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遇
蕭昭在距離并州百里的時候,天上的烏云越發濃重了。
她的近衛蕭林看了眼天色,策馬來到她跟前,輕聲勸慰:“主子,看這樣子,怕是馬上就要落雨了,咱們一行人為求輕裝簡行,可沒有攜帶雨具這些東西。夫人有令,屬下可是萬萬不能讓您淋雨的。”
蕭昭于是笑罵道:“好你個蕭林,夫人的命令你倒是牢牢記在心上,你主子回家心切的情緒,你倒是全然不顧了。”
蕭林跟隨蕭昭數年,自然知曉蕭昭的脾性,明白她對他并無真切的責怪,聞言也不辯駁,只是有些憂慮的望了眼前方:“只盼著雨來的不要太快,咱們這一路上為求速度,中間兩個驛站都未停歇。現下馬兒都累了,距離下一個驛站還遠著,要是雨來的太快,咱們怕是要在這荒郊野嶺里想辦法避雨了。”
他說話的功夫,已經有雨漸漸往下落了。蕭昭伸手接住一滴雨水,淡淡的冰涼在指尖滑落,快的仿佛是一種錯覺。她一時間感覺啼笑皆非,瞥了眼蕭林:“你啊,可真是個烏鴉嘴。”
她一抖馬韁,利索道:“兒郎們,招子都給我放利索點兒,在雨勢變大前給咱們尋個棲身之地。”
一行人雖然加快了速度,可再快的速度也比不上老天爺喜怒無常的速度,雨點噼里啪啦落了下來,風扯著路邊樹葉簌簌作響。烏云黑壓壓地攔在天邊,天色也越發黯淡了。
蕭昭身體一直不太好,聽說是在胎里就帶出的癥狀。她出生時奄奄一息,險些沒活下來。要不是阿爹阿娘尋遍了整個云陽的大夫,甚至向宮中求來了御醫,一直拿山珍海味給她吊著命,她怕是也活不了這么大。
也正因為如此,她阿娘對她的身體極為看重,身邊的護衛們耳濡目染,對她更是緊張過甚。今日因這一場大雨來的太過突然,氣溫陡降,若是再找不到棲身之地,她怕是少不了一場風寒了。
蕭昭倒是不太在意這些,她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雖然一直病歪歪的,實際上只是稍微有些體弱,最多生場大病,不會因此有致命的風險。但身為人子,也該體諒爹娘的一片拳拳愛護之心。
一行人再往前行了一里地,大雨仍不見有絲毫要停的趨勢,就在蕭昭已經快要死了心,準備隨便找個山頭的林子避一避時,前面路上一輛馬車突然闖入了她們的視線。
一輛大馬車,并三十左右身穿蓑衣的護衛緩緩前行。
真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蕭林臉上的喜色怎么都遮掩不住,他朝蕭昭看了一眼,蕭昭輕輕點頭,他得到了自家主子的允許,便打馬快步上前。
那一行人顯然也注意到了他們,有護衛朝馬車里低聲細語了幾句,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蕭林注意到這一行人神情警惕,身份也不似常人,他心底咯噔了一下,謹慎地沒有靠近太多。
他們自云陽而來,對汴京的派系不甚熟悉,除了他們云陽王的幾個至交外,與汴京的其他勢力都沒有更進一步接觸的意愿。
在距離馬車二十步遠的時候,他就勒馬停了下來,朝著馬車拱了拱手道:“這位閣下,請問車隊中可有多余的雨具?大雨來的突然,我等未曾準備雨具,若是閣下有多余的雨具,我等愿以市價多三成的價格購入。”
車隊寂靜了片刻,很快有一道清脆的女聲道:“抱歉,我們也沒有多余的雨具。”
蕭林的滿腔希冀仿佛被這瓢潑大雨給瞬間澆滅了,他看了看護衛們身上的蓑衣,有心想要提出購買他們穿著的蓑衣。可是瞧了瞧這大雨,同為護衛,他們又沒有多余的雨具,便是馬車的主人同意賣給他們,護衛們在這樣的大雨中行走,哪怕是身強力壯的漢子,怕也得受這風寒遭罪一回。
最關鍵的是雨勢來勢迅猛,在這樣的瓢潑大雨下,即便身著蓑衣,遮雨的效果恐怕同樣不盡人意。
蕭林回頭望了眼身后,他家主子已經下了馬,幾個護衛正撐著自己的衣衫為她遮雨,雖然看不清具體情形,但衣衫并不厚,轉瞬就會被大雨打濕,也起不到什么明顯的效果。
這樣大的雨勢……蕭林心中憂慮越來越盛,他看看馬車,咬了咬牙,不得不懇求道:“閣下,我家主子自來體弱,雨勢越來越大了,她的身子肯定會承受不住的。能否允許我家主子入馬車內暫避雨勢?閣下若能準許,在下定有重謝!”
時人并不太注重男女大防,因此蕭林的請求雖說有些冒昧,卻也在情理之中。
他看見馬車的簾子微微掀了一下,似乎有人往這邊看了一眼。在大雨的轟隆聲中,蕭林勉強聽見馬車中有一道陌生的女聲淡淡的說了句什么,那道之前說過話的清脆女聲便道:“我們主子同意了,讓你家公子過來吧。”
這聲音落在蕭林的耳中簡直如同天籟,他心下大喜,朝著馬車連連拱手:“多謝閣下!閣下古道心腸,在下感激不盡!”
