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平日里那么要強的一個人,抱在懷里卻是瘦小一團,分量輕得風都能吹跑。
她的臉下意識貼住他胸膛的那片襯衫,薄薄一片,溫熱氣息輕易引起一片驚濤駭浪。
他幾乎是趕忙著將她放置在床上。
然而胸膛那處的衣衫怎么也涼不下來,躁動不安的心跳像是在嘲笑自己,這般禁不住撩撥。
幫千夢蓋好被子,何東君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冰冷的水打在臉上時,那份躁動終于緩解了一些。
他坐在沙發上休息了一會,看了半晌她的睡顏,思慮再三,還是去陽臺撥通了廈門朋友的電話。
朋友說他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幾小時之內,怎么可能將長日街的乳香片從澳門送到北海?并且還需保持風味。
“把做乳香片的人送來不就行了?”他說得風輕云淡。
朋友驚詫:“人不做生意?”
何東君:“我付他一年的錢,只需他來這一天。”
“何東君,你這唐玄宗的架勢,是不是墜入情網了?”
男人望著陽臺之下了無邊際的湖水。
“是啊,情不自禁,神魂顛倒,”他的眸中映著溫和的風,“但也樂在其中。”
一門之隔的房內,女子背對著他側臥,睜著眼睛,頭腦一片清明。
她的酒量其實比想象中要好。
或許是和手底下那些演員相處的久了,也受了幾分耳濡目染,演起戲來竟能做到惟妙惟肖、以假亂真。
可若非如此,她又怎么會看到何東君不為她所知的那一面——
一腔愛意,用心至深。
千夢盯著墻上的那張壁畫,她在書里偶然看到過,這幅畫叫作《不相稱的婚姻》。
她就像是畫中年邁憔悴的老者,有意義的生命時限已經所剩無幾,握住了那一輪太陽又如何?結果只會是玩火自焚,傷到自己,也灼傷別人。
十八歲那年的畢業旅行已經裝下了這一生所有的美好,廈門黃厝海灘紫色的晚霞、穿城而過的纜車、山中崎嶇高聳的臺階,以及身邊意氣風發的少年。
那是他們十年友誼中的唯一一次單獨出行,那個時候二姐還是年輕漂亮的民生節目主持人,而千夢,以為厄運遙遠,仍做著那場天長地久的愛情夢。
她并非是喜歡乳香片,只是難忘曾并肩同行的人罷了。
可是長日街,再無法回去。
陽臺的門被拉開。
千夢閉緊眼睛,佯裝睡著。
何東君出去了,腳步匆匆。
千夢便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發了個微信給黃珊,讓她來接自己,順便帶一套干凈的衣服來。
那件男士外套被她整齊地疊起,放在他先前坐過的那張沙發上。
千夢很清楚,接下來怎么做才是最明智的。
黃珊帶了一套職業裝過來,千夢穿上之后倒真的有幾分女總裁的架勢,干脆將頭發也全部往后扎起,眉眼間干練而清冷。
千夢把與白遠然的合同遞給黃珊,吩咐她約了場和投資商的飯局。
黃珊接過去,也遞了個東西過來。
千夢抬眼,是后天北海保利劇院的芭蕾舞門票。
“誰送來的?”
黃珊答:“是孟思秋小姐,她說請您一定賞光,到時候跟何先生一起去。”
千夢接過來。
門票的樣式顯然是精心設計過的,背面是孟思秋本人的側影照片,白灰主調,耳后是陰影,臉上是燈光,如一株向陽而生的向日葵,搖曳生姿。
正面印著當天表演的劇目——《天鵝湖》。
在千夢心中,這支老舊且經典的舞最適合孟思秋了。
這世上還有誰,能比孟思秋更像白天鵝?
“程總,您去嗎?”黃珊問。
千夢將門票塞進包里,答得敷衍:“到時候沒忘記的話,就去。”
其實她不會忘記,但也不會去。
千夢看得清那些真真假假、似是而非,也是時候和這些人保持一點距離。
千夢回了趟公司,這兩天的瑣事令她都沒時間處理先前剩下的工作,估計接下來幾天會有開不完的會。
可剛到辦公室門口,就見手底下的一個新人演員撒潑打滾,攔在門口,不讓她進去。
綺夢影視這幾年在電視和電影兩個模塊稱得上是出盡了風頭,出品的幾部電視劇個個大爆,兩部電影也口碑不錯,票房在同期中輕輕松松就拔得頭籌,因此捧出了好幾個一線演員。
在開拍之前千夢就與這些演員簽訂了長達十五年的合同,所以綺夢影視的業務不僅僅是影視行業,經紀業務也涉足。
千夢覺得捧紅這些人決不能只是一味地營銷,必須得有作品傍身,否則無論美貌或粉絲經濟,總有衰敗的一天,所以這幾年千夢為了拍出好作品可謂是花了大價錢。
底下大部分人都是認同她的,只是仍有些愣頭青腦袋轉不過彎,成天嚷叫著要公司給曝光量。
譬如最近天天在她辦公室門口堵著的秦雨欣。
秦雨欣今年十九歲,去年千夢親自簽下來的,由于考核時對她的表演技巧不太滿意,所以這一年只給她安排過一部小成本的網劇,其余的時間,基本都在跟著綺夢影視專門聘請的老師后面上專業課。
“程總既然對我這么不滿意,當初干嘛簽我?”
