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
夜寒煙對這個地方并不陌生，但每次過來都是因為種種甩不脫的麻煩，對這里自然不會有什么好感。
這次傳話的人并沒有點名叫誰過來，夜寒煙索性裝糊涂，只帶了蕙茹和沫兒兩個人，偏將小雅和鶯兒留在含英殿看家。
一進門便見到皇帝坐在上方高高的龍椅之中，只是他一臉病容，身子斜斜地靠著，若非身上還穿著一襲張牙舞爪的龍袍，實在已無半分威嚴可談。
夜寒煙忽然想到，人活到他這個份上，未必便不可憐可嘆，他得到了天下，卻仍有未了的心愿，仍避不開老病相催，避不開無常索命，又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她只管這樣亂七八糟地想著，一時竟忘了自己是需要請安行禮的。奇的是這一次皇帝也并未因此發怒，只輕輕地向她點了點頭，算是招呼。
夜寒煙在靠中間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只等了片刻，便見秦素錦、劉才人等等一大群鶯鶯燕燕陸續走了進來，殿中一時免不了鶯聲嚦嚦、脂粉飄香，將下首圍坐著的那些老臣們帶來的污濁之氣結結實實地掩蓋了下去。
祁諾潯早已在皇帝身旁坐定，莫云纖卻直待眾人幾乎都來齊了，才帶了七八名婢女姍姍來遲。
夜寒煙對她素無好感，今日見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在一眾千嬌百媚的宮嬪之中，竟仍顯得嬌艷無匹，心中越發隱隱覺得有些不安。
恰在這時，莫云纖也正向她看過來，兩人目光相觸，莫云纖淺淺一笑，神情十分得意，竟是說不出的嫵媚婉轉。夜寒煙不知她這一笑的含義，卻不難猜到定是祁諾潯向她透露過什么，看來今日的這一場麻煩，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嚴重！
正沉吟間，只聽祁諾潯輕咳一聲道：“今日請眾位前來，是因為宮中有一件天大的事，需要請所有人一起做一個見證。”
近來宮中最大的事，無非是皇后薨逝，尸身卻有中毒跡象那件疑案了。祁諾潯雖未說明，眾人卻都已經想到了此處，不禁齊刷刷地坐直了身子。
祁諾潯似是有些得意，聲音稍稍提高了一點：“為人臣子者不肖，遷延了這些時日才算徹底查明了真相，今日也該是時候將那兇手揪出來了。”
他話音剛落，下面的那些臣子已經高聲附和不迭。夜寒煙知道祁諾潯如今已在朝中有極大的聲勢，不禁越發心驚。
只聽祁諾潯又繼續道：“先皇后為人端嚴可敬，天下感戴。不想竟有人喪心病狂，趁先皇后病重時暗中加害，思之令人發指！內宮之中絕少有外人往來，兇手必是宮中之人，此又是尤為令人傷痛惱恨之處，不將兇手碎尸萬段，我大業皇朝威嚴何在，我天下公理何存？”
他這番話說得義正詞嚴，當場便有無數臣子高聲附和，下面很快響成一片。
秦素錦向夜寒煙這邊投來一個憂心焦灼的目光，夜寒煙知她心意，只得微微苦笑了一下，心中竟也并未覺得如何惶恐不安。
這時下方依舊人聲鼎沸，祁諾潯抬起雙手虛按兩下，殿中立刻鴉雀無聲。
祁諾潯放低了聲音又繼續道：“這個人一向深得先皇后愛重，不料她竟行此大逆之事，實是罪不容誅！來人，將人證帶上來！”
夜寒煙定睛向門外看去，只見兩名魁梧的侍衛拖著一個小宮女走了進來，那小宮女離御座老遠便跪伏在地，一點一點地爬上前來。夜寒煙見她腿腳似乎并不靈便，顯然是受過刑的。想到為了栽一個贓，竟要將人弄成這副樣子，她心中不禁一陣惻然。
等那小宮女慢慢爬近，夜寒煙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些疑惑。她在昭華宮當過一段時間的差，卻從未見過這個小宮女，若是近兩年才調到昭華宮的，按理說不該這樣快便得了皇后的信任、可以隨意出入內殿才是啊！
何況那日在昭華宮中審問的時候，祁諾潯說是叫出昭華宮所有可以進內殿侍候的奴才來，其中可并沒有她！
正疑惑間，祁諾潯已開口向那小宮女道：“把你知道的說說吧。”
那小宮女又在地上磕了幾個頭，才低聲道：“奴婢是昭華宮宮女鈴兒，殿下要問是誰給皇后娘娘下過毒，奴婢并不知道。”
此話一出，殿中頓時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的聲音。
秦素錦面帶喜色地向夜寒煙這邊看過來，示意事情竟有轉機。夜寒煙心中卻殊無半分喜意。她知道這宮女只說了一半話，后面沒有出口的那一半，才是殺人的利刃！
果然，祁諾潯并未露出半點訝異之色，仍是威嚴地問道：“沒有人問你是誰給先皇后下過毒。皇上只問你，昭華宮中有無可疑之人來往？”
鈴兒似乎遲疑了一下，過得片刻才道：“昭華宮規矩森嚴，便是有別處宮中的宮女太監來辦差，也都有我們自己的人接引，不敢多走一步路的。”
“照你這么說，并沒有外人隨意出入昭華宮。那么給先皇后下毒的人，就在這些可以出入內殿的宮嬪娘娘們中間了？”祁諾潯不怒自威，淡淡地問。
“也……也不是，”鈴兒忽然在地上叩頭不止，“奴婢大膽，奴婢該死！奴婢調到昭華宮來沒多久，自以為得了好去處，有心帶舊日的好姐妹進來開開眼，好叫她們羨慕一陣，所以曾經帶別處宮中的宮女進來過，有時候奴婢差事忙，也并沒有時時盯著，小姐妹們四處亂轉的時候只怕也有！”
莫云纖忽然在一旁怒道：“你好大的膽子！母后宮中的規矩是最嚴謹的，便是昭華宮最得臉的大丫頭，也不敢多走一步路，你倒敢帶外面亂七八糟的人進來了！想必昭華宮里，像你這樣膽大包天的丫頭還有不少了？”
鈴兒伏在地上哭道：“沒有了！只有奴婢是新來的，不懂事，別的姐姐們萬萬不會這樣糊涂的！奴婢雖有自作主張，卻也實在是因為并不知道規矩這樣森嚴，求殿下饒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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