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1章 神童
第681章 神童
李諭返回家中時,正好兒子李閑放學回家。他現在成志學校讀書,也就是清華附小,如今北京城里最好的小學。
“爸爸,那個姓錢的又欺負人!”李閑告狀道。
“不是告訴你要和小伙伴友好相處嘛?”李諭說。
“我是想友好相處,但他又拉了個小弟。”
“小弟?”李諭有些納悶。
“對,也姓錢!他們要組成一個小聯盟!”
“組成小聯盟干什么?”
“他們要統治成志學校的智商!”
李諭莞爾,好嘛,智商這個詞自己剛帶回國內,小學生都懂了,李諭說:“你又不笨,有什么好怕的?”
“他們天天和我比試,說比不過老子,就比小子!昨天比除法我贏了,今天就比背《增廣賢文》還有寫字,我,我輸了……”李閑垂頭喪氣道。此時的學校科學教育還是稍微弱了點,李諭這種穿越者,而且是應試教育下成長起來的,能教的技巧可太多了。
“他們寫字很好?”李諭柔聲問。
“那個叫錢學森的寫得好,但他比我大了快一歲,我根本不服氣!但他那個叫做錢三強的小弟,寫得竟然也比我好!”
李諭笑了笑:“人各有所長,人家錢三強同學的父親是錢玄同,國學大師。但你們應該互相學習,做好朋友。”
“我們當然是好朋友,但我必須比過他!我不能給李家丟臉!”李閑抬起頭說。
“好,就是要有這股志氣!”李諭鼓勵道,“改天我給你找個更好的國學師傅。”
李閑卻開導起他了:“爸爸,我看三強的父親就挺厲害的,你們兩個也互補,不如就讓他們錢家兄弟跟著你學,我跟著三強的父親學?”
李諭立馬聽出一個孩子話里的意思,笑道:“是錢學森出的主意?”
李閑臉一紅:“不是!”
李諭也不拆穿,說:“可以,我答應你。”
李閑高興道:“我明天就告訴他!”
李諭心中暗笑,小孩子真是藏不住一點秘密。
錢三強的父親是國學大師錢玄同,介紹過好幾次;錢學森的老爹錢均夫名氣小一點,但也絕對是一個文化人,如今在北洋政府教育部任職,和魯迅算是同事。
也是巧了,他們幾個竟然都在同一所小學上學。
錢學森自小就是個神童級別的天才少年,真要是測測智商,放眼全京城可能都是數得著的,關鍵他還非常勤奮。李諭對于自己的兒子比不過他并不太當回事。
不過自家這手丑到家的書法竟然繼承了下去,太尷尬了!
民國時期嘛,讀書人要是不能寫一手好字,的確讓人笑話。
自己練了這么多年,本來馬上有所小成,但多次被打斷,要么去了其他城市,要么出了國,沒有完整堅持下來,誰叫自己太忙了。
李諭一狠心,決定再去琉璃廠買點宣紙,苦練一下。
雖然不見得有多少功效……
賣宣紙的店一般叫做“南紙店”。老北京城里還有京紙店,賣的是高麗紙、舊式賬本、窗戶紙等民用紙張。南紙店賣宣紙、湖筆徽墨、端硯,大都來自南方,而宣紙又是大宗經營,所以叫南紙店。
李諭好久沒來琉璃廠,溜達了一小段,對其中一家南紙店有了興趣,因為這家店門口掛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湖南白石,印石書畫;扇面潤格,特價兩元!”
看起來是已經58歲的“北漂”齊白石做客的一家店。
這個潤格非常低,其他的店,只要是成名畫家,扇面價格一般都要四元錢。
齊白石初來北京,確實有點水土不服,北方還不太了解他,沒什么人買他的畫,只能一再壓低價格。
李諭走進這家店,看到一面墻上掛著幾幅齊白石的畫,已經非常有功力。
齊白石一般用生宣紙作畫,尤其愛用生宣紙中最薄的、吸水吃墨很厲害的“料半”。這種紙最容易展現筆痕,顯現筆墨技法,但是沒有一定的藝術功力很難駕馭,因為它滲水太快,不易掌握。下筆運筆之中,稍有遲疑、停頓,就會在墨線中出現疙瘩,無法修改。
齊白石的風格正好被這種紙所體現出來,往往只是寥寥數筆,便形神兼備。
一個穿著長袍的人看到李諭端詳齊白石的話,湊過來說:“先生穿著頗為西式,也愛丹青墨寶?白石先生如今的畫作已頗有八大山人之風,能欣賞的都是好眼力!”
