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贖魂
狐哀愣愣地望著他離去的身影,還不及反應過來,額上便遭到翟樂一記痛擊:“公子一身單衣,受了風寒可如何是好?還不趕緊拿上衣服追!”
二人一前一后緊跟著泓洢出了客棧,鉚力并發(fā),腳下生風,硬著頭皮便往前追,一路綴行追至那城外的亂葬崗,方喘上一口熱乎氣。
幾人前前后后地拔步而入,遠遠地,便能看見一座新墳,墓碑左歪右斜,一片清輝之中,更顯得突兀。
翟樂見狀,又是口齒一寒,悄聲向一旁的狐哀耳語:“你怎么連塊碑都不立好?咱們倆就算敷衍了事,也不能太敷衍吧,你瞧公子那張臭臉,要把人生吞活剝了!”
“你少冤枉我!我可是造得端端正正的,你看那墳邊一丁點泥土都沒……”狐哀說著說著,卻是目臉一睜,一對睫毛快要翻到眉毛上去,也不知是看見了什么魑魅魍魎,只悸顫駭汗地吃吃地望著眼前的一座土丘,土灰四涌,滿地都是散亂的黃土,哪里還有墳頭的樣子?
“這……”翟樂呲牙裂嘴地向著他使了個眼色,這是詐尸了?!
我哪知道啊?狐哀眼角一斜,眉語回傳,沒見他剛剛都被嚇得腿都麻了么?
二人膽戰(zhàn)心驚地望著面前那逆光而立的背影,聽得一聲魂勞夢斷之音,幽幽地從那人嘴邊飄去:“小欺……你們把她怎么了?”
切齒腐心,毛骨悚然。
狐哀與翟樂一臉訝然,不可置信地走近那不起眼的土堆,再次燃起了掌中豆火。
到底是哪個天殺的這么自損陰德,掘人家墳頭?
他二人正是百思不得其解,卻見泓洢猛地將翟樂為他披上的銀狐裘棄之一旁,踞蹲著身子,雙手捧起一抔又一抔黃土,生怕錯漏一絲蛛絲馬跡,發(fā)了狂一般雙指辟地,奮力撥開那亂石之中腥氣撲鼻的泥土。
沒有,什么都沒有!
“公子,您冷靜一下,您看,這墓不像被掘開的,倒像是……從內(nèi)部破壞的……”狐哀不敢確信,但見此情形,又不得不硬著頭皮提醒他。
泓洢這才停住了手中的動作,布滿血絲的雙眼乍現(xiàn)一絲疑竇,又將那土堆凝眸細認一番,轉(zhuǎn)而撥云見霧般釋出一道冷冷的笑意。
“內(nèi)部……你是說,小欺沒有死?她自己跑出來了,對不對?你們兩個廢物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給我去找!”
是……這樣嗎?
狐哀搔首撓耳,雖然他為了避人耳目,連棺材都來不及買辦,就草草了事,但那涼透了的尸身可是實打?qū)嵉貨]了氣呀,都這樣了還能還陽?得是積了多少陰德,閻王爺才不收她?
依他看,那就是詐尸無疑。
該不會是因為他和翟樂沒給她買棺材,她咽不下這口氣,才詐尸來陽間討債的吧?
狐哀脖頸陡然一涼,連著吞了幾口涼唾,方躡手躡腳地向后撤去,這才正想吁出一口氣,又見得眼前的公子滿面怒容,他不敢怠慢,只好硬著頭皮應承:“屬下遵命……”
墳冢盡毀,還不知是好是壞,是喜是憂。若是陸姑娘真的是詐尸,那么公子的希望豈不是又要毀于一旦?
不行,他倆被女鬼索命沒關(guān)系,可公子不能被這女鬼糾纏哪,萬一……她要吸食公子的陽氣還魂可如何是好!
狐哀越想亂,腦袋里凈是些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又雙手合十,向虛空禱告起來,陸姑娘啊陸姑娘,你死得冤枉不假,可兄弟幾個是無辜的啊,冤有頭債有主,你要尋仇也應該去找那個死婆娘,可別找錯門了……
翟樂見著他神神叨叨地不知在嘀咕些什么,兀自思量起來,憂心忡忡地望向自家公子。
瞧著公子滿心歡喜的模樣,誰還敢提詐尸兩個字?
