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絕殺
彈指一揮間,撥云見日,那虹光在她指尖輕觸之下只如一片蟬翼,拈指一揮,消散無蹤。
“行不行啊?撓癢癢的小把戲本座可不奉陪。”咎吾不耐煩地目露嫌色,眼波一橫,輕嗤了一聲,乜斜著一雙星眸看向一旁嚇得渾身毛發(fā)倒豎的蒼絨,這家伙怎么被陸欺欺養(yǎng)成這副窩囊樣?
好歹也是神獸,在地上撒潑打滾哭哭戚戚,叫它母族顏面何存?
見那身著宮裝的少女陡然變色,虛空之中傳出一聲吃吃輕笑,恰似在回應(yīng)她那滿口的誕妄之詞。
這小丫頭,竟以吹灰之力破了他的劍陣。
只聽得一身輕響,虛空之中冷幽幽地浮現(xiàn)出一個模糊的身影,旋踵落身,露出了真面目。
咎吾蔑笑一聲,千年之前她什么魑魅魍魎沒治過,還來裝神弄鬼這套?
只見那面上鄃紋森起的白發(fā)老者身穿破衲頭,髻挽一窩絲,里里外外都找不出一樣能配得上這座宮殿的行頭,倒像是個沿街乞討的乞丐,誤入了綺羅殿。
老者似乎克制著什么,與她在殿中四目對峙。
只不過這樣的平靜,卻在那間不容發(fā)的瞬間被擊粉碎。
但聽得天地震蕩,地動山搖,那人雙臂一擎,運作乾坤,霎時間冥火薄天,千萬盞明燈化作虹光劍雨,飛向那立于祭臺之下的哈欠連連女子。
咎吾目中一凜,唇角掩笑,一個輕拂便令蒼絨飛身滾入那緊閉的門扉之上,此時才見她五指一張,掌中叱咤清風(fēng),萬千變換間,伴隨著震耳欲聾的破碎聲,驚飆卷地,四壁如裂帛一般在她耳邊賁賁炸裂,煙塵亂丟之中,千萬道劍氣如雨如絲,灰飛煙滅。
“咳咳咳咳……”
焚風(fēng)浩蕩,門扉應(yīng)聲崩圮,霜輪之光如銀沙卷著塵浪,滾滾奔湍而來,直把蒼絨掀了個四腳朝天。
屁滾尿流地翻了好幾個大跟斗,它落入丹陛之下,一蹶不振,苦不堪言。
不行!得趕緊把泓洢他們叫過來救小欺。
蒼絨一邊暗忖,一邊化成人形,使勁地揉了揉那被沙石迷障的雙目,待得睜開眼時,身前卻是密密麻麻嚴(yán)陣以待的劍靈。
“嗚嗚我還是回殿外等候小欺吧……”
哆嗦著身子,它默默地調(diào)轉(zhuǎn)了前行的方向,心下又思量著千萬別再像方才那樣無故中招,于是只好扒撓在窗沿上,偷眼往里覷。
此時身處殿內(nèi)的小主人,陌生得令它不敢相認。
“本座今日就陪你玩玩。”咎吾興致高昂,雙掌交握,將那雪芽一般的十指掰得咔噠作響,這都一千年沒活動筋骨了,難免有些不爽利。
不過也無妨,今日這副身軀明顯比上次現(xiàn)世之時舒朗了許多,只是這身宮女的衣裳乍看之下愚蠢至極,毫無神風(fēng)仙骨,打起架來實在是跌了分。
這陸欺欺,可得好好說說她,以后打架之前千萬要捯飭捯飭。
哀風(fēng)策策,寒波淡生。
二人飄如陌上纖塵,殿中澄輝藹藹,那衣袂翻飛之下,老者一雙鷙鳥般的雙眼透出了端倪,蕩然起風(fēng),斗勢沖天。
好霸道的劍氣!
