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歸還駱駝
今年的圍獵最終以蘇絳獲勝落下帷幕。
返程后,便又開始了去翰林院上差的日子。在薛易樂的引薦下,他與翰林院的幾位同僚愈發(fā)熟絡(luò)了起來。
除此之外,他還精心給蘇絳備了賀禮并親自送去,只可惜蘇絳不在,收禮的是侍女蒹葭。
疏朝云有些遺憾,但并未多說些什么便回去了,蒹葭則看著堆了滿院的禮物喜笑顏開。
——疏大公子終于發(fā)現(xiàn)他們窮了!
馬車行至安國府,又在角門遇見疏淵,疏朝云剛下車便被他急忙拉住,“兄長!”
“怎么了阿淵?”
“駱……駱什么來著?”疏淵絞盡腦汁。
“駱駝。”
“對對對!聽小廝說,那駱駝這幾日都不吃草料了,不會是……不行了吧?”
疏朝云訝然,把官帽摘下交給清和,“我去看看。”
駱駝被安置在馬廄里,單獨(dú)一間。這牲畜中原少見,小廝們雖不會養(yǎng),但因是大公子帶回來的,不敢怠慢,吃喝都挑最精細(xì)的來。不知為何,倒養(yǎng)成了這么一幅精神萎靡的模樣。
“人尚且會水土不服,何況是個畜生。只是看這樣子,怕是命不久矣了。”
看著臥在草垛上神情蔫蔫的家伙,疏朝云不由顰蹙:“真是造孽……”
疏淵附和道:“是啊兄長,這么大一家伙,若死了可不得腐爛發(fā)臭,真晦氣!”
他兄長撐了撐額角,苦著臉:“我是說我自己。”
——本來就是為了氣陸恒才討來的它,結(jié)果自己沒討到什么好,還險些害了條性命,實(shí)在是不該。
“那……那怎么辦啊?”疏淵小心翼翼地問。
“我把它還給六殿下,看看他那兒有沒有人懂得養(yǎng)護(hù)。”
“可六殿下能同意嘛?”
疏朝云搖了搖頭:“試試吧。”
陸恒現(xiàn)在的態(tài)度一樣讓人琢磨不透,明面上對他冷漠疏離,可危機(jī)時又流露出緊張關(guān)切。
——究竟是怎么了……
疏朝云想了想,說:“我現(xiàn)在去一趟吧。”
“去哪兒啊?”疏淵沒反應(yīng)過來。
“六殿的別苑,”疏朝云說:“看他在不在。”
豈料話音剛落,疏淵“噸噸”后退三步,遠(yuǎn)遠(yuǎn)擠出一個笑容:“那我就不跟著了,您注意安全。”
疏朝云如今感同身受,啞然失笑:“好。”
遙想當(dāng)年,疏淵正值頑皮的年紀(jì),上房揭瓦、爬樹掏窩,下人們見了他都要繞道走。疏朝云偶爾回家一次,更是成了他捉弄的對象,不是被撕壞字帖,就是被打碎硯臺。
他年幼失恃性格柔弱,又不會告狀,反倒助長了頑皮弟弟的威風(fēng),導(dǎo)致疏淵愈發(fā)變本加厲,甚至敢向他打彈弓、扔?xùn)|西。
直到有一日,陸恒發(fā)現(xiàn)他手臂上的淤青——
他沉著臉問:“誰弄的?”
六殿下那時也就十三,可說那話的語氣就好像要弄死那個人一樣,陰鷲狠戾得不像個孩子。
疏朝云怕他發(fā)瘋,于是扯了個謊:“我不小心撞的。”
陸恒當(dāng)時沒說什么,他本以為這事兒就這么過去了。那日陸恒堂而皇之地罷了課,他也習(xí)以為常,沒太放在心上。
誰知,陸恒不知從哪打聽到了消息,興師動眾地出了宮,直沖安國府,把同樣逃課的疏淵拎出來狠狠打了一頓。
后來因?yàn)檫@事兒陸恒被罰抄書,彼時還是三皇子的襄王殿下冷嘲熱諷地說了一句:“皇叔戰(zhàn)功赫赫,你也‘戰(zhàn)功赫赫’,真不愧是他撿回來的。”
于是乎,二人又因此打了一架。
陸恒再添勝績,以及……一百遍加罰。
如今疏淵已經(jīng)懂事,敬愛兄長、疼愛妹妹,儼然不再是當(dāng)年的小霸王了,只對陸恒有了不小的陰影。
而陸恒……
陸恒離開京都的那一年,疏朝云其實(shí)很想他,也猜測過陸恒回來之后,會給送來各種各樣的新奇玩意、會千方百計(jì)哄著他,作為不打招呼遠(yuǎn)赴西域的賠罪。
可事實(shí)上,他甚至不肯正眼瞧自己一眼……
疏朝云苦笑了一下,從回憶中拔出——
馬車停在巷深處,是個難得的鬧中取靜的地兒。面前是一座朱漆大門,四周青磚黑瓦高高圍起,探出圍墻的那些精致的屋頂,依稀可以看出是里面錯落有致的亭臺樓閣。
清和咽了咽口水:“郎君,這是把皇宮搬來了吧?”
