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煙本以為莫云纖至少會高興一點的，可是竟然沒有。
　　莫云纖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個悵然的苦笑。
　　夜寒煙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是低估了她。
　　莫云纖忽然意味莫名地嘆道：“昔年陪母后在翠微亭替先帝選秀的時候，我曾經(jīng)疑惑了很久  。母后明明不喜歡那些女人進宮，為什么還要費心費力地替先帝操持？”
　　那件事，夜寒煙當然也記得。相隔不過幾年的時光而已，夜寒煙卻覺得那時的自己和莫云纖，都只是不諳世事的孩子。而如今……
　　歲月并沒有蒼老，老去的是人心。
　　只聽莫云纖又繼續(xù)道：“想不到才隔了幾年的時光，同樣的事情竟然又要發(fā)生在我自己的身上——若非如此，我只怕永遠都不能理解母后當年的辛苦和無奈�！�
　　夜寒煙心中有些煩亂，忙裝著隨意地插言道：“可惜了當年先皇后一番委屈，最后還是沒能挽回君心。可見女子賢良淑德也未必是好事，你肯委屈，別人卻未必肯賜你保全。娘娘若是不喜歡，想法子阻止就是了。”
　　“你覺得本宮應該想法子阻止？”莫云纖有些詫異，卻也難掩驚喜。
　　夜寒煙漫不經(jīng)心地道：“娘娘若是有法子阻止，對宮中、對天下，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當然，您若是覺得此時退讓一步，可以保得君恩常在，也未必不可以一試。只不知道有了當年孝成皇后的前車之鑒，娘娘還有沒有這樣的信心？”
　　莫云纖又想了許久，才恨聲道：“那些大臣們算計的，是盛寵之后的富貴和將來有可能的無量前程，他們才不會管這宮中安定不安定！本宮若是信了他們的話，那才是真的見鬼！”
　　夜寒煙命小宮女添了茶，微笑不語。
　　莫云纖忽然轉(zhuǎn)向她，唇角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你打量本宮是傻子呢？你自從冊封為貴妃之后，一向不問宮中事，今日怎會忽然跟本宮說這樣的話？選秀的事天下皆知，你這里只怕比本宮打聽得更清楚吧？你打算讓本宮出面扮白臉，既能把這件事?lián)趸厝�，又讓清哥哥厭煩了本宮，你好做螳螂后面的那只黃雀，是不是？”
　　“難道娘娘特地在我面前提到這件事，不是為了把這個苦差事推給我？”夜寒煙并沒有辯解，反而直截了當?shù)貑枴?br />　　莫云纖沉下臉去，盯著小幾上的點心，半晌不語。
　　夜寒煙揮手讓宮女們退開一些，才淺笑著漫不經(jīng)心地道：“這一次，娘娘是真的誤會我了。”
　　莫云纖冷笑道：“對于居心叵測的人，多一些防范之心總沒有壞處的。本宮不會給你當槍使，你死了這條心吧！本宮寧可宮中忽然多出來滿院子的花花草草，也不愿看著你一枝獨秀！”
　　夜寒煙夸張地嘆了一聲，笑道：“這可真是好心當了驢肝肺，我是一心幫著娘娘謀劃，娘娘反倒疑心我想一枝獨秀！難道如今這宮中，一枝獨秀的不是娘娘您？”
　　莫云纖緊繃著的臉稍稍緩和了一點，在惱怒之外，又添了幾分隱隱的得意。
　　夜寒煙笑道：“我平日跟娘娘說話，倒是居心叵測的時候居多，這一次難得的實心實意，娘娘卻又不信我�？梢娙瞬荒茏鎏�多壞事，否則準備做好事的時候，反而沒人信了�！�
　　她語氣極其真誠，莫云纖沉吟了一下，才有些不確信地問：“你說你是真心想幫我？可你也該知道這是一件費力不討好的事，莫非你有主意阻撓這次選秀，還能讓清哥哥不生氣？”
　　夜寒煙無賴地笑道：“這可就不是我能管的事了，我只是提醒娘娘，宮里多一個女子，便多一重的煩惱。至于如何把那些煩惱打發(fā)走，還要讓皇上不生氣，那是您這個皇后需要操心費力的事�！�
　　莫云纖氣哼哼地道：“這些話還用你說？”
　　夜寒煙不以為忤，微笑道：“我知道，娘娘心中最大的煩惱來源于我，所以，如果宮里沒有了我，娘娘才算是真正的一枝獨秀。眼下恰好有一個這樣的機會，不知道娘娘愿不愿意把握住？”
　　這句話倒是真的說到了莫云纖的心坎里，她雖然竭力裝作不屑，卻仍然沒有掩住滿眼的喜意：“如何才能讓宮里沒有你？”
　　“我若是死了，宮里當然就沒有我了。”夜寒煙微笑道。
　　莫云纖從善如流，誠懇地道：“這倒是個好主意，可惜你的命太硬！先前太醫(yī)院所有人都對你的病束手無策，我只當你活不長了，誰知你人都走到鬼門關了，竟然還能爬回來！你說，我該用什么方法，才能讓你徹徹底底地在宮中消失？”
　　夜寒煙也極為誠懇地笑道：“對別人而言或許很難，但是娘娘您一定是有辦法的。您既然特地從晁國找來了湖仙菌，難道便沒有順便帶一些天鈴木回來？”
　　莫云纖的臉色變了幾變，終于顯現(xiàn)出一些慌亂和尷尬來，好像被窺破了心事一般。