門外的蒼絨吃了一次虧,遂不敢再貿(mào)然去窺視殿中局勢,反正飛沙走石之中也根本看不清誰是誰,倒不如緊緊地趴倒在欄楯邊上,免得被那陣席天卷地的劍氣給震飛到九霄云外。
策如星流鐵騎策馬奔騰,烈如雁行魚貫漫漭泱泱。
浩浩蕩蕩,橫耀四野,劍氣直奔那驚飆之中衣袂獵獵的女子而去。
如此強大的劍陣,莫說她一個女子,便是連那地坪楹柱皆化作了飛沙走石,紛沓卷入迷眼的黑夜之中!
只見得一片繚亂之中,那女子步子微斂,一雙幾近透明的雙瞳中肅然焚燎起熊熊烈焰,雙掌合勢間迸出皓如白晝般的金芒,如泣血鳳凰涅槃而出,光耀滿庭,直向那高臺之上的白發(fā)老者奔馳而去。
疾風(fēng)怒號,哀鬼咆哮,頃刻間,高臺之上匈礚一聲巨響,泥沙如巖漿一般糜濫震蕩,殘劍亂撲亂搠,錚錚地向著四壁亂飛,千萬盞壁燈也化作了滿目瘡痍,火蠟滋滋地流入地坪之上。
而那座銹跡斑斑的樊籠在那雷霆疾搠之下,直被削去了半個大頂蓋。
虹光繚亂之中,高臺之上的老者低呼了一聲,啐出一口血沫子,如一縷青煙,悄無聲息地飄入那樊籠之中。
“師兄……”
戛然間,籠中形銷骨立的鶴發(fā)老者緩緩地伸出了布滿泥垢的手,卻瞧不清面上情狀。
二人面面相覷,近在咫尺。
籠中陣已破,鐐銬盡斷,老者腕間深深的烙印,在靜謐的月魄之下,仿若一道道風(fēng)化的砂巖,絡(luò)繹縱橫。
那雙手的主人緩緩站起起來,步履蹣跚地扶著那隨風(fēng)而顫的樊籠,黯然回眸,凝視著幾步之外,那步屧亂邁的女子,恍恍惚惚之中,她就像是發(fā)作起了離魂癥,耷著腦袋,左右亂顛。
逃脫囹圄的鶴發(fā)老者目光逡巡,一時間,那一雙濁目竟顯出一種茫然,訥訥地落在那神搖意奪的少女身上。
方才她那一記重擊,似乎讓自己也心智混亂。
只見她雙指扣顳,意識漸漸動搖,腦中好似翻涌著千思萬緒,如傾盆之雨,密匝匝地灑入識海之中。
“封印……”那被擊潰在籠中的掖庭殿之主目光游離,束手無策地張望著不遠處的祭臺與咎吾,此刻經(jīng)脈逆行,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儼然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女子雙手緊緊捽著自己凌亂的鴉鬢,嘴里好似在與誰對談一般念念有詞,不過掙扎了欬唾的功夫,便垂頭拓翼,踉蹌倒地。
顱內(nèi)惡鬼嬉笑怒罵之聲愈發(fā)清晰,仿佛近在耳邊。
那不是幻覺。
劍陣毀于一旦。
風(fēng)卷殘云的祭臺之上,匹然飛騰起一陣縹緲如煙的血霧,如煙如霽,降臨在這大殿之上。
“我又回來了,咎吾。”
盤旋于空中的血霧發(fā)出了一陣獰笑,幾經(jīng)盤桓之后,那禹步走來的脫籠老者正落入他眼簾之中。
血霧如落蓬飛轉(zhuǎn),電流星散般飄入那衣衫襤褸的老者周身,繞匝幾番之后,又聳動鼻子輕嗅了嗅,再是陣頭風(fēng)一卷,穿膛而入,直沒入那一副羸悴的身軀之中。
月華晻晻將沒,殘垣斷壁之中,老者口唇翕張,發(fā)不出任何聲響。
待得那一縷血霧徹底貫入胸腔之后,那掙脫了桎梏的老者才顫悠悠地濡了濡唇,嘴角銜起一絲詭譎的笑容,蹌濟向著門外走去。
