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這樣的……”夜寒煙百口莫辯，只有憑著本能茫然地反駁。
　　這樣的反駁自然是蒼白無力的，祁諾清的笑容依然平靜如常，夜寒煙卻在其中察覺到了一種磅礴的恨意。
　　他平靜地問道：“如果不是這樣，你能給出一個更合理的解釋嗎？”
　　夜寒煙默然。
　　她無法解釋。也許小雅所說的和他猜想到的都是正確的，只不過她是唯一一個從始至終都不知情的人而已。
　　別人幫她選擇的人生，卻要她來背負一切責任。
　　而且，她無處逃避。身上流淌著的血液替她決定了一切，再大的冤屈，她也只能默默地一個人承受。
　　她曾想過任性地逃開命運的安排，按照自己的愿望選擇今后的路，可是很顯然，命運并不會給她這樣的機會。
　　他，也并不愿意給她這樣的機會。
　　這一個瞬間，夜寒煙忽然感覺到有些心灰意冷。
　　她漸漸恢復了勇氣，微笑著看向假裝漫不經心的祁諾清，平靜地道：“也許，你們說的都是正確的。我并不愿意強調自己不知情，既然身份已經注定，定計的人是他們還是我，也已經不重要了。如何處置，隨你高興吧�！�
　　“笨丫頭，事情分明不是這樣的，你為什么要一個人認下？你從前可不是一個輕易認輸的人！”祁諾涵又急又氣，恨得咬牙切齒。
　　這個傻子，倒是一如既往地天真。夜寒煙向著他暖暖一笑，平靜地道：“我累了�！�
　　“你——”祁諾涵知道她的倔脾氣上來了，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不禁感到一陣無力。
　　夜寒煙卻忽然含笑嘆道：“我一直叫你做‘大傻子’，原來竟是我自己糊涂了。人一旦跟朝廷跟天下扯上了關系，所有的事情都會變得身不由己，甚至迷失本性。你很多年前就明白的道理，我卻是直到此刻才幡然悔悟。只可惜，遲了�！�
　　“你在胡說些什么？”祁諾清忽然皺緊了眉頭。
在夜寒煙平靜的笑容之下，他感覺到了一種讓他十分恐慌的東西，仿佛，這個本來已經成為他的妃子的女人，在這一個瞬間，忽然開始離他遠去，而他，卻只能眼睜睜地在原地看著，有心去追，卻無力舉步。
這樣的發現讓他的心中又急又惱，一時之間，竟讓他將先前心中的滿腔怒意都忘掉了大半。
他恨自己優柔寡斷，明知這個女人一直在欺騙他，卻還是無法對她狠下心來！
　　他的急切讓夜寒煙的笑容加深了一些，但她并沒有太多的動容，仍是風淡云輕地笑道：“我曾經以為很多事情都是可以自己選擇的，所以我做過很多傻事。后來事實告訴我，命運已經幫我安排好了一切，便是我自己想要改變，別人也不會給我改變的機會。既然如此，那便如你們所愿吧！昭徳孤女夜寒煙，認罪。一切，悉隨尊意�！�
　　“你……你果然還是那副又臭又硬的脾氣，這么多年了，半點長進都沒有！”祁諾清覺得自己的心中忽然生出了滔天的怒氣，他只想把這個可以輕易地影響他情緒的笨女人狠狠地教訓一番，但此時的處境卻又讓他不得不遲疑，所以最終，他還是只能選擇在袖中握緊了拳頭，怒聲呵斥。
　　夜寒煙并沒有被他的怒氣嚇到。她粲然一笑，更不接話。
　　柔婉地跪伏在地上的小雅，臉上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輕聲道：“奴婢最佩服娘娘的地方，就是坦坦蕩蕩、敢作敢當。這些年奴婢看在眼里，皇上心中必然還是喜歡您的，想必今后……”
　　“哼，你的眼睛倒是好用！”祁諾清忽然厲聲怒喝，將小雅嚇得渾身一顫，忙臉色蒼白地叩頭不止。
　　祁諾清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生這么大的氣。他本能地覺得小雅說的這句話十分可惱，但又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為了這句話而生氣。
　　也許是因為恨自己竟然無法狠下心來憎恨一個欺騙了他的女人，也許是因為眼前的局勢讓他覺得騎虎難下，也許……也許是因為那個叫小雅的奴婢說中了他的心事，同時也斷絕了他隨心所欲的念頭？
　　他是一國君王，他應該是嚴厲而公正的。當然，他可以選擇饒恕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因為她的卑弱、因為她的恭順、因為她的幡然悔悟。
　　唯獨，不可以因為他喜歡。
　　真心地喜愛一個女子，對于君王來說意味著什么？
