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神獸
“啥玩意?”
陸欺欺心中已經怯得直打鼓,偏頭一看,他怎么還能若無其事地對著這玩意目放金光?
小伏兔轉過臉來,注視著她那迎風而顫的小腿肚子,冷聲一笑:“出沒于沙漠戈壁中的異獸,我也只是聽家里的老人說過,發怒時會焰光四射,你可得小心了,蜃人可是十分擅于馭獸。”
我小心個鬼啊!
陸欺欺咬牙切齒地翻了個白眼,瞧瞧面前這個大家伙,走起路來一步賽她十步,一個腦袋頂她十個腦袋,跑也跑不過,打也打不過,把這玩意叫出來,不是存心把她往死里弄么?
“這位美麗的宛達姑娘,此乃本世子的坐騎,你可得好好表演,別掃了本世子的興!”
一道灼熱的視線落入陸欺欺啞然無聲的面容之上,只見那滿身油光的年輕世子仰面向后一躺,戴滿五彩筒戒的手指摩挲著下巴,邪魅一笑,頻頻以眼角余光向她遞上秋波,向著身邊的大祭司張口大笑道:“別說,這異族姑娘穿著我們蜃人的衣裳,還真是別有風姿!”
我謝謝你全家,穿著這鬼衣服跑都跑不快,風姿哪有命重要?
被那道熊熊的目光瘆得渾身起疹,陸欺欺哆嗦著抱緊了手臂,于心中詈罵不住。
那看臺上的狗頭祭司并未理會蜃人部世子的佻達之言,高聲向下吩咐道:“來人,把它帶上來!”
陸欺欺轉身一看,只見一片死寂之中,蒼絨就那樣耷拉著腦袋,萎靡不振地被人牽引著一步一步向她靠近,還未及近身,陸欺欺已然是呼喚不迭,一個箭步上前奮力將它抱在懷里,然而心尖所及之處,卻是它四爪之上冰冷的禁錮,穩穩地抵在她膛上。
“說,我要做什么你才能放了我們!”凜然回過身子,陸欺欺狠狠地瞪著那匿于風帽之下的大祭司,心中竄起的一股無名之火直燒到那雙澄澈的雙眸之中,一壁廂與那看臺之上趾高氣揚的二人眼目對峙,一壁廂反復腹誹著,咎吾啊咎吾,你到底去哪了,你的肉身都要變成人家的狗糧了還不快來救救她!
“斗獸場,自然只做一件事。”那人居高臨下,平靜無波地說道。
陸欺欺聽罷,目色一沉,轉而向伏兔低聲叮嚀:“小福貴,帶我爹到一邊坐著,我怕傷到你們。”
沒云欲言又止,佝僂的身子微微向她斜去,將語不語之時,以那寬厚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肩,終是倉促叮囑:“別怕,有我在。”
說出這句話,仿佛連他自己都產生了一絲莫名的惶惑之色,只背過身去,怕那滿目堅毅的少女譏誚自己。
無疑,現在的他,已經不想逃走了,更不想她死。
不知何時起,二人之間,冥冥之中竟產生了一絲羈絆。
他不知自己在意的是什么,她的死活?還是一種含茍而生的短暫快意。
也許是這歲月的長河實在是太寂寥了。
他像一棵煢煢孑立的枯木,在無邊無際的漫長黑暗中衰頹腐爛,直到陸欺欺的出現,這棵風燭殘年的老樹,居然死而復生般抽出了一絲嫩芽。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呵護著那初綻嫩芽,生怕自己攥得太緊,會令這唯一的生機也在他手中卒於澌亡。
“您放心吧,我命硬,死不了。”未曾察覺到他的異樣,陸欺欺拍拍胸脯,吐納之間分明已經出現了一絲顫聲,卻還佯作鎮定地摸了摸蒼絨的大腦袋:“你別怕,它就是個頭大,沒什么了不起的。”
蒼絨的唇角幾乎垮到了腮邊,毫不掩飾自己的哭腔,嚶了一聲,幽然道:“可是它會噴火。”
陸欺欺忙不迭捂住它的嘴,示意它別再說下去了,卻從指縫中聽到一個微弱而堅定的聲音,一字一頓:“可是小欺,我會保護你的。”
陸欺欺的指尖瞬間柔軟了下來,輕輕的撫過它的耳朵,在它耳畔低低低道了一聲:“好。”
一場毫無懸念的追逐戰就此拉開。
只見場上雙方化作一白一紅兩道影子,你追我趕,紅方氣勢洶洶地在后面追,白方拿出趕著去投胎的架勢在前面逃,二者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小,陸欺欺只覺得兩耳嘶鳴之聲不絕,那冒著火星子的血盆大口也離得越來越近,火星子亂噴之中,直燎得蒼絨滋哇亂叫。
“繆離,這就是你說的,白澤神獸?”
