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坑蒙拐騙

        李諭在《申報》上登出了科學(xué)社成立的消息后，史量才作為李諭的鐵桿支持者，高興地過來祝賀。

        閑聊時，李諭在他拿來的報紙上看到了一則新聞，立刻警覺起來，向史量才問道：“報上提到的萬國儲蓄會是咋回事兒？”

        史量才說：“一位叫做法國人巴登聯(lián)合幾個法國人、荷蘭人，還有瑞和洋行買辦葉琢堂一起搞的儲蓄性質(zhì)的……”

        李諭問道：“什么？”

        史量才想了想說：“感覺像銀行，又像錢莊。但他們是會員制，并且是有獎儲蓄。會員儲蓄的面額為2000元，每月存款12元，存滿15年才能取回本金、利息和紅利。最吸引人的是每月一次的抽獎活動，獎金最高達(dá)5000元。”

        李諭嘆了口氣，果然！這尼瑪就是赤裸裸的違法吸儲啊！

        李諭問道：“儲戶怎么知道抽獎時有沒有貓膩？”

        史量才說：“法國人搞的，總不會有假吧？”

        李諭無語道：“頂著個樣人臉，難道就可以相信？”

        史量才問道：“莫非真的有問題？”

        “問題太大了！”李諭說，“他們有監(jiān)管嗎？拿了儲戶的錢做什么有公示嗎？儲戶又算過通貨膨脹下，15年后的錢還是現(xiàn)在的價值嗎？”

        史量才被一連串的發(fā)問給問住了，也開始隱隱覺得不對，“似乎有點空手套白狼的味道。”

        李諭說：“你終于明白了！”

        萬國儲蓄會的創(chuàng)立者法國人巴登，本來就是個窮困潦倒的癮君子，跑到號稱“冒險家樂園”的上海灘想靠坑蒙拐騙賺一筆。

        這時候的中國人沒有見識過太多金融欺詐手段，不知道里面陰險的玩法。

        儲戶還以為遇到天上掉餡餅的美事，紛紛把錢存到萬國儲蓄會。

        到了1934年時，萬國儲蓄會的賬面儲蓄額已高達(dá)6500萬元，比當(dāng)時中國全部銀行總儲蓄額還要多！

        他們利用這些巨額資金投資開辦了地產(chǎn)公司、保險公司，并投資華洋地產(chǎn)公司，購買土地建造高樓大廈，高價出租來獲取暴利。

        直到1933年，經(jīng)濟(jì)學(xué)家馬寅初才在報紙上揭露了他們的陰謀詭計。他按照銀行利息計算，每月存款12元，15年后本息應(yīng)該是5500元。而儲蓄會只返還2000元本金和一小部分利息和紅利。

        這個騙局并不高明，但巴登利用了人們的僥幸心理成功蒙蔽了大眾。

        馬寅初之后，越來越多的人揭露“萬國儲蓄會”，并呼吁政府盡快取締。

        在越演越烈的退會潮之下，萬國儲蓄會才慢慢關(guān)閉，但許多儲戶已蒙受巨大損失。

        而巴登之流則早已獲得巨額財富，逃之夭夭。

        瑪?shù)拢±钪I準(zhǔn)備從搖籃里掐死這件事。趁著他們根基不穩(wěn)，早點斬草除根。

        李諭說：“我會盡快尋求業(yè)內(nèi)人士幫助，一同聯(lián)名寫一篇揭露文章。”

        史量才抱拳道：“李大學(xué)士見識犀利，什么都逃不出你的慧眼。”

        ——

        這幾天貝爾他們與芮恩施在上海到處轉(zhuǎn)了轉(zhuǎn)，甚至搭乘小游輪去了趟蘇州，玩得不亦樂乎。

        李諭再見到他們時，貝爾強(qiáng)烈要求也弄一枚刻章。

        李諭想到最近正好吳昌碩被盛宣懷、王一亭邀請來了上海，可以讓這幾個老外見識見識頂級的篆刻藝術(shù)。

        今年赫赫有名的杭州西泠印社正式成立，首任會長為吳昌碩。準(zhǔn)確說十年前就成立了，不過名字剛剛定下來。

        這十年靠著吳昌碩等人的名頭，西泠印社已經(jīng)非常壯大，逐步確立了海內(nèi)金石書畫重鎮(zhèn)的地位，出錢資助的商界名流很多，除了剛才說的盛宣懷、王一亭，還有楊守敬、康有為等。

        李諭把他們一起叫到了豫園相聚。

        吳昌碩早就聽聞李諭買下皕宋樓的宋版書，而且不像曾經(jīng)的陸家一樣藏著掖著不拿出來給別人看，于是欣然來到了豫園。

        看到豫園煥然一新的樣子吳昌碩非常感慨：“記得我七八年前來到上海時，此地一片狼藉，如今又有了園林的感覺，多虧了李大學(xué)士。”

        李諭笑道：“這么好的園林扔在這太可惜了。雖然被英法聯(lián)軍搞得一團(tuán)糟，幸虧地基還在，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就簡單重新裝修了一遍。”