他趕緊退回到蕭昭身旁,將方才種種所言一一說明,末了又進言道:“主子,雖不知他們是哪方勢力,但咱們求助歸求助,多給些酬謝也就是了,萬不能與其牽扯過多。此次汴京之行尤其水深,王爺一再叮囑,您千萬小心。”
蕭昭頷首:“無需擔憂,我知曉其中利害。”
若是有其他選擇,她也不想貿然與不知名的勢力相交。蕭林的顧慮是對的,她身子有些撐不住了。這暴雨來的太過迅疾,初春的天氣本就寒涼,在被這冷風一吹,濕透的衣衫幾乎帶走了身體的全部熱度。
她露在外面的手掌已經冰冰涼涼,毫無溫度,可被雨浸透的衣衫也起不到多好的保暖作用。
她大略掃了一眼自身,她此次出來頂的是自家兄長的身份。她的偽裝做的還算到位,即使衣衫已經濕透,但也并沒有暴露出任何能夠顯露自己女子身份的地方。
只是她的身材太過孱弱,可能會被人嘀咕一聲,壓根沒有正常男子威武氣概吧。
蕭昭伸手摸了摸頸部,脖頸上貼著的假喉結倒沒有因為風吹雨淋掉落,稍微有些歪了。現在這種情形,他們也沒有工具可用,況且天色灰沉,只怕也沒人會注意著丁點兒的瑕疵。
她心中漸安,看了看暴雨中衣著單薄、一絲不茍為她撐著衣衫的護衛們,就道:“大家再堅持會兒,等到了驛站,大家好好休息。待到歸家去,我與諸位共飲。”
護衛們對視一眼,咧了咧嘴角,剛毅的面龐上露出一絲與年齡相匹配的傻笑來。
蕭昭在蕭林的不斷催促下靠近了那輛馬車。上車之前,她仔細打量了一下,馬車異乎尋常的大,盛下五六人都綽綽有余。馬車外也沒有家族徽記,可能不是大家勢力。
但蕭昭看到馬車旁圍著的護衛似乎是得到了車里人的命令,見到她過來,便退讓了開去。一舉一動整齊劃一,有條不紊,根本不是普通護衛所能比擬的。
舉手投足之間,倒是頗有軍中人令行禁止的風范。
怎么看車中的都不似常人,或許是哪個世家子弟或權貴出行,為了隱藏身份,特意將馬車的徽記取了下來。
這個念頭在蕭昭腦海中劃了一圈,分了她的部分心神。
她阿爹乃大燕異姓王蕭青山,封地云陽,既為云陽王。云陽地處偏遠,又臨邊境,她們一家都與汴京城的接觸不深。
往年汴京城無論是何大事,都不會召藩王入京,但今年不同尋常,皇帝以萬壽節的名義,特地命人攜帶口諭來到云陽,讓她父王攜帶家眷入京觀禮。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心中的疑慮一直沒有散去。
蕭昭站在馬車前定了定神,將紛亂的思緒都收回了。車里人可能非富即貴,她無意與云陽外的勢力接觸,只是受人恩惠,自然是該謝的。
車簾被人掀開了,一個俏生生的小丫頭伸頭出來,替她打開簾子,讓她進來了。
馬車內并不昏暗,因是怕火焰危險,車內沒有明火,四周車壁上都鑲嵌著夜明珠。車內空間十分寬敞,地上鋪著厚厚的毯子,馬車中間放著一只小桌,上面有一套茶具,甚至還有幾盞熱茶。
蕭昭的目光幾乎不受控制的落在那盞熱茶上,她喉嚨動了動,強迫自己移開了眼神。
她的衣服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身上,冰涼的雨水順著她的頭發,衣角不斷往下滴落,很快便淋濕了腳下的一小塊地毯。她于是沒有再往里入,只是站在門邊。這時,她也看清了內里的景象。
除了她和小丫頭之外,還有兩個女子,其中一個年紀看起來有二十上下,神色沉靜,起身朝她見禮。另一位應當就是馬車的主人。她坐在桌后,聽見動靜,才放下了手中的書籍,抬眼望來。
哪怕日后時隔多年,蕭昭也仍然記得這一幕。她很難說明自己看到這位女子時所能感受到的情緒。這姑娘的眉眼十分精致,容貌有種逼人的濃烈。卻正因為太完美,精致地仿佛不似活人,更像是畫中走出來的精怪。她抬眸淡淡看過來時,有種攝人心魄的美感。
但與容貌相對應的就是她毫不掩飾的冰冷。她有著一副絕佳的相貌,可面上卻不顯露絲毫情緒。眸光更是冷淡漠然,紅色這樣張揚的色彩落在她身上,反倒顯出一種別樣的內斂。
她的目光落在蕭昭身上,古井無波,如與看路邊的一朵花,一棵草,一個石頭一樣。
可蕭昭卻在這樣的目光中感受到了極深的壓迫感。她的眼神并不凌厲,也沒有任何攻擊性,卻能讓人打心底感覺自己的一切都仿佛被看透了。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蕭昭的錯覺,她能感覺到女子的目光在她脖頸間停留了一瞬。
不過短短幾息時間,她背后居然生出了一層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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