珠琲叮當,那栗色肌膚的男子側著身打了個哈欠,目露迷惑之色,虛虛向下一指。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漫天塵土飛揚,只見蒼絨氣喘吁吁地倒在地上,乍看之下,似乎是在逃命中自亂了陣腳,被自己笨拙的四肢給絆倒了。
“蒼絨,快,我們躲到它身體下面!”
陸欺欺使盡渾身力氣拽住它灰撲撲的尾巴,眼瞅著那只鍘刀似的利爪就要落在蒼絨身上,她雙臂奮力一拉,連拖帶拽,轉目之間,蒼絨滿是泥垢的身軀骨碌碌地滾入焰光獒身下。
有驚無險,卻來不及松懈。
一人一獸躡步盤踞于焰光獒身下,它一轉身,她與蒼絨便也跟著轉身,它一低頭,那兩個狡猾的身影便藏入它腹腩之下。
顯然此舉算不上明智,并且徹底激怒了身前的焰光獒,這猛獸雖通人性,怎奈此時身體里獸性已經占了上風,發起狠來不管不顧地往自己腹下尥蹶子,哪怕是傷及自己,也要將這兩個藏蹤躡跡的身影趕出自己的領地。
沙塵蕩蕩,陸欺欺見勢不妙,情急之中別無他法,唯有在這毫無章法的攻擊之中伺機而動,于是伸出了雙臂,欲將蒼絨拉攏到一邊,卻不想在那揚沙之中迷了方向的蒼絨一聲低呼,正撞上那血色的利爪,揚沙之際,重重地摔了出去。
眼前天旋地轉,烈火飛騰,煙塵彌漫間,倒在蒼絨身上的陸欺欺顫顫巍巍地支起身子,辣颼颼的指腹卻在沙地之上揩到了一縷殷紅。
蒼絨吐血了。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它吐血,匍匐在沙地上,一言不發。
換做平日里的它,哪怕是走路時擦掉一點皮,進食時咬到一點舌頭,它也會發作起來,像個孩子般不依不饒地賴在她懷里撒嬌。
陸欺欺輕咳了一聲,吐掉嘴里夾帶著腥氣的沙礫,緩緩地闔上了眼睛,護住它一動不動的傷軀。
凝神決。
緊闔著的雙目之中,是高熾的怒火,她垂眉緊瞼,將后牙咬得剝剝地響,逐字逐句地默念著口訣,心無旁騖。
四周安靜得落針可聞。
觀戰的一老一少亦是屏息凝神,驚惕得不敢闔目。
口誦凝神決的少女過于專注,乃至于根本沒有發現,身后一陣的小獸正在急劇膨脹,赫赫地散發著溫潤的白芒。
沙塵蕩蕩,驚飆卷心,出乎意料地,焰光獒戛然間頓住了腳步,悸悸地打了個寒噤,收斂起通體邁騰的焰芒。
陸欺欺驚愕地睜開眼,那焰光獒眼中似乎出現了一絲惶恐,訥訥地停在原地,裹足不前。
“蒼絨!”
毛發清瀅,雙眼火浣,一只碩大的白色巨獸赫然出現在她眼前。
風煙攪擾之中,只見它身形如狼,雙肋生翅,通體皓然放光,如炬的目光環顧四周,兇光畢露,唯獨落入那張困頓的面龐之時,才藹然顯出一絲惻動。
恍惚之中,陸欺欺迎向那熟悉的目光,不可置信地將雙眼往近處湊,捫心自問道:這是蒼絨嗎?