李諭笑道:“我……只是覺得挺好看。”
“覺得好看便是藝術欣賞的第一步,繼而才能——咦,您是李諭先生?”
對方認出了自己。李諭問道:“先生是?”
“本人陳師曾,幾年前隨同張謇先生在上海拜見過先生,可能您忘記了。”陳師曾說。
“實在不好意思。”李諭連忙道歉,這種情況不是頭一回。
陳師曾說:“當時我在人群中,確實不顯眼。”
陳師曾是湖南巡撫陳寶箴的孫子,在民國初年的畫壇很有影響力,與李叔同、齊白石交情不淺。尤其齊白石,要是沒有陳師曾幫助,齊白石還要默默無聞上好多年。
“我來買點紙,”李諭又指著那些齊白石的畫,“這些也賣?”
“當然!”陳師曾高興地說,“終于覓得慧眼識珠之人!”
另一個顧客突然說:“慧眼識珠?呵呵!一個木匠,肚子里沒有一點墨水,畫得俗不可耐,有什么好的?”
陳師曾面色不悅,對那個顧客說:“孫舉人,說話太刻薄了吧?”
被稱作孫舉人的不依不饒:“一個老頭子,沒有半點名聲,只能畫這種東西,連范進都不如!”
李諭問道:“這位舉人先生,我倒是好奇了,俗與不俗,有什么標準?你是怎么一眼看出來的?”
孫舉人冷冷一笑:“街頭擺攤上換幾個銅板的小品,怎能同有墨味的真品相比較?”
“你是說,白石先生的畫作是擺攤上的小品?”陳師曾也聽不下去了。
孫舉人眼神中飽含鄙夷地審視了一下齊白石的畫,然后說:“我看差不多!一個木匠,詩、賦、騷、詞讀過多少?有王維、吳道子、顧愷之的功力?”
<div class="contentadv"> 李諭不緊不慢地說:“孫舉人的看法我無法認同。歷代多少名家都是出自寒門,甚至可以說自古寒門多名士。而一些紈绔子弟嘛,就像京城里那些游蕩的覺羅,倒是只知道妓館酒樓,功名兩空。”
孫舉人怒道:“誰是紈绔子弟!?”
李諭悠悠道:“名落孫山,不是進士而是舉人,這名字,嘖嘖嘖。”
孫舉人臉上漲紅:“油嘴滑舌!看你穿得洋里洋氣,我還沒有說你,來什么南紙店!裝什么文化人!”
“孫舉人,你竟然沒看出來嗎,這位是名震天下的科學巨子李諭先生。您說他沒文化,可就說明自己太沒文化了。”齊白石此時正好來到了店中。
“李,李大學士?帝師?”孫舉人聽后嘴巴都不利索了。
齊白石好整以暇道:“你連數字符號都不認識幾個,就別在這里丟人了,回去好好學學怎么算賬吧,省得吃了上頓顧不上下頓。”
“算,算賬,那是下人干的事!”孫舉人嘴上說著,但已毫無底氣,腳步不住往門口移,一溜煙走了。
齊白石拱手道:“多謝院士先生維護本人聲譽!”
李諭輕松道:“正好我也想買先生的畫作,他罵你,不就也是罵我的品位了,當然要還嘴。”
齊白石道:“我在京城數月,沒有賣出幾幅畫,承蒙院士先生喜歡。”
李諭說:“這幾幅畫還有那個扇面,我一并買下。對了,怎么沒有看到有蝦的畫作?”
齊白石說:“蝦?我確實有畫蝦的打算,不過還要潛心研究幾年。”
原來他到了這個年歲才剛開始畫蝦,李諭說:“非常期待!此外,要是先生有時間,可不可以再為犬子刻個印?”