本以為公子重獲記憶后,會恢復原本那副萬事萬物淡然置之的冰霜性子,奈何他始終對陸姑娘冰炭不言,冷熱自明。若是此情此景讓那位大人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
“公子,您大病初愈,需要多加修養(yǎng)才是,若是再度失憶,我二人可不知如何向長孫大人交代。”翟樂向他坦言。
泓洢嗤之以鼻:“怎么?你們究竟是我的護衛(wèi),還是他人鷹犬?我行事如何,需要你來置喙?找不到小欺,你們兩個也別想離開這蘆城,都給我自行躺到這墳堆里去!”
一通順理成章的訓斥,自那張蒼白的唇瓣中冷厲發(fā)出。
至此,翟樂才默不作聲地伏低了頭,并篤信這人確是恢復記憶無疑,嗯,不說別的,這愛訓人的毛病和從前如出一轍。
見得此狀,一旁的狐哀也收聲不語,只輕輕聳聳肩,向翟樂做了個鬼臉,對方登時會意,報以無可奈何的眼神。
雖不知公子是為何失憶,但陸姑娘的死,的的確確對他打擊匪淺,莫不然,也不會驟然恢復記憶。
于他二人來說,也算是因禍得福,大起大落。
立談之間,三人已拾身離開了亂葬崗。
一路上,狐哀仍在心有余悸地分析這一樁異事的來龍去脈,陸姑娘一劍穿膛,心脈俱損,這些都是是他再三檢查過,方?jīng)Q定下葬的,怎么可能會突然復活呢?
雖說怪力亂神之事在東玄界來說不足為奇,但此一件,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嗯,還是先回去多畫幾道符以防萬一,免得這女鬼半夜爬上他家公子的床。
“公子,翟樂,你們慢點,等等我呀,我害怕!”
亂葬崗再度恢復了暮冬時節(jié)的萬籟俱寂。
夜色中越過一片樵徑,不遠處的蔀屋炊煙裊裊,門前一片莎草霜滑。
那跌跌撞撞的女子緩挪寸步,直行至那土墉之下,方聽得房櫳之中一片嘈雜。
“你怎么就不信呢?我就砍柴回來看到的,一個女鬼,從墳里爬出來,追著我不放,我這可是拼了老命才能安然到家,你差點就要變成寡婦了!”
樵夫驚魂甫定,一口接一口地滿飲著熱茶湯,卻遭來婦人一番呵斥。
“你少給我裝蒜!愣是一捆柴都沒帶回來,你就編吧!鬼知道是不是又到城里賭錢去了?”
“我騙你干嘛?我柴都扎了好幾捆,一瞅著天黑,火急火燎地往家里趕,誰知撞了邪!”
“行了!趕緊到院子里劈柴去!”
爭吵聲愈發(fā)清晰,院外的女子奮然撐開了雙目,以獲得一絲清明。
清輝澹煙之中,她攤開了蜷曲的五指,迎著月光,血漬和著泥漿深深陷入指縫之中,卻不覺得疼,儼然,腹中的饑餓感已經(jīng)沒過百感,主導了她紛繁雜亂的神識,萬念俱收之際,唯余腹中空餉。
有氣無力地扶著雞舍的柵欄,她的胸口隱隱作痛,那是她活過來的證據(jù),在胸腔之中躍躍跳動。
不知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似乎久到令她失去意識。
在那漫無邊際的黑暗之中,她驚奇地觸摸到一絲光亮。
于是她竦踴著,掙扎著,迫切地將那光亮擁入懷中,以此攫取著涓涓不斷的生命力,覆入那血肉模糊的心室。
溫暖的那么真實,令她不由得睜開了眼睛。
心跳聲清晰得不可思議。
在那本該靜止腐朽的罅隙中,一個通體瑩潤的石頭,如濫觴發(fā)跡,潺潺向她心室之中注入力量,待得那心脈交融,肌理重織,那塊螢石已在不知不覺中深深嵌入了她的胸腔。
鳳膺微漲,玉肌勻繞。
她愈發(fā)真切地感受著血液流動,吐納順暢自如,甚至產(chǎn)生了一股奇妙的錯覺,身體里好似有股力量即將迸發(fā)。
猶如枯木逢春,一個本該隕落的生命,就這樣,破土而出。
許是刨墳耗盡了過多的力氣,此一時,她的腦袋已是空空如也,根本無心去想,那塊石頭究竟是怎么讓她復活的,又是哪個王八蛋就這樣草率地把她給埋了?
