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潑茶
這一聲“表哥”頓時在人群中炸開,幾個紈绔公子對視一眼:“……安小公爺?”
“六殿下只是幫我拂去衣上的紙屑,”鷺鷺比剛才還要夸張地瞪圓了一雙美目,看看陸恒又看看疏朝云,躊躇道:“二位……怕是有什么……誤會?”
“是出了點誤會,”眼下怕也只有任小侯爺敢出言緩和氣氛:“都別在這兒聚了。”
此言一出,眾人哪里還敢待下去,紛紛奪門而逃。
疏朝云趁這一時緩和,躊躇道:“我不是故意的……”
“現(xiàn)在知道叫哥哥了?”陸恒微哂了一句,轉而又對任重道:“一點小事就不勞任小侯爺費心了。”
任重見疏朝云輕輕搖了搖頭,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拉著薛易樂一同退下了。
“這這這……留他一個人在里面能行嗎?”薛易樂急得手忙腳亂:“六殿下萬一責難他……”
“我們在里面,六殿下反而不好輕饒了他。”任重忽而看向薛易樂身后,見遠處一騎白馬絕塵而來,“那是……蘇三?”
薛易樂趕忙回頭,見那馬蹄果然鮮紅,馬背上的青年一襲紅袍英姿颯爽,于是他當即看到救星一般,三步并兩步地沖向那人:“子焉,還好你來了!”
“薛歡之?”蘇絳一臉狐疑地下了馬:“怎么了?”
薛侍講此時還沉浸在六殿下被潑茶的震驚中,文筆口才一流的侍講學士竟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時候。任重實在看不下去了,簡潔道:“你們翰林院的人,一碗茶潑在了六殿下臉上。”
“……潑了誰?”蘇大學士眉稍一挑,還沒來得及幸災樂禍,便被薛易樂推了進去,“趕緊的,救人!”
蘇絳略一挑眉,有些好笑,覺得薛易樂每次遇上陸恒都如同老鼠遇上貓——不就當他面打了次人,至于?
蘇絳無奈,他自小為六殿伴讀,陸恒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各中深意,無需多言,他都了如指掌——陸恒性情雖不羈,但輕易不會動殺戒。
找到二人時,這兩人正在大眼對小眼——陸恒一臉陰沉,衣領上沾帶著一整朵菊花;疏朝云一臉忐忑,手指還扣著那個缺了茶蓋的杯子。
他沒忍住低笑了一下:“我道是誰敢潑你的茶。”
“你來的正好。”陸恒說。
蘇絳看著他手上掂著的戒尺,又看了眼怯生生的乖巧少年,好笑道:“不至于吧?”
“我去更衣,”陸恒點了點一旁的空地,對疏朝云說:“扎馬步。”
說罷,他把戒尺扔給了蘇絳,猶不解氣道:“姿勢若不標準,便給我狠狠地抽!”此話孰真孰假竟讓人辨不清。
疏朝云本就有舊賬在身,聽了這話哪里敢怠慢,依言照做了。
對比他之前義正言辭的模樣,蘇絳忍俊不禁:“膽子挺大啊。”
“他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身嬌肉貴的疏大公子哪里被這樣懲罰過,尤其對方還是一直寵溺自己的兄長,忍不住嘀咕。
“是啊,”蘇絳不禁好笑:“以后見了他,繞著走吧。”
少年輕眨了下眼睛:“那見你呢?”
蘇絳神色一恍,理所當然道:“我與六殿形影不離。”這話說得很是避重就輕。
疏朝云沒有說話,但嘴唇微撇,明顯有些不悅,又扎了半柱香,隱隱有撐不住的跡象了。他看向蘇絳,眨了眨眼:“阿絳,你不會真打我吧?”
