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戲里戲外
讓夜寒煙稍稍松了一口氣的是,祁諾潯并未直接將她帶到群臣面前,而是隨手將她推到殿中一扇巨大的屏風后面,拋下她徑自走了出去。
到了這一步,夜寒煙只能隨遇而安,從兩扇屏風之間細小的孔隙中,偷眼觀察著外面的情形。
只見祁諾潯一步一步拾階而上,站到高高的御座旁邊沉聲說道:“眾位大人,皇上已于昨夜亥時,在甘露殿……龍馭賓天了。”
夜寒煙聽到此處,忍不住不屑地撇了撇嘴。
皇帝死了是毫無疑問的事,但究竟是什么時候死的,恐怕就只有祁諾潯自己知道了。
在場的那些大臣們聞言頓時互相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但是看他們萎靡不振的神態便知道,這些人早已經被祁諾潯敲打得差不多了,即使心中有疑慮,又有誰敢說出來?恐怕其中的大多數人,早已經猜到這個結果了吧?
果然,夜寒煙沒有聽到任何質疑的聲音,片刻之后,便看到所有的大臣不約而同地跪倒在地,齊聲痛哭起來。
第一次見到這么多老頭子一齊發出震耳欲聾的哭聲,饒是夜寒煙心中早有準備,還是不免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兩步靠在墻上,幸而殿中哭聲震天,不會有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夜寒煙定了定神,再去看祁諾潯時,只見他以袖遮面,哭得站立不穩,一左一右兩個小太監費力地攙扶著他,各自還不忘空出一只手來擦自己的眼睛,嗚嗚咽咽地哭個不住。
夜寒煙心中不禁為這些老臣和小太監們嘆息:這一場費力的表演下來,只怕人人都要哭啞了嗓子,臺下可有一個看客給賞錢沒有?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夜寒煙覺得自己的耳朵已經快要被震聾了的時候,才有一個眼生的文臣嗚咽著膝行出列,作蛤蟆狀向祁諾潯砰砰砰砰地磕了十幾個頭,哭道:“殿下節哀,大行皇帝已經仙去,可這天下,還需要有人來掌舵啊!”
祁諾潯又哭了幾聲,才在兩個小太監的反復勸說下漸漸地收了哭聲,嗚咽著道:“潯方寸已亂,一切事宜,但憑諸位大人做主就是。”
那文臣身旁,早已呼拉拉地跪了一群人,聞言忙爭先恐后地說道:“大殮事宜,臣等自當盡心竭力,但國不可一日無君,請殿下……”
夜寒煙對這番拙劣的表演本不屑一顧,但事情實在太過重大,她便是心中再怎么不以為然,也只得耐著性子聽下去。
只見祁諾潯深吸一口氣,似乎是極為勉強地定了定心神,半晌方道:“國不可一日無君——陳大人所言極是。但父皇生前并未立下太子,如今大哥云游在外,三弟如今又生死不明……此事實在讓人大費躊躇……”
李太傅聞言慌忙膝行幾步跪在眾人之前,沉聲道:“大皇子幼時便已出嗣為魯王之子,早已與大位無緣,否則大行皇帝也不會任其云游至今;至于三皇子……軍中失散,生還本是極為渺茫之事!天下大事容不得半點兒戲,三殿下雖有赫赫戰功,天下卻不能虛位以待啊!”
吳司徒見狀也不甘落后地跪上前來,朗聲道:“三殿下雖有將帥之才,卻未必有治國之略!二殿下監國已久,親理朝政無一事不妥帖,朝中人人目所共見,無人不服,請二殿下萬勿遜謝!若有一日三殿下平安歸來,新君多加封賞,也就是了。”
歷來在朝中為官者,無人不愿做從龍之臣,這些話被李太傅和吳司徒兩人搶先說了出來,余人心中暗悔自己開口太慢,忙爭先恐后地勸了起來,有人說“古人云‘當仁不讓’”,有人說“二殿下仁愛孝悌,人所共知”,有人說“為國為民,當不辭辛勞”……
眾人七嘴八舌,苦苦勸進,倒好像當皇帝這件事,是天下第一下辛苦為難之事一樣。祁諾潯臉上的神色也是恰到好處地十分為難,似乎大臣們不是請他做皇帝,而是請他到戰場上去被人殺一樣。
勸到最后,殿中所有的臣子一齊跪下,“請殿下垂憐天下子民”之聲,震耳欲聾。
夜寒煙知道凡是自己想要做皇帝的,都要有“三勸”“三辭”這些假惺惺的官樣文章,所以也并未感到十分詫異。只是此刻看到祁諾潯不知推辭了多少遍,還在假惺惺地不肯應承,她心下不禁對這個人的虛偽越發鄙夷起來。
眼見這場戲子和看客都心知肚明的表演有種沒完沒了的趨勢,殿中忽然有人沉聲說道:“大行皇帝生前未立太子已是不妥,莫非連遺詔也不曾留下嗎?”
