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身穿喜慶紅衣的中年女人小跑進院子，站在門口，滿是皺紋的臉露出笑容。

        “婚車已到，新娘子可以準備出門了。”

        梳妝臺前，陸妍一身火紅的嫁衣。聞言手一頓，目光從腕間的玉簡上移開。察覺門口的人盯著自己，從容看向鏡子里的自己，平靜地將紅色玉簪插在發間。

        “再等一會。”

        小師弟已經到了鬼哭林入口，她在等莊也師兄的消息。

        中年女人聽出她的情緒不高，神色一斂不敢開口。

        魔君霍朝強娶神宗大小姐的事情人盡皆知。許多人心底同情，但也無能為力。看大小姐的神情，心底怕是極不樂意。

        但魔君的婚事可不好退，就連仙域之主都不敢推拒這門親事。弄得不好就是新的一輪戰爭，她有三個兒子，老大已經戰死，二兒子運氣好，剛上戰場仙魔兩域就停戰了。

        用一個女人換來和平，怎么看這場聯姻都很值得。

        中年女人也不敢催促，自覺退到院子的拱門下，恰好和陸嫣撞上。

        “二——”

        她本想稱呼二小姐，看到扶著她的侍女忽又頓住。面前這位神宗小姐面色蒼白，身形消瘦，看起來病殃殃的，柔弱的令人想要細心呵護。

        她驚疑不定的目光悄悄掃過陸嫣，心里掀起驚濤駭浪。傳聞神宗大小姐也是仙域的第一美人身體贏弱，走三步喘兩步。

        這位……是原主？

        那里面那位……？

        陸嫣將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心里痛快極了。這場替嫁原本已經算計好了，可到頭來她卻什么都沒有撈到。無極果還被搶走，如今她的身體每一日被毒侵蝕著，痛的睡不著覺，昨晚一直疼到天亮。服用了母親給的秘藥，才得到稍稍喘息的機會。

        她就是要讓別人知道，嫁過去的是個替身。她不好過陸妍也別想好過。她的目光依舊溫柔，眸子深處卻是無人能窺探的狠毒。

        “我妹妹準備好了嗎？”

        中年女人仿佛知道了什么驚天秘密，一時愣在當場，不知該如何反應。

        “你先出去看看，我一會就出來。”陸妍從屋內出來，直視挑釁的陸嫣，對一旁的中年女人說道。

        “兩位小姐慢聊，老身先去前面看看。”中年女人如蒙大赦，腳下一轉，如龍卷風一樣消失在原地，好似后面有厲鬼在追她。

        陸嫣心里撇嘴，面對陸妍臉上流露出哀傷。上前一步，雙手握住對方的手。眼睛里淚光閃爍。

        “妹妹——”

        啪——

        耳光聲打斷了陸嫣的話。

        陸嫣不敢置信的捂住左臉頰，琉璃色的雙眼瞪圓，眼底滿是震驚。

        她從小到大被阿爹阿娘捧在手心里，從來沒有對她動過手。陸妍是她雙生妹妹又怎樣，在父母眼里就是個多余的。她偶爾心情不錯施舍一點溫情，陸妍就高興的忘了自己是誰。憤怒涌上心頭。眸子里燃起火焰。臉上的笑容徹底冷下去。

        “你居然敢打我？”

        陸妍瞥她一眼，揚起手。

        啪——

        又是一下。

        陸妍吹了吹發疼的掌心，揚起個燦爛的笑容。“我不僅敢打你，還敢打你第二下。”

        一旁的侍女早就嚇呆，她從沒想到平日里乖巧懂事的二小姐會打人。反應過來又被陸妍的氣勢震懾，僵直站在原地不敢動。

        陸嫣氣瘋了。

        她眼里陸妍不過是被父母嫌棄，不想養的孩子，憑什么敢打她？甩開侍女扶著的手，拔出劍刺過去。

        同意，一條白色的綢緞飛來。劍刃停在里陸妍一米的距離停止了。綢緞纏住她的腳腕往后拉。

        侍女收起綢緞忙扶住陸嫣。

        “小姐不能打啊，要是鬧大替嫁的事情可就藏不住了。”

        “藏不住就讓你家大小姐嫁唄。”陸妍臉上蕩開一抹惡意的笑容。“不過無極果我已經用完了。”

        陸嫣被氣了個仰倒，握緊雙拳，手心被掐出了血。眼底是無法掩飾的怒火，此刻的她和從前柔弱溫柔的第一美人簡直判若兩人。

        她當然知道鬧大的后果。剛剛敢在中年女人面前表明身份，不過是因為對方所在的仙門是神宗的附屬，對方就算知道了也不敢說出去。她就是想惡心陸妍，讓她害怕，讓她知道自己是個替身。

        耳朵忽然動了動，臉上的怒容消散，捂著臉頰低著頭默默垂淚。

        陸妍疑惑她突然變臉，一抹紫色的人影出現在眼簾。

        琦華剛走進拱門就見到陸嫣哭泣，忙小跑上前。看到大女兒紅腫的臉，倒吸一口氣，心疼的伸出手，怕弄疼她又頓住。大女兒從小被呵護長大，她舍不得動一根手指頭。如今白皙的臉頰都被打紅了。