　　耽于私情，輕率誤國。
　　如果饒恕了她就意味著他已經屈從于私情，他也只能選擇決絕地放棄。
　　大業皇朝根基未穩，他不能做一個被人詬病的君王。
　　祁諾清忽然發覺自己的心中生出了滿腔的哀涼。他神情冷淡地看著那個似乎對什么都滿不在乎的女人，目光之中卻藏著一些別人看不懂的情緒。
　　莫云纖忽然走上前來，扶祁諾清坐下笑道：“清哥哥，你生這么大的氣做什么？貴妃既然已經認錯，此事便算是有了眉目，如何處置，你只管隨心就是了。至于這個奴才，雖然有背主之嫌，但畢竟也算是為國為民一腔大義，你還是要給她一些嘉獎才行��！”
　　祁諾清拍了拍她的手，臉色漸漸緩和下來。
　　小雅忙叩首道：“奴婢不敢奢望嘉獎，只求皇上看在貴妃娘娘盡心照管六宮的份上，從輕發落�！�
　　“真是個有良心的丫頭。”祁諾涵冷笑著“贊嘆”道。
　　夜寒煙淡然地看著這個滿臉誠懇之色的小丫頭，心中不禁感慨命運的詭譎。
　　以她作為公主的驕傲，她覺得自己是不需要向任何人乞求施舍的。即使天下已經易主，她也不曾向祁家父子乞求過什么，但是今日，她竟然要靠一個宮女替她求情乞命嗎？
　　這可真是……諷刺��！
　　小雅似乎看不到夜寒煙的淡漠，更聽不出祁諾涵的嘲諷，她只是中規中矩地恭敬道：“奴婢畢竟伺候過娘娘多年，雖說為了大業只能對不住娘娘，心中卻畢竟還是希望娘娘平安喜樂的。”
　　“你良心倒好�！逼钪Z涵咬牙切齒地“夸贊”道�！　�
“小雅的良心一向很好�！币购疅煹恼Z氣十分認真而鄭重，那樣異乎尋常的誠懇，讓小雅的臉色僵了一僵，莫名地感到手心開始冒汗。
夜寒煙心細如發，將小雅的每一絲表情變化都看在了眼里，微微一笑道：“我只是有一件事，還不是很明白，希望我的好姐妹，可以給我一個合理的答案�！�
小雅本能地想要回避，卻知道在這殿中，作為奴婢的她并沒有任何拒絕的權力，只得按住心跳，假裝坦然地道：“娘娘請問�！�
夜寒煙在她的身旁半蹲而下，像昔年在雜役房相處時一樣，平等而親昵：“你今日向皇上揭發的這些事，似乎都是最近才發現的吧？你是什么時候開始，意識到我可能別有用心的？”
小雅躲閃著她的目光，神情顯得十分狼狽：“奴婢并不敢認為娘娘是別有用心，人的立場如何，是與生俱來，并不能選擇的。”
　　“我相信你的話，但是請你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好嗎？”夜寒煙察覺到了她的緊張，微笑著安撫道。
小雅只得硬著頭皮道：“娘娘對皇上的真意，奴婢是看得到的，所以奴婢心中不愿意相信娘娘還念著前朝，但胖嬤嬤的那番話，卻打碎了奴婢最后的希望……娘娘，皇上對您的心意，有目共睹，您為什么一定要這樣做？”
夜寒煙感慨地嘆道：“真是個癡丫頭。很多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沒有那么多理由可找。我是這樣，你又何嘗不是如此？你前幾天才得知我和胖嬤嬤的‘陰謀’，卻在半年前就開始幫祁諾潯算計我了，這件事，難道也一定要找一個理由嗎？”
“我……”小雅假裝的從容終于還是難以維持。她本能地想要昂起頭來像平日一樣跟夜寒煙爭執，卻忽然想到自己如今已經拋棄了與后者做“好姐妹”的身份，自然也不可能再擁有“好姐妹”的特權！
只要處置此事的圣旨還沒有下，夜寒煙就仍然是高貴的貴妃娘娘，而她只是一個卑賤的宮女！
這樣的現實讓小雅的臉上現出不甘的神色，卻苦于無法辯解，只得深深地埋下頭，用沉默來宣泄著她的不滿。
夜寒煙原本也并沒有對她的回答抱任何期望，所以此時看到她沉默下來，也便不再追問，轉向祁諾清笑問：“事情已經弄清楚了，不知皇上打算如何處置？”
“你……你就這么著急要一個結果？”祁諾清的聲音有些發悶，夜寒煙無法從中猜到他的心思。
她只得誠懇地答道：“這個不能不著急。你要知道，等待災難的煎熬，比災難本身更可怕�！�
“笨女人！”祁諾涵在一旁咬牙切齒地道。
他不信這個女人不知道祁諾清在給她找臺階，也在給他自己找臺階，可她偏要這么著急地尋找答案，她是一定要將自己逼到無路可走的地步嗎？
這女人嘴上說是已經決意聽天由命，行動上卻依然一如既往地任性！
笨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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