蘇絳哪里舍得打他,聞言只覺得他明知故問,變著法服軟的樣子讓人好笑,故挑了挑眉:“小公爺,不行啊。”
“……”疏朝云有點臉熱,但還是平心靜氣道:“雖然我靖王府出了兩位戰(zhàn)神,但不才在下是個文人。”
見他提及靖王府,蘇絳面色一僵,暗罵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白白牽扯他難過,接著又罵了一遍陸恒——換個衣服婆婆媽媽。
蘇絳受不了了,過去問道:“陸明諫,好了沒?”
——扔他泡個冷水澡罵了我好幾日,你讓他扎這兒又是折磨誰呢?!
——還讓我抽?抽完他,你就得抽我!
醞釀了一肚子的火戛然而止,因為站在他面前的還有一位不速之客——此人眼角微垂,器宇不凡,神情與陸恒有幾分相似。
見了此人,蘇絳當即斂了慍怒,表露三分笑意,從善如流:“見過襄王殿下。”
襄王卻是沒有施舍他多余的眼神,轉而看向陸恒:“我聞表弟在此,特來尋他。”
“他走不了,”正巧陸恒扶著發(fā)冠出來,瞥了他一眼,毫無感情道:“我罰他扎一個時辰的馬步,現(xiàn)在半個時辰都還沒到。”
“陸明諫!朝云什么性子,若不是你不知廉恥、有辱斯文,他能潑你水?”
雖然襄王一臉非把人要走的氣勢,但陸恒不僅不準備放人,還旁若無人走進里堂,打算把他晾這兒。
“這……”蘇絳為難一笑,誠懇提議:“殿下若得空,不妨稍等?”
“在下先行告辭。”說罷也跟著陸恒進去了。
襄王身后的小廝當即翻了個白眼,啐道:“呸,狗仗人勢的東西!”
襄王臉色也不大好看:“本王爵位在身,他算什么東西,也敢阻攔?”
“那殿下,我們……”
“進去,”襄王冷笑:“阿耶最疼愛的便是朝云,我倒要看看陸恒敢動他一根手指頭?”
疏朝云看著一個兩個陸續(xù)進來圍觀他,不免尷尬。里堂本來就是放置書架的地方,如此更顯局促,氣氛僵持。
他本想著等陸恒回來,跟他認個錯,大不了喊聲哥哥,陸恒再怎么說也縱了他這么多次了,說不準會原諒他。然而現(xiàn)在襄王在此,就難說了,再者疏大公子當著第三人的面也丟不起這個臉。
“夠了陸恒,平日里你為非作歹,阿耶縱容你,我管不著,”襄王忍無可忍一般:“但是今日你混蛋到朝云頭上,且不說姑姑,對得起宸王殿下嗎?”
那位殿下仿佛是禁忌,陸恒當即眸色一沉,冷若三尺寒冰:“受不了就滾。”
這話也不知是對誰說的,疏朝云正訝然他的突然變臉,膝蓋卻一瞬酸軟,原是被襄王扶了起來,“朝云,我們走。”
“殿下,”疏朝云喊住他,駐足,有些猶豫地回頭看著陸恒:“今日這事是我的錯。”
陸恒別開臉,不耐煩地慍怒道:“滾!”
疏朝云從未見過陸恒發(fā)這么大的火,一時被震懾住了,由著襄王拉了出去,“他就這樣,不必理會。”
“你嚇著他了。”蘇絳淡淡道。
陸恒冷然一瞥:“用得著你提醒?”言罷便走。
蘇絳看著他大步流星的背影,鳳眸微垂,嘆了口氣——他心情亦然。
問柳閣算是他一手操辦起來的,布置擺設乃至其中規(guī)則都是他定的。唯有這女子,是六殿下親選的。
六殿下眼光獨到,審美廣泛,挑出來的美人各有千秋,或淡雅如菊,或婀娜嫵媚,以及,遠自樓蘭的那位……艷壓群芳。
蘇絳如往常一般負手信步,直到書案陳列的一物吸引到他的視線——那是一張平平無奇的宣紙,出奇的是上面極其飄逸靈秀的字跡。
“有名閑富貴,無事散神仙。”他低聲念了出來,一時思緒萬千。
“大人,方才……”女子目送著陸恒離開,總覺得今日的六殿下有些不對勁。
蘇絳瞥了她一眼,饒有趣味:“小公爺彈琴好聽嗎?”