        她心疼不已，猛地轉頭冷冷看向呆立一旁侍女。眼底冒著兇光，就好像是一頭被惹怒的龍。

        “怎么回事？”

        侍女看向陸妍，努努唇低下頭不敢說話。

        陸嫣垂眸掩住懊惱。片刻，神色如常抬頭。拉住氣怒的琦華。

        “阿娘別怪妹妹，是我對不起她，她心底有氣也是正常。”

        琦華怒不可遏，語調都變了。

        “是你打的？”

        陸妍點點頭。“是我干的。”

        琦華沒想到她承認的如此理直氣壯，心中的火氣像遇到了狂風掀起萬丈火焰。沖上去抬手就要教訓，卻被陸妍抓住了手腕。

        陸妍的神情還是一樣的平靜。“這一巴掌打下來我這張臉怕是不能用了。正好我也不想嫁，到時出去表明身份，我相信七十二峰的叔伯們也不會說一句不是。”

        她唇角微勾，露出淺淺的笑容。“母親可要想清楚。我不嫁，嫁的人就是長姐。”

        陸嫣眼底滑過一抹不甘，片刻消失不見。淚水滑下臉頰，跑上前扯住琦華的衣袖。

        “母親，還是讓女兒嫁吧。妹妹有大好前程——”

        聲音戛然而止，陸嫣軟軟的向后倒去。侍女眼疾手快接住她。

        “嫣兒。”琦華驚呼，甩開陸妍的手，匆匆跑上前抱住陸嫣。眼底帶著無限溫柔，就好像是看一件珍貴的易碎品。

        她抱著陸嫣往外走，在拱門處突然停住腳步。猛地回頭，看陸妍的目光冰冷無情就像看一個仇人。

        “孽障，我沒你這樣不忠不孝的女兒，從今以后別叫我母親。”

        陸嫣悄悄回頭朝陸妍嫣然一笑，眼底充滿挑釁。好像在說‘看，母親眼里只有我。’

        陸妍的心底沒有一絲起伏。

        母愛，她已經不需要了。

        三人離開，星閣安靜下來。

        陸妍回到房里補完唇脂。拿起床上的紅蓋頭準備離開。琦華去而復返出現在門口。她很生氣，繃著一張臉連個笑容都沒有。

        陸妍很詫異，能讓母親拋下陸嫣再次過來，怕不是什么好事。果然，琦華說出的話令她無比齒寒，那股寒冷是從心口漫延出來。

        琦華將一只白色玉簡扔到梳妝臺，玉身刻著蓮花圖案，一看就價值不菲，別說普通仙族，就是一般的世家都不會有。

        陸妍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再看玉簡瞇起眼，這物件來自九重天。

        “母親這是什么意思？”

        “你到了魔域后要時刻注意他們的動靜，若有異動立刻啟用玉簡。”

        琦華似乎被氣狠了，說完也不等陸妍回答轉身就走。

        陸妍冷下臉。雙手握成拳，手中的紅蓋頭被捏成了一團。心底燃起一團怒火。

        讓她替嫁，為了神宗和師兄她也同意替嫁。如今居然還讓她做臥底。這兩件事，后者比前者更嚴重。前者被發現運作一番還能活著，后者被發現只有死路一條，而且死的極慘。

        母親是真的一點都不顧忌她的安危。

        想到此，撿起玉簡捏在手里。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悲涼。她的命就這樣不值錢嗎？

        啪的一聲，玉簡斷成兩截。

        陸妍將斷裂的玉簡扔到窗外的小竹林。臥底，愛誰誰去。霍朝可不是善茬，她才不干自掘墳墓的事情。

        中年女人再度出現催促。

        陸妍壓下怒火和悲涼，面上恢復平靜，拿著蓋頭跟在中年婦人身后走出小院。半途遇見林霄，她目不斜視當做沒有看見。

        林霄不甘心追上來攔住陸妍。

        中年女人自覺的退后兩步。

        “阿研，我會時刻記得自己的承諾，你要在魔族好好活著。”他的聲音壓低，只用兩人能聽到的聲音。“等我。”

        陸妍連個眼神都沒有給他，甩出一顆藥，藥丸碰到林霄的胸膛化作黑霧。

        林霄還沒有反應過來，吸了一口，臉色驟變。

        “你——”

        剛說一個字，林霄臉上的表情凝固，睜著眼睛直挺挺倒在地上。

        藥丸是小師弟的作品，會讓身體僵硬十天十夜。藥丸里加了一味藥，碰到肌膚后會散發一股臭氣，越來越臭就像咸魚，一整年都去不掉。

        陸嫣應該不會嫌棄的吧，就算嫌棄也不會說出來，畢竟是最親近的師兄妹。想到那畫面還挺有意思。

        陸妍繞過對方繼續前往廣場。這種渣男，說一句話都是浪費口水。

        二人剛從傳送陣走出來，一抹紅影刷的竄過來。

        “怎么現在才出來，魔君都等急了。”

