好的人，在這天下，只有我能護你周全！你心里只掛念著你的丫頭，難道便不肯分出一點心思來想一想，我在宮中的處境有多艱難嗎？如今我是騎上老虎了，一旦有半點顧慮不到，只怕就是粉身碎骨的結局，你就沒有一點為我擔心嗎？”祁諾潯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來，盯著夜寒煙問道。
夜寒煙聽他一說，心中竟不禁一慌，似乎當真有些害怕。畢竟他的事情被揭穿之后，便是身敗名裂，永遠不可能再有出頭之日了！
但她口中自然是不會承認的。眼見祁諾潯眼中忽然又流露出狡黠之色，夜寒煙心中一慌，忙道：“你的本事那么大，我擔心什么？我只擔心沒有人揭穿你，讓你一直小人得志下去！”
祁諾潯知道她口不應心，也不跟她計較，笑吟吟地看了她半日，才道：“你放心，你的丫頭好好地在永和宮呆著，我知道你心疼她，只差沒把她當佛爺供起來了，哪敢有絲毫得罪？”
夜寒煙將信將疑，半晌才問道：“既然不敢得罪，你又把她帶過來干什么？難道你只為了看我急得團團轉，你好高興嗎？”
祁諾潯得意洋洋地笑道：“小雅姑娘可真是一個活寶貝！如果不是有她在，你怎么肯屈尊移駕到我這里來？人家要請得神仙下凡，需要筑臺祭天、需要齋戒熏沐，我卻只需要請小雅姑娘先到這里來盤桓幾天就可以了！”
他不提此事尚好，此話一出，夜寒煙立時想到自己來永和宮見他可能帶來的后果，心中不禁怒火上沖：“你不要告訴我，你把小雅抓來就是為了把我叫到這里來，更不要告訴我，你把我叫到這里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
“在你看來是無關緊要的話，對我卻比性命還重要。”祁諾潯鄭重地道。
夜寒煙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得生硬地轉過話題道：“你到底有沒有一點分寸？我到你這里來，明日宮里宮外會傳成什么樣子你想過嗎？他們怎么說我都無所謂，我可以臉皮厚一點裝作聽不到，可是你呢？你苦心籌謀這么久，才好容易沽名釣譽賺到一個‘賢王’的稱號，難道便不怕旁人說你失德，說你不配為君？”
“煙兒，你是在為我擔心嗎？”祁諾潯對她的斥責充耳不聞，滿臉喜色地問道。
夜寒煙心中又急又惱，只得冷著臉道：“誰為你擔心？你當不成皇帝最好，你身敗名裂最好！我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你是個卑鄙無恥的偽君子、狼子野心的奸詐小人！”
祁諾潯一直笑吟吟地聽著，竟是半點也不生氣，等她罵夠了，才笑道：“我不介意被人知道我是偽君子、奸詐小人。只要你肯關心我，其他一切都無所謂。”
夜寒煙覺得此人簡直不可理喻。不過既然他自己都不在乎，旁人也就斷無替他擔心的道理。他既然自以為了不起，那就將所有的難題都交給他自己來解決好了！
“真生氣嗎？”祁諾潯見她臉上怒色不消，卻再不肯開口，只得試探著問。
夜寒煙忿忿地道：“我不敢生氣。只要你肯放過我的丫頭，我便謝天謝地謝君恩了，別的事情你喜歡怎么做就怎么做，全然與我無關！既然小雅就在這里，你怎么不敢叫她出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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