        美國公使芮恩施聽后立即借題發(fā)揮：“英國人與法國人就愛四處侵略殖民，我們美國人也深惡痛絕！”

        吳昌碩以為老美真的好心，聽了翻譯后感動道：“要是英國、法國、俄國還有日本國像你們一樣就太好了！”

        芮恩施很懂怎么搞外交，接著說：“我無法保證其他幾國存在何種心思，但我們美國絕對是門戶開放政策的堅定執(zhí)行者！”

        這一句話暗踩了其他幾國，同時提升了自己。

        李諭捂著腦袋，目前真沒多少人可以看出老美所謂“門戶開放”是在下一步陽謀大棋。

        就算少數(shù)看出來的聰明人，仔細(xì)思考后也發(fā)現(xiàn)只能將計就計，然后再想辦法破局。

        李諭作為穿越者，倒是知道東亞怪物房的中日韓三國都用各自的方式完成了破局。——額，日韓貌似就是喪失了“一點”主權(quán)哈。

        中國人吃過那么大的虧，肯定再也不可能搞賣國求榮的事，所以破局稍微慢了一點，但卻會是最徹底的。

        芮恩施看到李諭臉色不太對，問道：“李院士，伱想說什么？”

        李諭轉(zhuǎn)移話題道：“咱們?nèi)ミx印石吧。”

        吳昌碩的潤格當(dāng)下是全國最高的，齊白石一個字要價3元，吳昌碩則直接到了10元，而且刻不刻還得看心情。

        好在有盛宣懷、王一亭和芮恩施的面子，吳昌碩才答應(yīng)給貝爾、特斯拉及喬治·伊士曼刻印。

        特斯拉問道：“難道要刻英文？”

        吳昌碩說：“當(dāng)然是漢字。”

        特斯拉說：“糟了，我還沒來得及起個中文名字！”

        李諭拿過紙，寫下了“貝爾之印”“特斯拉印”“伊士曼印”幾行字，拿給他們說：“按照這個吧。”

        貝爾問道：“中國有貝這個姓氏？”

        李諭點點頭：“有。”

        伊士曼也問道：“伊哪？”

        “也有，伊尹是商代的開國元勛。”李諭說。

        伊士曼高興道：“原來這么尊貴！”

        老外就喜歡尊貴的姓氏。

        特斯拉滿意道：“特也不用說了。”

        李諭只能尷尬笑了笑。

        吳昌碩在翻看宋版書時，注意到上面的藏書章，對李諭說：“竟然出自齊白石之手。”

        <div  class="contentadv">        李諭說：“我很喜歡白石先生的作品。”

        吳昌碩放下書說：“白石的技法確實有可圈可點之處，已經(jīng)習(xí)得我?guī)追稚耥崳�但還頗有進(jìn)步空間。”

        李諭汗顏，不過吳昌碩貌似還真有資格這么評價齊白石。

        此時的吳昌碩儼然已是公認(rèn)的畫壇領(lǐng)袖，齊白石則僅僅在湖南有一點點小名氣。

        民國初年的畫壇，往往要加入某個書畫協(xié)會才可安身立命，但齊白石再過幾年還是沒能加入任何一個畫會。他甚至刻了一枚“一切畫會無能加入”的閑章表達(dá)心情。

        后來齊白石遷居北京，需要定個價格高點的潤格。但潤格不是誰都可以定的，必須是絕對的業(yè)內(nèi)領(lǐng)袖才可。

        所以齊白石托人請吳昌碩給自己定潤格，并獻(xiàn)給了他一首詩：

        “青藤雪個遠(yuǎn)凡胎，老缶衰年別有才。

        我欲九原為走狗，三家門下轉(zhuǎn)輪來。”

        青藤就是徐文長；

        雪個指的是八大山人朱耷；

        老缶則是吳昌碩的名號；

        九原代指呂布。

        所以這首詩翻譯過來就是：“徐渭和朱耷是畫界仙人級別的存在；吳昌碩也和他們一樣才華橫溢。我齊白石愿意像三國時期呂布做三姓家奴一樣，在徐渭、朱耷、吳昌碩三家輪流做一只走狗。”

        不久后，齊白石收到了吳昌碩給他寫的潤格：四尺12元，五尺18元，六尺24元，八尺30元，冊頁摺扇每件6元。

        這個價格屬實不低。

        而且有吳昌碩大名，也能方便白石先生接單子。

        貝爾幾人選了幾塊玉石，他們幾個都不是差錢的主，但盛宣懷還是把費用攬在了自己身上。

        用餐時，李諭把今天在報紙上看到萬國儲蓄會的事情告訴了王一亭和盛宣懷，兩人聽后不是很樂意，因為他們都經(jīng)手銀行業(yè)務(wù)，如果萬國儲蓄會吸納過多存款，對他們也有沖擊。

        但盛宣懷還是謹(jǐn)慎道：“最好可以有從事金融經(jīng)濟(jì)的歐美經(jīng)濟(jì)學(xué)者共同聯(lián)名。”