        崔長老拉著她的手就往外走，眼底浮起急切，蒼白的臉上還停留著害怕。魔君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二話不說上來就動手。安排的弟子本是斗酒，對詩居多，修為底子一般。魔君剛出手就全倒了，比武切磋的弟子倒是修為扎實，但連人家的一角都沒有摸到。

        “太弱了。”霍朝皺起眉不大高興。

        神宗是不是看不起他？

        眾位長老嚴陣以待。

        霍朝提著長刀沖下少宗主。雙方交手從地面打到天上。

        這會正打的如火如茶。魔君也不知道什么心思，打的漫不經心。快五十招，少宗主身上已是滿身的傷。再不出現怕是堅持不住了。

        聽到霍朝的名字。陸妍抿了抿唇，握緊顫抖的手指。心里不由得緊張起來。終于要面對那個可怕的男人。

        聽說他喜怒無常，不僅殺降，就連親近的下屬死在他手上的也不在少數。

        聽說他在床上有特殊癖好，上過床的女人沒有一個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陽。

        聽說……

        她突然害怕了。怕疼，怕死，更怕和霍朝上床。想到日后所有面對的一起，后脊背升起一股涼意。

        腳下頓住，看向廣場的方向，琥珀色的眸子生出抵觸，心底萌生退意。她想跑，不顧一切的離開。

        “妍兒？”崔長老叫醒出神的陸妍。

        陸妍纖長的睫毛顫了顫，強忍心底的恐慌，強忍想跑的沖動，對崔長老露出從容的笑容，將紅蓋頭蓋在頭上。

        “我沒事，走吧。”

        穿過回廊，震天的哀嚎聲傳來。

        陸妍皺起眉。“怎么回事。”

        扶著她的崔長老頓住腳步，忽然抽出手退到一旁。

        陸妍正奇怪，額頭撞到一堵肉墻，吃痛的捂著頭。正要詢問低頭看到一雙黑色的靴子。她心頭一驚，張著嘴痛呼聲卡在喉嚨。

        神宗上下為了舉行這樁聯姻，從弟子到宗主無一不是穿著喜慶，就怕惹了魔君霍朝的不快。

        黑色被仙域視為不祥的顏色，神宗的人是萬萬不敢穿的。唯有魔族將黑色視為神圣尊崇的顏色。會穿著黑色靴子和長袍，敢走到她面前沒人阻攔，只有一個人。

        ——魔君霍朝。

        她的心跳忽然停止了。不自覺咽了咽口水，垂著兩旁的雙手不自覺抓住紅色紗裙。心底說不出的緊張。

        好像還沒到新郎迎新娘的環節……

        眼前突然一亮，蓋頭被掀起。一張俊美的臉孔觸不及防出現在眼前。陸妍下意識抬頭，登時看直了眼。

        這是魔君霍朝？

        換身女裝，說是女人也不會有人懷疑的吧！

        她驚詫于霍朝的美貌。

        傳說霍朝的名字一度能治小兒夜啼。她以為對方必定是個面容丑陋，兇神惡煞的男人。沒成想居然比女人還貌美。

        霍朝的突然彎下腰。

        男人似乎想要親她。在大庭廣眾之下。

        陸妍猛地回過神，下意識想后退避開。陰冷霸烈的魔氣突然包裹著她，身體里的寒毛頓時根根倒立。她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危險，想要轉身就跑，可是身體不聽使喚，只能僵著身體站在原地。

        眼睜睜看著霍朝的俊臉一點點靠近，一點點放大。心里急的團團轉，想要開口說話，喉嚨好像失了聲，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底深處露出來抗拒。

        忽然，霍朝的臉龐距離陸妍幾厘米的時候停住。

        霍朝將陸妍眼底的情緒看在眼里。心頭涌起一絲不悅。他知道神宗的小姐不會喜歡一個魔族人，即使他是魔君。

        可那有什么關系，他有能力得到想要的一切，包括她。

        他叔叔曾說，若你喜歡的那個女孩不喜歡，沒有關系。將她囚在身邊，終有一天她會喜歡上你。若是不喜歡，那就一直囚在身邊。若一直不喜歡，那就一直囚到她喜歡上為止。

        他深以為然。

        不喜歡有什么關系，囚在身邊就好。

        不再猶豫，低下頭吻上那張粉嫩有人的唇。

        在魔域，成婚當天新郎一定要當眾親吻親娘，這樣才能向眾人宣告男方的心意，也是間接的承認女方的地位。也是一種認可。

        所以魔族的大婚，一定要當眾親吻才算成禮。

        陸妍睜大眼，瞳孔猛縮。不敢置信面前的男人真的親了她。

        霍朝盯著陸妍脫色的唇，深邃的眸子暗下來，莫名的思緒在深處翻涌。他的唇上染上了大紅色唇脂，容貌更顯妖冶。纖長的指尖輕輕擦拭唇上的唇脂，隨后放進嘴里吃掉。唇角勾起愉悅的笑容。

        “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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