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探花郎
翌日,晨光熹微,位于安國府中央的璧沉居已然熱鬧起來。
“半夏,把官服熨好送來。”
“是,姑姑。”
“忍冬,你家郎君的官帽和革帶收到書房了,快去拿來。”
“是。”
女人看著并不過多年長,行事卻利落,松緊有度,絲毫不壓迫。她穿梭于仆從之間輕聲吩咐,“動靜小點,郎君睡覺淺。”
話音剛落,少年泉水般清朗的聲音便從房中傳來,“沒事姑姑,我起了。”
正好半夏和忍冬把該拿的東西都拿來了,云秀姑姑點點頭:“送進去吧。”
疏大公子沒有讓人伺候穿衣的習慣,半夏忍冬進去便很快又退了出來。
房中窸窣半刻,門便從里面打開了——房中少年長身玉立、山眉水目,一身紅色圓領衫襯得他愈發(fā)唇紅齒白,活像從畫里走出的。
于是乎,剛才還乖乖巧巧的丫鬟們突然都嬌羞地笑了起來,引得云秀姑姑噌怪:“你們這幫小丫頭。”
“怎么了,”疏朝云疑惑:“是不是很奇怪?”
半夏心直口快道:“才不會呢,京中不會有比郎君更好看的少年郎了!”說罷被姐妹們推搡著調笑了一番。
云秀姑姑無奈地搖了搖頭,“清和,郎君用完早膳后,送他去翰林院。”
清和是云秀姑姑早年撿回來的干兒子,也是璧沉居里為數不多的小廝——他年僅十四,半大不小,混在姑娘堆里早就膈應死了,得了令便迫不及待地沖向他家郎君了。
“郎君,我聽她們拌嘴聽了一早上,快無聊死了。”小孩抱怨道。
“這樣吧,”疏朝云哄道:“等我下衙你來接我的時候,我?guī)闳ネ妗!?
清和瞬間喜笑顏開:“太好了,多謝郎君!”
安國府標識的馬車緩緩停在了翰林院門前,疏朝云下了車,跟清和揮手告別。
一進門就有人熱情地迎了上來,疏朝云作了個揖,正要自報姓名,那人笑說:“疏大公子客氣了。”
“在下薛易樂,職任翰林院侍講。”
疏朝云愣了愣:“學士認得我?”
“探花郎誰不認識?”薛易樂說完便意識到不妥——人人都知道掌院大學士閱卷時說得那檔子話害得疏大公子險些掉出一甲,這不是往人傷口上撒鹽嘛。
果不其然,探花郎下一句便問:“那薛侍講可知掌院學士蘇絳在何處?”
——嘖,連大名都叫出來了。
他心中篤定此人必是來尋仇的,登時擠出一幅笑臉,為好友打掩護:“真是不巧,掌院今日受陛下之命前去國子監(jiān)代課了。”
這也算在疏朝云意料之中,他若有所思:“既然如此,煩請薛侍講帶路。”
薛易樂也挺遺憾沒看成好戲,但意外的是,這位矜貴如斯的少年比想象中要好說話得多。
“往后疏大公子便任‘修撰’一職,具體庶務由掌院安排。”薛易樂實則有意提醒——如非必要,最好不要開罪蘇絳那廝。
“翰林事務繁重,但望諸君莫要辜負陛下信任。”
疏朝云點點頭,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
當年蘇絳十七歲科舉中榜,從此入了翰林院平步青云,而陸恒從小不愛讀書,長大后更愈發(fā)不著調,林儒覺得此子“不可教也”,況且年齡已至,便不再費心教導了。
師生四人相伴七載,一朝走了兩個。
彼時疏朝云十四,跟著林儒整日泡在藏書閣中,引經據典,長篇大論。忙時整理文獻,修撰謄錄;閑時抄抄古書,練練字帖。
那時,他幾乎記得上千本藏書每一本所在的位置。
疏朝云頂著靖王府和安國府的萬丈光芒,活成了所有人希望的模樣——溫文爾雅、驚才風逸。
可他自己最喜歡的是陸恒和蘇絳在的時候,看他們嬉戲打鬧,偶爾跟著一起,被林儒責罵也是高興的。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和蘇絳就漸漸沒了交集,他安慰自己說是翰林院太忙了。可疏朝云清楚地記得兩年前在球場上,他墜馬在地上,險些摔斷了腿,無數人圍了過來,可他最想看到的那個人卻頭也不回地走了。