饑餓之感代替了重生的喜悅,陸欺欺拖著疲憊的身軀,也不知走了多久,才近得那人煙輳集之處,餓得兩眼發(fā)昏之際,一絲絲食物的香氣都能勾起她味蕾大動,叵耐身無分文,又精神不濟,唯有漫無目的四下張望,直到走進一扇虛掩的大門。
“好香啊。”陸欺欺推門而入,望著案幾之上的烤鴨,不,在她眼里,漫天飛舞著的都是烤鴨,于是她下意識地伸出了泥爪子,在案幾上擦拭了數(shù)個來回,才將那金黃的烤鴨端入懷中。
大口咀嚼一番,這精氣神兒便上來了,陸欺欺這才開始擦亮眼睛打量四周,此處似乎是個柴房,柴房外是個寬敞的院子,院子里吆喝聲不斷,聽著像是一班伙計在卸貨。
“啊!”
一聲低喝之下,房門驟然大敞。
幾杯薄茶下肚,陸欺欺不慌不忙地抬起頭,正面迎上那女子詫異的面孔,于是她只好擎著個笑臉向她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
“姑娘,小聲點兒。”
那說話的語氣,仿佛她才是這兒的主人。
那女子怒目圓睜,柳眉倒豎,也不知是聽了陸欺欺一面之詞還是另有緣故,那漲紅的臉蛋是不敢聲張的模樣,卻又急切切地跺腳道:“你偷吃我的烤鴨!”
陸欺欺斜睨了一旁的空盤子,別說烤鴨了,連油漬都一滴不剩,旋即爽朗笑道:“這哪有烤鴨,姑娘,可不要冤枉人哪。”
“就是你偷吃的!你這臟兮兮的乞丐從哪冒出來的,我要去告訴媽媽!”女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本想上手與其撕扯,卻在靠近陸欺欺的那一剎那猶豫了一陣,堪堪把手收了回來。
只因這灰頭土面的女乞丐,身上的腥土味著實難聞,甚至透著股腐臭味,定是來送干柴的伙計沒注意,讓她爬到車里溜了進來。
媽媽?
陸欺欺目色一飛,心下解意,難怪這兒脂粉味如此馥郁,原來是青樓。
吃飽喝足的陸欺欺伸了個懶腰,有些好笑地望著眼前面色漲紅的女子,舌尖抵著上顎,打了個唿哨道:“你去啊,反正這烤鴨你也是偷來的。”
經(jīng)她這么一說,那女子趕緊將柴房的門閂落下,心虛地撅著嘴道:“你胡說,我、我才沒有!”
陸欺欺拊手撫膺,啟瞼平視著眼前的女子,再斜睨向那與這柴房格格不入的紅漆描金瓷盤,不禁笑出了聲。瞧這丫頭面黃肌瘦的模樣,怕是天天挨餓受凍,不得已才偷拿客人的食物到柴房,大快朵頤。
于是她活絡活絡關(guān)節(jié),抖擻抖擻身子,利落地站起身來,向著面前的女子直言盡意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會去揭發(fā)你,本姑娘呢,也是投桃報李之人,區(qū)區(qū)一盤烤鴨算得了什么,不如我還你一桌美味佳肴,如何?”
“就憑你?”女子臂環(huán)于胸前,一臉鄙夷,這托大的臭乞丐要是能還她一桌美味佳肴,還偷吃她的烤鴨作甚?
填飽肚子的陸欺欺作勢要走,拍拍兩股,對著她粲然一笑:“那我可自己享用了,你這烤鴨太不禁吃,我還沒吃飽呢。”
那女子經(jīng)不住誘惑,立即擋住了柴房的出口,支支吾吾:“我、我當然想,不過你可別騙我,不然我就告訴媽媽!”
“放心吧你就。”陸欺欺下頜一挑,又恢復了往日的神采,只將那小丫頭的手臂一拖,徑自取下了門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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