“小欺,我說過,我要保護你。”
巨獸緩緩地將頭伏低,陸欺欺即刻解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一如往常地摸了摸它的嘴角,還是那樣熟悉的觸感,溫暖而柔軟。
“原來你,真的會長大啊。”
似乎有些哽咽,陸欺欺抬起手背,反復揩拭著自己的被海風浸出一片紅潤的眼眶,雙頰登時被那滿是沙礫的手背摩挲得緋紅一片。
此刻的她心明如鏡,絕不容許自己在此傷春悲秋,于是迅速換上一副面容,盱衡厲色地望向看臺之上那些錯愕的冷血看客。
“何其玄妙!”那完全沉浸在這一片眩目景象之中的世子爺全然不知自己已經置身于危阽之中,贊美之情溢于言表,雙掌更是鼓得震天響。
每看那異獸一眼,他便要在心中暗贊一句,這傳說中的神獸,真真不似凡物拙樸,每一寸毛發都輝若霞布,每一聲嘶吼都令天地為之震顫!
眾人都沉醉在這天神下凡般的場面之中,唯獨大祭司冷冷地盯著白澤神獸腳邊碎裂的腳環,暗暗自喟,看來是他小覷了白澤的神力。
“吼——”
頃刻間狂風大作,警嘯聒野。
陸欺欺忙用輕紗遮蔽雙眼,藏身于蒼絨身后以躲避風沙,伴著那振聾發聵的野獸爭鳴之聲,她只覺有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正朝著自己的方向奔襲,微啟目臉一探,竟是比肩隨踵的異獸自四面八方涓匯而來。
尖叫聲、嘶吼聲連綿不絕,看臺上妖風驟起,俄頃,化作一片狼藉!
華蓋傾頹,世子大人見勢不妙,撤腿便走,連帶著那一班仆從都無暇顧覽神獸的風采,四下潰逃。
但見一道虹光劃過穹隆,陸欺欺方看見了那大祭司被狂風吹落風帽后清晰的容顏,四目交睜之中,此時的他正高擎法杖,與空中掣光而來的蒼絨對峙。
“聽聞白澤能號令天下飛禽走獸,原來所言非虛。”那稍顯吃力的面龐之上閃過一絲蒼白的笑容,本是頎長的身影在擎擎巨獸面前顯得如此的渺小,連著那法杖頂端死命抵抗的光芒也愈發如風中殘燭一般,燈枯油盡。
“你不該欺負她。”蒼絨的余光掃過四周,“還有你,站住!”
聽得身后有人喚她,嚇得面色鐵青的世子爺寒噤一發,停下了跕屣遁逃的腳勢。
只見他面上擠出一絲發自內心的苦笑,僵著身子回過頭來,雙膝一軟,泥首而拜:“白澤大人,是我們的錯,您消消氣,消消氣,那位姑娘今日起、不,即刻起!即刻起便是我蜃人部至高無上的貴賓,無論她想做什么我都答應,哪怕是、哪怕是騎著本世子滿場跑都可以,只要姑娘高興,您看如何?”
“我騎你個頭!”一抹鵝黃色的身影煥然出現在他面前,世子爺還未來得及驚嘆于她那沖冠的怒容是如此攝人心魂,便收到了一記對方狠狠拋過來的白眼。
只見那美人拔步而來,纖臂向前一展,將他項上大金鏈子一把揪在手中,狠狠地給了他一耳光:“我們跟你不一樣!好端端坐享榮華的飯桶世子你當膩味了是不是,視人命如草芥是不是?想看戲是不是?我讓你看個夠!”
“不看不看!我再也不看了,不過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真是怪好看的……”
那不知死活的世子爺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依舊改不了那放浪形骸的毛病,分明臉上才挨了一記火辣辣的大耳光,卻像是被那記耳光搧走了魂兒似的,此刻就那么睜著一雙失魂落魄的眼睛,訥訥地望著眼前楚楚動人的異族姑娘,越看,越是心弦錚錚,流連忘返,尤其是她嗔目而視的翦水秋瞳,明略中更添幾分傲骨嶙嶙,這星眸略瞬盼,教他骨頭都軟癱。
“滾!”