疏朝云自那時才遲鈍地意識到,蘇絳真的在躲自己……
疏朝云在翰林院待了一天,果不其然,到下了衙也沒見到蘇絳。不過他倒也習慣了,只要蘇絳還是掌院大學士就總歸要回來,疏大公子不信見不到人。
清和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了,見他出來連忙招手:“公子。”
疏朝云剛上馬車便聽他肚子傳來一聲“咕嚕”,不由失笑,對車夫道:“李伯,把車停在朱雀大街,等會兒我們走回去。”
安國府就在朱雀大街,到了那兒跟到了家差不多。李伯點點頭:“是,大公子。”
二人下了車,街邊叫賣聲清晰了起來,各類小玩意琳瑯滿目。疏朝云俯身問道:“吃糖葫蘆嗎?”
半大的男孩子搖了搖頭:“小孩子才愛吃那個。”
一句話惹得他家大公子面紅耳赤,疏朝云清咳一聲:“那清和想不想去醉仙樓吃飯?”
“醉仙樓,”清和問:“是新開張的那家?”
他其實也不清楚:“唔,大概是吧。”
“那就去吧。”清和也餓了。
醉仙樓是今年才建好的,因裝潢雅致華麗、菜肴昂貴美味博得富豪官僚的青眼,一躍成為了京城最有名的酒樓。樓分一二層,一層多是來自五湖四海的富賈,二層則多是達官貴人。
里面坐著的大多衣著華麗,疏朝云下了衙便把官服換下,身上還是那一身淺青色圓領衫,腰間則換了一條的碧玉宮絳,看起來十分素凈。唯有掌柜見疏朝云進來眼睛一亮,連忙小跑過去,不敢唐突貴人,便小心翼翼地詢問:“敢問可是疏大公子?”
疏朝云微微吃驚,沒想到這掌柜居然認識他,“正是。”
“公子這邊請。”掌柜說著便帶他上了樓。
“看見他身上那塊玉了嗎?”有人沾沾自喜,賣弄見識:“那是皇家之物。想來這小郎君多半跟宮里的后妃沾親帶故。”
馬上另有一人諷刺:“廢話,沒聽到掌柜叫他‘疏大公子’嘛,清都還有第二個疏家?”
見還有看客不解,出言諷刺之人又道:“占了半條街的安國府你都不知道?還后妃,人家是靖王外孫,正兒八經的皇親貴族!”
“戰(zhàn)神靖王?了不得啊了不得……”
掌柜給他們挑了個能靠窗觀景的雅間,“您瞧這兒如何?”
窗外是朱雀大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遠眺可見紅墻金瓦兩相宜——不算安靜,但熱鬧的剛好。
疏朝云頷首:“此處正好。”
菜依次上齊,主仆二人決定擺脫平常許多繁瑣禮儀,先把肚子給填飽。末了,清和還打了個嗝,把疏朝云逗笑了。
二人出了酒樓便沿著街道閑逛起來。清和懂事得很,問他什么他都不要,疏朝云自作主張在一家老字號點心鋪打包了許多零嘴給他。“我小時候還挺喜歡這些的。”
“謝謝郎君。”
清和跟他的時間不算長,但小孩子天真無邪總是討人喜歡的——況且他常年在宮中念書,與家中弟妹相處甚少,身邊多了清和才有了點做哥哥的感覺。
夕陽西沉,天色漸暗。大涼沒有宵禁,允許晚出。周邊商鋪日復一日地掛起了燈籠,燭光星星點點照亮了半邊天。大街一隅,秦樓楚館充當門面的娘子們齊齊站了出來——清都城金迷紙醉的夜晚即將開始。
疏朝云正欲回府,余光卻瞥見那圍了許多女子的地方出現了一個身影——他愣了愣神,沒有過多猶豫,“清和,我好像看見……你聽話先回府。”
“啊?郎君……”清和懷里抱著一堆零嘴,話還沒說完他家郎君就追了過去,他只得作罷。
疏朝云進了那處風花雪月之地,卻不見其人,很快身邊便圍上來許多花枝招展的女子——
“好俊俏的小衙內!”