千夢看著那張雖然美麗但卻透著一絲蠢笨的臉蛋,用紙巾并不溫柔地擦干她眼角的淚水。
她當然不會告訴秦雨欣,簽下她,只是因為她長了一張和程安安八成相似的臉。
那個人一生蠢笨,至死都不曾有過一分清醒的神識,如果并非命運多舛,她或許也會如秦雨欣一樣,活得驕縱明媚。
千夢告訴秦雨欣:“你聽話些,月末的表演考核如果過關,《皇城幾度》我可以讓你做女主角。”
聞言,在場的人皆是一驚。
《皇城幾度》是綺夢影視今年度砸錢最多的項目,導演和編劇都是千夢煞費苦心挑選的人。
上一部讓她如此耗盡心血的項目,遑論其中主角已是影帝影后,就是配角如今也能單挑大梁。
公司那么多人,她卻選中了這么個愚鈍美人。
“真的?”秦雨欣瞪著還未干的淚眼。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秦雨欣的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轉眼就眉開眼笑:“那謝謝程總,我接著去上課。”
千夢看著秦雨欣歡脫的背影,覺得有趣,不禁一笑。
黃珊小心翼翼上前:“程總,您這樣做,底下人會不會嚼舌根?”
她垂了垂眸,沉默片刻:“就這一次。”
程安安最愛聽的故事情節,是仙度瑞拉坐上南瓜馬車變成公主,每次講到那,程安安都會不停地笑。
這一次,就讓她做一回萬眾矚目的公主吧。
至于閑言碎語,這些年聽得還少嗎?
辦公室終于安靜下來,千夢坐在辦公桌前,打開電腦,右下角的日程提醒彈出來。
下周三,就是程安安的忌日了。
不知不覺,她已經死去這么多年。
“幫我訂下周二回漫淑的機票。”千夢吩咐黃珊。
千夢習慣每年這時候回一趟漫淑,祭奠一下父親母親和程安安,而不是一個月后的清明。
漫淑這些年年輕人越來越少,剩下的都是老人,老人也一個一個的減少,清明節反而成了歸鄉人最多的時候。
家鄉的墓放置的很集中,千夢不想遇見熟人,到時候不是被觀望,就是被問候一番“你二姐如今怎樣”。
他們總是面帶同情地望著自己,好像在看下一個怪物。
“下周二下午您有個會。”周珊翻開行程表。
“那就別訂機票了,我開完會直接開車回去。”
千夢埋下頭,開始翻閱桌上堆積成山的文件。
黃珊退了出去。
盯著密密麻麻的文字,思想有一瞬間飄走。
不知何東君在干什么,那位廈門的老板是不是真的被他請到北海來了。
萊登酒店。
何東君再回到房間的時候是兩小時之后,床榻已經空了,甚至床上的被子都已整理過。
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直到看見自己的那件外套被整齊的疊放在沙發上。
千夢一定是看出了什么。
何東君第一時間冒出這個想法。
千夢睡覺的時候一般喜歡平躺,右手手肘夾著一個枕頭,頭通常朝左側微微傾斜。
她的眼睛很大,睡著的時候總是露出一條縫,像是瞇著眼。
何東君回想自己出門時千夢的睡姿——朝右側臥,睡姿規矩,自始至終沒變過姿勢,眼睛緊閉。
他早該發現她沒睡著。
那么他在陽臺上說的話她大概是全聽去了,可她卻選擇默不作聲。
這世上的有些圍墻真是有趣,佇立時擋不住風雨,坍塌后卻一片太平。
令他覺得可笑。
有人敲門,工作人員從酒店后廚端來一份熱乎乎的乳香片,連包裝的紙袋都與幾年前長日街的一般無二。
何東君奔波半天,才接來那位師傅,得以端出這么一份。
可惜,有些人并不領情。
“麻煩幫我送去綺夢影視的頂樓,”他隨手拿起沙發上的外套,往外走,走至門口時頓了一下,“告訴她,如果不吃,就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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