察覺到對方那漁色的目光,陸欺欺像是被豬油糊住了眼,拊膛干嘔了一聲,滿手晦氣地將他扔在地上。
這廂世子爺偃旗息鼓,那廂正與蒼絨爭持的黑袍男子卻雙目一睜,以一種志在必得的聲口向著陸欺欺討饒道:“阿七姑娘稍安勿躁,我們不妨來談談。”
“我跟你沒什么好談的!”
“哦?那么你也不顧你爹的死活了?”
那張妖冶的面容之上綻出一絲別有深意的哂笑,下頜高高揚起,全然不懼她怒容滿面。
陸欺欺胸口驀地一涼,轉眼向著老爺子落座之處望去,已是人去樓空,了無蹤跡。
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空空如也,憮然氣得她腦瓜子疼,這糟老頭子,八成是屁顛顛跟人走的吧?
否則他堂堂劍圣,怎么就一聲不吭地被帶走了呢?
她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救錯了人。就小老頭這老年癡癡呆呆的樣子,他是怎么教出泓洢這種徒弟來的?
陸欺欺思來想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只一昧搖頭苦笑,心不甘情不愿地抬眉疾掃對方陰鷙的面龐。
“蒼絨,先停手。”不假思索地囑咐了一句之后,陸欺欺頭也不回,快步走到他跟前,一字一頓,“本姑娘不喜歡跟人談條件。”
虎口逃生的祭司大人方整理衣襟,撣去衣衫上的落灰,慢聲道:“阿七姑娘大可放心,令尊我已經命人好生伺候著了。”
“我要見人。”不想與他多費口舌,陸欺欺開門見山,直切要點。
“姑娘稍安勿躁。”那張明晃晃的臉上出現一抹狡黠的笑容,“在下只不過是想讓姑娘幫個小忙,未曾想過害姑娘性命。”
陸欺欺冷冷一笑,那是她福大命大,不然現在都已經在焰光獒的胃里消化了。
不過么,既然對方拋出了橄欖枝,她不妨就棍打腿,趁勢而為,此時不怙氣討價,更待何時?
念此,陸欺欺面不改色地向著蒼絨示以眼風,蒼絨即刻意會,爪子輕輕一撩,輕而易舉地將蜃人部世子爺給拎了起來,如掣螻蟻。
她冷笑孜孜地向著世子爺努了努嘴,方端出一副占盡上風的口吻詰問他:“交易?你拿什么和我交易?想要以我爹的安危要挾我是吧?行啊,我看這里還有個飯桶世子,我這種大孝女呢,不介意現學現賣,拿他的命,換我爹的命,怎么樣?還是說,你根本不在乎你們世子爺的命呢?”
好神氣的女子!春心并著四肢在空中蕩漾的世子爺咽了咽口沫,又換上一副疾言厲色的嘴臉向著大祭司呵斥:“繆離!你到底要做什么?快把他爹放了!”
繆離根本不理會他疾言噴噴,反倒交握著雙手,露出一口大白牙訕訕地笑起來:“阿七姑娘,你遠道而來,是我們蜃人部的貴客,在下怎敢怠慢,又怎會拿令尊的安危兒戲?若是姑娘覺得我和世子爺誠意不夠,盡管向我和世子爺開口,無論你所求為何,我們都會盡力而為。”
她有她的目的,他亦然。
狗頭祭司幡然轉變態度,端得一副休休有容的模樣,倒叫陸欺欺更加懷疑其居心。“要求?我的要求還不夠明確么,放了我爹!”
“那么你的愛犬呢?也不想讓它變回去了?”繆離眉間一挑,笑吟吟地應道,“阿七姑娘是個伶俐人,鬧得太僵,魚死網破,于你于我,都沒有好處吧?”
陸欺欺冷聲一笑,看來對方也不是個好相與的,非但沒有跟著她的節奏走,反而處處擊中她的要害。
也罷,告訴他也無妨。
“我要你們最好的船,和最好的舵手。”
“姑娘這是要出海?”
“歸荑淵,不知道你可曾去過?可否為我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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