“啊?”鷺鷺那雙圓潤透澈的杏眼眨巴了一下,不明所以。
“六殿很生氣。”他話鋒一轉。
“唔,”鷺鷺點頭:“看出來了。”
“疏大公子是跟誰來的、接觸了哪些人、說了什么話、做了什么事,這些,我都要知道。”
“是……”鷺鷺愣了一下,心想六殿下果然還是那個六殿下。她本想說什么,但又怕多說無益,作為下屬畢竟沒有質問主上的道理。只可憐那安小公爺還不知道自己被這般可怕的六殿下記恨上了。
她一一從實道來。
“任小侯爺……自己來的?”
“是,近來二殿下不與他一同。”鷺鷺不由猜測:“莫非……是為了避嫌,好拉攏疏大公子?”
蘇絳哂然一笑:“要拉攏也是拉攏安國公,他一未及弱冠的少年郎有什么好拉攏的。”
“可他是安國府嫡長子,母族又是靖王府,陛下特賜世襲罔替,望眼京師尋不出第二人,何等矜貴!”
“但他——”但他沒有軍權……蘇絳對上鷺鷺那雙透亮的眼睛,到嘴邊的話戛然而止。
眾所周知,圣上性情薄涼,最為疼愛的非膝下眾兒女,而是小外甥,疏朝云雖無實權,但最得圣意。至于軍中,靖王府沒落后,半數(shù)軍權盡在常氏之手——太師常勝年過六旬,畢生至交便是老靖王。
何況,早年間京中便隱隱有流言傳出……
不過,蘇絳很快打消疑慮:“有陛下在,二殿下不會打他的主意。”
——陸憺可沒蠢到要觸皇帝霉頭的地步。
臨走時,蘇絳被鷺鷺拉住,姑娘躊躇道:“這位疏大公子不像是有心計的人,你跟六殿下別欺負他太狠。”
“他搶了六殿下的駱駝、還潑了六殿下一身茶,三番兩次害六殿下失了體面,”蘇絳氣笑了,用手指隔空點了點她:“誰欺負誰啊?”
蘇絳一面暗嘆他這小竹馬,一如既往地招人稀罕,一面提點了她幾句,讓她少觸六殿下的霉頭。鷺鷺愉快地應了。
出門的時候一陣風刮過,吹得他這體格強健的習武之人打了個寒顫。不知是不是這股邪風的原因,歸家途中總覺得沒什么好事發(fā)生,當看到妙蓮巷口停了輛馬車時,這種感覺愈發(fā)強烈。
行至尚微水榭,推門一看,果不其然,蘇府來人了——
“郎君……”
“郎君!”
院子里,那棵光溜溜的棗樹下,蒹葭和蘇府老管家皆苦著張臉看向他。
“……”蘇絳:“昌叔,您這是?”
“郎君有三四月未歸家了,阿郎與娘子哪能不惦記呢?”昌叔祈求道:“您翰林院事務再忙,也回家看看吧。”
他初來蘇府那會兒,背地里受盡冷眼,當主人的眼光長遠,看不見這些腌臜,只有老管家為人老實、心思淳樸,暗地里沒少幫襯他。
這個面子,蘇絳得給。
他點了點頭,難得聽了次話:“知道了昌叔,我跟你回去。”
此地相隔蘇府兩條街,說近不近,說遠不遠,距離微妙,像是刻意所為。他確實很久沒回家了,母親病逝后,他就沒家了。
不是沒有嘗試過融入其中、不是沒有努力迎合過,可他還是想做江南蘇城那個隨心所欲的阿絳……
匆匆十年過,蘇絳知道,他已是局中人。
“阿兄!”回廊下傳來少女甜美的聲音,緊接著一道纖細的身影在“娘子仔細別摔著”的驚呼聲中撲到蘇絳懷里。
“阿兄,你都不想我的嘛?”少女嬌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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