夜寒煙仿佛覺得祁諾潯的目光往屏風這邊看了過來,她明知外面不可能看到這里,還是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兩步,生怕被人察覺到自己躲在此處。
她的心中隱隱覺得祁諾潯并不會做任何冒險的事,所以這“假傳遺詔”的重任絕不會落到她的頭上來。但有了祁諾潯的那句話在先,她又覺得事情并不會太絕對,那個人的心思,誰猜得透呢?
夜寒煙知道自己應該趁著殿中無人留心,悄悄地溜出去躲開這場是非,但殿中的事情實在太重要,她心中又實在不甘心就這樣不管不問!
只聽祁諾潯的聲音淡淡地道:“父皇仙去時,只有含英殿昭儀娘娘守在身旁,至于是否有遺詔——”
他話音未落,魏司空立刻便接了過來:“事關天下興亡,斷無不留遺詔之理,我們何不請昭儀娘娘到殿中來,一問便知?”
夜寒煙聽見話題果然扯到了自己的身上,心中不禁又急又氣,但此時想要躲開,似乎已經有些遲了,她尚未來得及想清楚,便聽到殿中祁諾潯的聲音道:“先前在甘露殿見到昭儀娘娘時,她言道并無遺詔留下……”
“殿下恕罪,此事重大,還是請昭儀娘娘進殿來,當面說清才是。”魏司空堅持道。
祁諾潯的神色似乎有些為難,遲疑了一下才吩咐道:“請昭儀娘娘過來吧。”
夜寒煙正在不知所措,她身后的兩名宮女已來至面前,語氣生硬地道:“娘娘,請吧。”
被這二人強行“請”到屏風外面之后,夜寒煙的心中反倒沒了剛才那種茫然和無措。
祁諾潯裝模作樣地打了個躬,將夜寒煙迎到殿中,十分恭謹地讓到了一旁。
魏司空不等夜寒煙站定,已經按捺不住焦急地問道:“請問娘娘,大行皇帝仙去之前,娘娘是否一直陪侍在側?”
夜寒煙不屑地撇了撇嘴,本想否認,心中忽然一動,索性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大行皇帝可有遺詔留下?此事關乎國運,請娘娘如實相告!”魏司空面露喜色,提高了聲音問道。
夜寒煙對這殿中任何一個人都沒什么好感,此時被他問到頭上,自然更加不會高興到哪里去。眼見殿中眾人都將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期盼者有之、忐忑者有之,更多的卻只是瞪大了雙眼看著她,看那滿眼的兇光,似乎只要她說出一句讓他們不滿意的話來,他們立刻就要將她當殿格殺一樣。
雖然事實很可能確實會是這樣的。
但夜寒煙并不是一個可以輕易被嚇住的人。唇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冷笑,她直直地盯著那個自以為義正詞嚴的魏司空,不容他有絲毫閃避的機會:“你叫本宮‘如實相告’?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說法,是因為你知道本宮一定會‘假傳遺詔’,還是只有你心中想要的那個答案,才是所謂的‘如實’相告?”
魏司空的老臉微微一僵,神色竟有些不太自然:“娘娘誤會老臣了。娘娘既是皇上寵信之人,臣等自然是信得過的。只是此時太過重大,不得不小心謹慎……”
夜寒煙毫不掩飾地露出一個極不耐煩的表情,成功地讓魏司空閉上了嘴,也讓殿中的氣氛越發僵硬而尷尬起來。
祁諾潯輕咳一聲,像模像樣地出來打圓場:“父皇信任娘娘,將事關天下運數的大事交予娘娘來傳達,做臣子的豈有反倒不信之理?娘娘只管實說便是。”
夜寒煙始終沒猜透祁諾潯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不禁有些詫異地看著她,暗暗盤算著下一步該怎么走。
只聽祁諾潯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淡淡地道:“你知道我希望你說什么。當然,你也可以自作主張,昭徳皇朝九公主人品尊貴,自然不該受旁人脅迫的。”
“你到底想說什么?”夜寒煙微微偏過頭去,咬牙切齒地問。
在群臣看不見的角度,祁諾潯的唇角勾起一個得意的弧度:“我只想告訴你,西營的將士已經對我宣誓效忠,祁諾清若真能活著回來,手中也早已無兵可用。而且——”
“而且什么?”夜寒煙竭力想使自己表現得從容一些,可是話一出口,卻總是輕易地暴露了她的心緒。
“而且,兩軍對陣,主帥潛逃是必死之罪,這一點你總該知道的吧?你今日若是說了不該說的話,只會在他原本的罪名之外,再加上一條‘擁兵自重、圖謀不軌’罷了。你認為這一次,我還會像上一次一樣被你三言兩語壞了大事嗎?”
(https://www.dzxsw.cc/book/13352081/1704698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