枷鎖如草芥般滑過他滿是傷痕的身體,鏗然落地的一瞬,化作滿地的齏粉,隨風(fēng)而逝。
沒有回頭看向那身后凄聲呼喊的掖庭殿之主,老者拾級而下,望著那紅紫飄零的鳳京皇城,淅瀝瀝的小雨落入他掌間,老者的眼睛竟有些濕濡。
信步走入那蕭索的穹隆之下,他任憑那細潤如油的雨絲肆意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拍打,以獲得這久違的清明。
此時此刻,他只想聽一聽這塵世間的晨鐘暮鼓,看一眼這蒼穹之下的人間風(fēng)雨。
別了,師弟。
他意味深長地回眸看向那殘籠之中喋血的身軀,解頤淺笑。
未有片刻的猶疑,那身影漸行漸遠,消失在雨幕之中。
而化作一片廢墟的掖庭殿之中,唯余陸欺欺與那身負重傷的掖庭殿之主。
“呼,終于爬出來了。”蒼絨自橫亙著的欄楯之中探出了頭,抖了抖身上的碎礫,小心翼翼地往那殿中窺去,確認四下無人后,方弓身躡步,瞻前顧后地進入殿中。
“蒼絨……”
那碎礫之中的少女高高揚起了手,只覺得渾身乏力,氣塞難舒。
雖不知方才發(fā)生了何事,但放眼四下,這本該富麗堂皇的掖庭殿眼下只如颶風(fēng)過境一般處處瘡痍,思來想去,她只能推測眼前的殘垣斷壁是出自咎吾的手筆。
陸欺欺試圖口誦凝神決與之聯(lián)絡(luò),幾番嘗試仍然未果,看來那女人又做她的春秋大夢去了。
“小欺,我們快走!”蒼絨不由分說地咬住她已被亂石絞得碎爛的裙裾,生怕哪里又竄出什么妖魔鬼怪來攔住他二人去路。
陸欺欺拍打著衣裳上的塵土,余光向四下掃去,立感有異,忙不迭將蒼絨按下身側(cè),低語一聲:“等等。”
說罷,她屏息斂氣,拽開腳步便向那破碎的樊籠走去。
不過幾步之遙,那聽到了腳步聲的籠中之人竟?fàn)钊趔@弓之鳥,她每向前一步,他便要往里瑟縮一寸,偏又四肢膀腫,力不從心,一連退了好幾個來回,也無法躲過陸欺欺那道灼熱的視線。
“請問,是師父老人家嗎?”陸欺欺放緩了語氣,結(jié)眉探查那形銷骨立的側(cè)影,方才入殿之時根本難以瞧得真切,乍看之下,確有幾分仙風(fēng)道骨。
聽得對方如此款語溫言,那老者不明就里地撥轉(zhuǎn)了身子,迎上那嫩玉生香的一張面龐,眉目淺淺一彎,生分之中又休休有容,直叫他心中納罕,膛上沒來由的一陣惡寒。
這姑娘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前一刻將他打得差點走火入魔,此番又意思殷勤地喚他師父,莫非是宸若的誰人?
老頭子腦中滃滃作響,儼然無法運轉(zhuǎn)周天,只得微微頷首,繼而將頭埋入膛前,生怕她又撒起瘋來向他發(fā)難。
哪里還顧得上對方面上的微妙情態(tài),被這一通爆炸沖昏了頭腦的陸欺欺幾度顧眄,確認四下無人干涉之后,精神一振,容光煥發(fā),唇中吐出來的字眼那是又清越又干脆:“我是您老人家徒弟的朋友,受他之托來找您的!”
話音未落,她已是摩拳擦掌,掀拳裸袖,就要把他往自己那單薄的背脊上拖去。
那老者如墜云霧,她究竟在胡言亂語些什么,宸若叫他來找自己?就為了把自己打成重傷?這是何道理?