        李諭知道他們多少還是不太想招惹法國人，只能說：“我再想想辦法。”

        在上海待了幾天后，貝爾幾人便想動身去京城看看。

        李諭感覺快過年了，也該回去一趟，雖然現(xiàn)在袁世凱已經(jīng)明令禁止過春節(jié)。

        到達(dá)京城后，梁士詒果然接見了他們。

        伊士曼當(dāng)即提出想要使用新型照相機(jī)進(jìn)宮給太后和小皇帝拍照的想法。

        梁士詒說：“恰好幾天后是隆裕太后的萬壽節(jié)，當(dāng)年可是非常隆重的節(jié)日，咱們一起去宮里賀壽。”

        貝爾、特斯拉都想見識見識傳說中全世界最大的皇宮，這么好的機(jī)會怎么會錯過。

        李諭一開始想回避，可伊士曼堅持要他一起去。

        如今的皇宮相對來說已經(jīng)非常冷清，極少有外朝的人進(jìn)入，就像一個封閉的小社會。

        萬壽節(jié)是皇帝生日，晚清時一般是慈禧和隆裕的生日，在清朝是三個最重要的節(jié)日之一（另兩個為元旦春節(jié)和冬至）。

        之前老佛爺過萬壽節(jié)，人山人海，堪稱鋪張浪費，乃至要挪用海軍軍費過生日。

        而此時，皇族成員以及滿清高官全都回避，只有袁世凱、梁士詒以及一些各國使節(jié)進(jìn)宮賀禮。

        看著大殿中的寥寥幾人，甚至無人下跪，追憶往昔，隆裕頓感悲痛不已，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而且一下子就斷斷續(xù)續(xù)咳嗽了四五分鐘之久，最后捂嘴的手絹上都是血絲。

        小德張看到后連忙問道：“太后，要不咱回去歇著？”

        隆裕看了眼旁邊坐著的溥儀，搖搖頭說：“咱大清的面子不能全丟了。”

        然后重新坐好身子，壓著喉嚨中的血說：“多謝諸位愛……諸位前來給哀家過生日。”

        袁世凱也覺得物是人非，但完全是兩種感覺，照例讀了一段歌頌的祝詞。

        接著伊士曼給隆裕及溥儀拍了照片。

        黑白照片上看不出臉色，但在現(xiàn)場的李諭看得出，隆裕已經(jīng)沒有多少血色。

        事實上，再過半個月，她就會一命嗚呼。

        隆裕最后還同意他們?nèi)ヮU和園中游覽一圈。

        李諭不能浪費貝爾等人到來的機(jī)會，在頤和園游覽結(jié)束后，安排他們就近住在了清華園工字廳。

        之后的幾天在清華開了幾場講座。特斯拉與貝爾作為通信領(lǐng)域大咖，有很多可講的東西，而李諭在此之前通過手搓無線電的課程已經(jīng)幫助學(xué)生奠定一定基礎(chǔ)，相信會有更多人投身其中。

        講了三天后，他們趁著周末又去爬了長城。

        老美見到中國的這些古跡的反應(yīng)比歐洲人還大，畢竟老美壓根沒什么歷史，當(dāng)千年的古跡訴述歷史滄桑時，對建國兩百多年的美國人相當(dāng)有震撼感。

        又過了幾天，隆裕突然去世，據(jù)說她臨終時身邊僅僅有溥儀、袁世凱、內(nèi)務(wù)府大臣世續(xù)和兩三個宮女。

        隆裕終究是清朝統(tǒng)治的最終收場人，同時也是中國2000多年帝制的終結(jié)者之一。

        袁世凱很給面子，以國喪規(guī)格對待。他下令全國降半旗致哀三日，各國駐京使館也下半旗致哀。

        隆裕太后的靈堂擺在故宮太和殿，靈堂上方懸掛“女中堯舜”的白色橫幅。

        ——估計是覺得她能同意和平遜位，功勞已經(jīng)比慈禧強(qiáng)。

        總之隆裕葬禮規(guī)格之高，在清代皇后中絕無僅有。

        不過這個女人在清宮正史中的記載極少，只寥寥數(shù)筆。

        隆裕其實挺慘，貴為皇后，卻一生不知愛為何物、快樂為何物、自由為何物。

        光緒和她大婚時，都沒有同床共寢。此后即便清廷有規(guī)定，每年臘月二十和正月初一、初二這三天，皇后必須陪伴皇帝就寢。但這三天里，光緒也不肯近隆裕半步。

        李諭對清朝沒多少好感，感覺大清做的最對的事，除了左宗棠等人在版圖上的貢獻(xiàn)，就是大清滅亡時的和平遜位。

        在遜位這件事上，除了革命派的斗爭以及袁世凱的逼宮，隆裕多少有那么一點功勞，只不過略顯被動……

        而從此以后，紫禁城里的老大就成了小皇帝溥儀。

        祝大家元旦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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