　　這樣的反應完全在夜寒煙的意料之中。她微微一笑，從容地道：“湖仙菌是難得的好東西，即使在晁國皇族之中，只怕也只有寥寥幾人可以享用吧？娘娘竟然把這樣的好東西賞了我，真不知該如何報答娘娘才好。既然娘娘這樣疼我，不如將您宮中所藏的天鈴木也賞我一點如何？聽聞天鈴木是凝神靜氣的奇藥，我大病初愈，正需要多養(yǎng)神，才能好得快��！”
　　“你……你怎么知道本宮定會有那樣的東西？”莫云纖的臉色發(fā)白，猶豫著該不該想法子暗示宮女回去將天鈴木暗中燒掉。
　　夜寒煙淡然道：“娘娘大概忘了，我是前昭徳皇朝的公主，而你的晁國，從前也曾是我昭徳的屬國。”
　　莫云纖忽然感到有些無力。
　　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做得足夠隱秘，誰知她的刀刃尚未露出來，別人已經(jīng)將她的招數(shù)猜得一清二楚，這一場較量，她豈有不一敗涂地的？
　　夜寒煙本來沒打算戲弄她，知道她想岔了，只得認真地解釋道：“你不要多心，我這一次是很認真地求你。我知道那天鈴木是好東西，也知道它與湖仙菌相生相克。我并非是要拿這個來要挾你什么，而是真心實意地向你求取此物�！�
　　莫云纖的臉色依舊蒼白，只是廣袖之下微微顫抖的手被她竭力攥緊，已經(jīng)勉強可以裝作若無其事：“這兩樣東西都是晁國的奇珍，任何一種都是萬金不換，但少有人知，二者共用會變成一種致人死命的奇毒！你要自殺，有一千種方法，斷不會冒險向我要這種稀奇古怪的東西，何況你也不是一個會自殺的人。如果我不知道你這樣做的目的，恕我不能從命。”
　　因為夜寒煙氣勢有變，莫云纖也下意識地從“本宮”變成了“我”，但沒有變的是她不容置疑的語氣和態(tài)度。
　　她是皇后，豈能在氣勢上輸給一個本該日日向她跪拜的人？
　　她的顧慮，夜寒煙當然早已料到，也早已想到了最好的說辭：“我自然不會拿我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我敢向你要那樣的東西，就是可以保證我自己性命無憂。你也知道，那是‘奇毒’，卻不是‘劇毒’。我已經(jīng)徹底厭倦了這座皇宮，也想過很多種辦法可以讓自己無聲無息地離開，可是任何一種都是不完美的，最后我只得把主意打到了它的頭上。被你說的那種‘奇毒’害死的人，便是天下最好的大夫也查不出任何異狀，不然你也不會特地準備了這東西留給我，不是嗎？”
　　“你要詐死出宮？”莫云纖終于從她的解釋之中捕捉到了她想要的信息。
　　夜寒煙重重地點了點頭，臉上的神色是從未在莫云纖面前露出來過的決絕。
　　莫云纖忽然沉默下來。她詫異地盯著夜寒煙看了很久，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在這宮中生存的難處，她自己也是深有感觸，可是天下女子心里想的都是如何擠進來，難道真的會有人可以決絕地從這里離開嗎？
　　仿佛知道莫云纖心中的疑惑，夜寒煙幽幽地笑著，不像是在對一個素日的敵人說話，卻更像是向一個可以交心的老友訴說：“我知道你其實也不喜歡這座冷冰冰的宮殿，可是你不得不留在這里，因為你有你的責任，你有整個晁國需要你去守護。從前的我，也有著與你相似的目的，為了前朝宗室的平安，我甘心將自己的一生鎖在宮墻之內(nèi)�？墒乾F(xiàn)在，我不必再這樣做了。我留在這宮中，并不能保護他們的安寧，我離開了這里，說不定反而會讓他們漸漸被君王遺忘……”
　　“可是，你舍得離開清哥哥嗎？”莫云纖忍不住追問道。
　　夜寒煙的笑容之中帶了幾分凄涼，更多的卻是不可更改的決然：“他是皇上�！�
　　莫云纖忽然覺得她已經(jīng)不必再問了。
　　他是皇上。雖然口中已經(jīng)叫了很多年的“清哥哥”，她卻很清楚地知道，那個人是皇帝，她可以用與眾不同的稱呼假裝與他很親密，卻永遠無法真正拉近與他的距離。
　　哪個女子沒有做過“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夢？只不過，她只敢把夢藏在心里，而眼前的這個女子，卻一直在追著她的夢。
　　雖然她至今沒有追到，以后也不太可能追到，但莫云纖還是覺得自己很羨慕她，羨慕這個有著追夢權力的女人。
　　這樣的情緒讓莫云纖感到十分惱怒。她已經(jīng)是高貴的皇后，為什么還要羨慕處處不如她的夜寒煙？
　　讓她走了也好，沒有了她，這宮中才能真正清靜！
　　莫云纖深吸一口氣，平靜地笑了起來：“我答應你。這東西本來就是給你準備的，我偷偷地給你用，跟你自己主動用，本來也沒有太大的區(qū)別�！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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