“你怎么一個人吶,姐姐們帶你玩怎么樣?”
“你瞧瞧,喜歡我們誰?”
疏朝云自小一心只讀圣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大家閨秀都鮮少接觸,哪里見過這樣的陣勢,連連作揖:“諸位娘子,在下進來是想找個人。”
眾人好奇:“哦,什么人?”
“看不出你還有老相好啊。”一女子以扇遮面作此調笑。
“老相好?”疏朝云聯(lián)想他與蘇絳,以為是指關系好的老朋友,他點了點頭:“算是吧,剛才他穿著紅色的衣衫過去了,你們看見了嗎?”
其中最為濃妝艷抹的女子搖了搖扇子,嬌笑道:“看見了。走,我?guī)銓にァ!?
疏朝云欣喜:“多謝娘子。”
其余人看著疏朝云跟尋著過去,暗自偷笑:“誰家的少年郎,怎么傻乎乎的?”
女子說是帶他找人,卻走到了一個廂房里,疏朝云不禁奇怪:“姑娘,我要找的人呢?”
“小郎君莫著急。”她笑了笑,來到桌旁倒了杯水,“先吃點茶吧。”
疏朝云婉拒:“多謝,我不渴。”
“你若不喝,我便不帶你找人了。”女子似乎因被落了面子而不高興了。
疏朝云嘆了口氣,一飲而盡,“現在可以找了嗎?”
女子喜怒不定,突然又高興了起來,噌怪:“你那么著急干嘛,找她跟找我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疏朝云心說:“區(qū)別可大了。”
女子一言不發(fā),走到門口,正當疏朝云以為她愿意帶路時,她卻一把關上門,外衫一松,自肩滑落,驀地撲到他身上,摟著脖子便要親。這下著實驚到了疏朝云,他一把推開女人,急道:“娘子,男女授受不親。”
見她還要再來,疏朝云連忙落荒而逃。他心有余悸,不敢再問路,只好四處環(huán)繞了一圈。正要無功而返時,突然一陣眩暈,難以克制,他只好扶著一旁扶手稍作休息。不想,越歇越困。
迷迷糊糊之際,那個一身寬袍大袖的身影又出現了——他就站在不遠處臺階上面。疏朝云強忍不適走了過去:“阿絳!”
蘇絳聞言一愣,沒想到他在這里,轉身就要走。疏朝云哪里肯放棄,連忙要追過去,可他頭暈目眩,連腳底幾節(jié)臺階都沒看清就摔了個狠。
他沒顧得上疼,第一反應是,蘇絳又要走了。
“疏朝云!”蘇絳覺得心跳都慢了一拍,趕緊跑去扶他。
此處石階粗糙,疏朝云下巴磕在尖角處,當即蹭破皮,見了血。他天生膚色白皙,如今因為藥效發(fā)作,面上一片霞色,看起來白里透紅,下巴處的血跡莫名有幾分楚楚可憐的意思。
蘇絳常年混跡紅塵,自然心知肚明他經歷了什么,心中憋著好大一股火,想狠狠罵他一頓:你是三歲小孩嗎,還隨便吃陌生人給的東西?!
他都不敢想,疏朝云這樣細皮嫩肉的少年在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被下了藥,如果自己沒出現會發(fā)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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