老者仔細打量起眼前捋起袖子作勢要將他背起的少女,連搬塊石頭都費了半天勁,根本與一刻之前的殺神判若兩人。
但此時此刻,根本容不得他多想。
陸欺欺全身心投入在這場自認為驚心動魄的營救行動之中,見他無動于衷,便奮力一攬其臂彎,直往自己肩上搭,咋咋呼呼地喚來那呆立在一旁手足無措的幫手:“蒼絨,快過來搭把手。”
誰知那毛手毛腳的小兒是個拈不清輕重的傻小子,上來便去撐住他的腳向前一送,老頭子被二人這么一通折騰,哪里還有氣力應(yīng)付,只覺腔中氣血翻涌,一時沒忍住,噀出一口濃血唾,濺出滿籠的觸目驚心。
那罪魁禍?zhǔn)拙惯掩口低呼起來:“呀,師父您、您受傷了,蒼絨,你悠著點。”
老爺子一條舌頭又顫又麻,心力交瘁之下,吐不出半個字的好歹。
半盞茶的功夫,一人一獸才氣喘吁吁地將那茍延殘喘的老者拽出了掖庭殿,殿前殿后的劍靈早已不知所蹤,可蒙在鼓里的陸欺欺哪里還管得了這些瑣碎,眼下逃出生天,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
只見她且行且看,雙目定睛四看,一眼瞥見了墻根之下的一叢荒郁,忙不迭舉步向前去查探。
掖庭殿位于皇宮深處,腹背皆是深壁高墉,因著無人修葺,此處早已是破敗不堪,雜草叢生。
當(dāng)前是萬萬不能回承桂宮的,這般大的動靜,想必已經(jīng)驚擾了某些人,陸欺欺當(dāng)機立斷,指了指那墻角道:“師父,委屈您一下,咱們只能鉆狗洞出去了。”
聽罷此言,老頭子的渾濁的眼神明顯懵怔了一下,他堂堂掖庭殿之主,這丫頭竟然叫他鉆狗洞?
士可殺不可辱,他可是堂堂掖庭殿之主!
半盞茶的功夫之后——
“哇!高,實在是高,師父您不愧是高手,我和蒼絨都擠了好半天才出來,您老竟在這狗洞之中伸縮自如!”
候在洞門邊上的陸欺欺和蒼絨齊齊向他投去贊許的眼神,氣得老頭肝氣郁結(jié),那一口壅塞心頭的老血再度漫到了嗓子眼。
身處一片空曠之中,陸欺欺眉心一攢,嗅到了一股若有似無的酸腐之氣,還未來得及細察,那不遠處又傳來了轔轔車馬之聲,二人一獸立時合抱作一處,匿入身側(cè)的假山石之中。
“有人。”
嗅覺異常靈敏的蒼絨動了動鼻尖道:“好像是泔水車。”
經(jīng)它這么一說,陸欺欺陷入了短暫的沉思,再一仰目望向那東方泛起的魚肚白,立談之間,又拿定了主意。
已至卯牌時分,這泔水車按著宮規(guī),勢必于每日卯時出宮,看來可以利用一番。
打定主意,她刻不容緩地站起身來,沉聲向著身旁之人叮囑:“師父,您和蒼絨在此等候,我去給您瞅瞅那泔水車。”
“你……找那泔水車做什么……?”老頭子心口驀地一涼,氣若游絲地問道。
陸欺欺抬眉疾掃那假山石之外的甬道,沉聲道:“如今之際,我們唯有躲入這泔水車,方能出宮。”
老頭低顰不語,苦笑著地將那一口老血生生咽了回去。
這小魔頭定是老天爺派來懲罰他的,在他洗脈運功之時趁虛而入將他打得個半死不活不說,又是讓他鉆狗洞,又是讓他蹲泔水車,這一把老骨頭遲早給她折騰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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