齊白石爽快答應:“最近我沒有什么別的事,刻多少都好說。”
李諭笑道:“潤格就按白石先生的規矩來。”
白石老人的特點就是有點“摳”,更何況現在他非常缺錢。
李諭沒忘再買點宣紙。
陳師曾對于能認識李諭非常高興,接著提議道:“我剛好買到幾張文明茶館的戲票,今天有一出新戲,由大紅大紫的梅蘭芳還有楊小樓共同演出,名字叫做《霸王別姬》,不如一同去欣賞欣賞?”
他的態度非常誠懇,李諭根本無法拒絕,隨同來到了茶館。
畢竟《霸王別姬》確實名聲響亮,聽聽挺好的。
這出戲是梅蘭芳和楊小樓剛剛排出來的,最初的本子由大劇作家齊如山根據明代沈采的《千金記》傳奇改編,在原作的基礎上又參考了《楚漢爭》的劇本,對《霸王別姬》作了重新修訂。
最初的版本寫出來后,場子非常多,需分兩天才能唱完。然后很多梨園大咖覺得分成兩天唱顯得不完整,于是進行了縮減,最終變成現在一天唱完的本子。
今天李諭他們去聽的,分成十五場。其中的打戲很多,非常受觀眾喜歡,就是楊小樓會比較累。
1936年左右,《霸王別姬》又改成十二場;解放后,繼續減為八場。
反復刪減修改,讓這出戲剩下的全是精華了。
當然了,改成這么少還有一個客觀原因是楊小樓過世后,梅蘭芳沒有找到更好的搭檔。
即便沒有聽過原版,每個人也知道梅蘭芳的這出戲。
記得有人曾譏諷說“梅蘭芳不也只會八出戲嗎”。
但這句話恰恰暴露了他們的無知。梅蘭芳一生演過三百多出戲,會演的戲更多,所謂“梅八出”不是指梅蘭芳只會唱八出戲,而是指梅蘭芳晚年常演出的代表劇目有八出戲。《霸王別姬》就是“梅八出”的一出。
戲臺上精彩紛呈,現在李諭多少懂點,到了最精彩的第十二出,即“項羽敗陣醉臥帳中”時,梅蘭芳飾演的虞姬舞出漂亮的劍花,口中唱著“自古常言不欺我,富貴窮通一剎那”。
臺下的觀眾紛紛高聲叫好。
齊白石也懂戲,對李諭和陳師曾說:“新戲能有這樣的效果,著實不簡單!我想用不了多久,全國的戲院都要搶著讓他們二位去演出。”
齊白石猜得蠻準確,甚至現場在座的戲迷中,就有從上海過來的。
楊小樓和梅蘭芳與李諭是老相識,唱完后,請李諭來到了后臺。
一個上海的戲院老板正和齊如山聊著去上海演出的事。
楊小樓剛卸完妝,累得不輕,站起來和李諭打招呼:“院士兄弟!好久不見!”
李諭說:“當真好久不見。你們這出戲精彩得很!”
楊小樓說:“本來梅蘭芳和齊如山先生還想在虞姬自刎后繼續加一段,因為后面還有打戲,但我實在沒有那么多力氣,這一天能把人生生累死。”
楊小樓說得非常大度了。
因為按道理,這段打戲是楊小樓的絕活。試演時,也的確還有一段打戲。
但現在觀眾的欣賞水平也在提高,對梅蘭芳飾演的虞姬更喜愛。
所以觀眾看到虞姬自刎后,便紛紛“起堂”(退場),不愿意再往下看楊小樓的開打了。
這種冷遇讓已有“國劇宗師”美譽的楊小樓頗為尷尬,情緒大受影響,無法淋漓盡致地完成最后一場打戲。
匆匆敷衍過后,下臺便以頗為復雜的口吻說:“這哪兒像是霸王別姬,倒有點像姬別霸王了。”
梅蘭芳雖然知道楊小樓心有不甘,但觀眾才是上帝,于是果斷決定只演到虞姬自刎為止。楊小樓也沒再說什么。
上海的戲院老板說:“齊老板,這么好的戲一定要在上海演幾場,出場費好說!”
齊如山得征求梅蘭芳和楊小樓的主意,于是問他們:“你們怎么看?”
梅蘭芳以前去過上海,說:“上海兼容并包,把我們的新戲給那的觀眾看看,大家喜歡最好,要是不喜歡,挑出毛病更好。”
齊如山覺得他說得非常有道理,答應了上海戲院老板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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