疏朝云緘默不言。
——確實(shí),區(qū)區(qū)一個別苑建出了行宮的規(guī)格,這驕奢淫逸的陣仗可以說是不輸襄王陸慎。
三殿下欲爭儲君之位,須愛惜羽翼,行為處事至少還會把握分寸,遮掩一二。
而六殿下……“收斂”兩個字他怕是都不知道怎么寫。
“來者何人,可有名帖?”剛上前幾步,便被攔下。
“這位是我們安國府的大公子。”清和人不大,氣勢卻不弱:“還要名帖嘛?”
稍沾點(diǎn)權(quán)勢的,誰不知道——為了這位安國府的嫡長子,陛下因私廢公,特許了“安國公”世襲罔替,滿朝文武無一人反對。
果然,那人猶豫了一下,很快側(cè)身讓開一條路:“不敢,小公爺請。”
“郎君,我們走!”
看著小孩得意賣乖的樣子,疏朝云忍不住笑了一下,心想,云秀姑姑年少在母親身側(cè)侍奉時也像這般吧?
二人剛進(jìn)門便迎面走來一個男子,面貌端正,氣質(zhì)和煦,似乎是認(rèn)識疏朝云,友好地沖他作了個揖。疏朝云覺得眼熟,卻想不起來是誰,便只點(diǎn)頭致意。
“郎君,剛才那是誰啊?”
“感覺好像在哪見過,”疏朝云訕訕:“你知道我不太記得住人臉。”
清和很給他家郎君面子:“姑姑說了,書讀得好就行。”
疏朝云只在此處尚未完工時來過一次,穿過回廊到分岔口,便猶豫不決了。
清和問:“郎君,要不要找個丫鬟小廝帶路?”
“附近好像沒有侍者……”疏朝云觀察了一下四周,不經(jīng)意瞥見花園一側(cè)的廳堂門口陸續(xù)進(jìn)了十幾個舞衣女子,“有人,我過去看看。”
——廳堂門前設(shè)了牡丹屏風(fēng),屏風(fēng)后還有一道珠簾,處處可見精致風(fēng)雅,卻不似陸恒的喜好。
疏朝云心生好奇,撩開珠簾正要進(jìn)去卻突然被人從后一把抓住手腕,正要驚呼,又被捂住嘴!
危機(jī)之際,疏朝云狠狠踩上那人的腳,猛地肘擊那人的肚子,對方手一松,他乘機(jī)逃脫時聽到他悶哼一聲:“是我——”
隨后進(jìn)來的清和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慢了的幾步里發(fā)生了什么事,只看到他家郎君一臉訝異:“歡之兄?!”
清和忙問:“怎么了?”
疏朝云哪里顧得上跟他解釋,連忙扶起薛易樂,“抱歉抱歉,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薛易樂捂著肚子單腳著地,哭笑不得:“看不出來啊朝云,有兩下子。”
“你方才攔我作甚?”
“六殿下新尋的姬妾,正在里面獻(xiàn)舞呢!”
——說是姬妾,實(shí)則倒不如說是供人取樂的玩物。
“那又如何?”疏朝云問。
薛易樂想象了一下里面的場景,真情切意:“我怕你再潑他。”
疏朝云:“……”
此處畢竟不是久留之地,他們轉(zhuǎn)移到花園石桌,薛易樂坐下將“重傷”的腳架在另一個石凳上,緩了口氣,這才問起來意。
疏朝云一一道來。
薛易樂懶洋洋地?fù)沃弊樱骸拔艺f大公子,何須這么麻煩?”
“歡之兄有何建議?”
“六殿下何等重顏面之人,你比我清楚。你從他手上搶了駱駝暫且不論,就說問柳閣那碗茶,多少人看著啊!”
疏朝云茫然:“可我已經(jīng)道歉了……他該原諒我了吧。”
薛易樂啞然——是這么個道理,可這道理在六殿下身上行不通啊!
“這就不一定了。”他搖了搖頭:“此來六殿下見不見你兩說,便是見了,能不能同意還是個問題。”
別苑剛剛落成,花園里栽的幾株花草因缺乏打理七零八落,名貴的牡丹本該含苞待放,此時卻也奄奄一息——疏朝云看著這凋零的花園,想到了此間主人。
他想,這人真是愈發(fā)小心眼了。
薛易樂全然不知膽大包天的疏大公子在腹誹些什么,“依我之見,倒不如挑個六殿不在的日子,直接把駱駝送過去——別苑的人不敢開罪大公子,只能先接回去。”
疏朝云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只是……我們怎么知道他什么時候不在?”
“明日!”薛易樂笑瞇了一雙眼睛,狡黠得活像只狐貍:“明日此時,六殿下要去花萼樓,之后回宮。你讓人在這兒候著便是。”
疏朝云眼睛一亮:“如此,便多謝歡之兄了!”
薛易樂放下腿,正襟危坐:“無妨,我呢正好有事求小公爺幫忙。”
見他難得這么一本正經(jīng),疏朝云莞爾:“盡管開口。”
薛易樂這般跳脫的人,此刻竟起身向他作了個揖:“我家老爺子派我傳話,邀大公子休沐時入府一敘。”
“怎么突然這么客氣,我答應(yīng)便是。”疏朝云托了他一把:“只是我與你家長輩素不相識,老人家要見我,可是有何緣故?”
疏朝云對他家中了解不多,只知他父親在戶部任職,乍然受邀不免感到奇怪。
薛易樂卻笑了:“是淵源。”
此程雖未見到陸恒,但得了解決之法,也算滿意而歸。
疏朝云坐在馬車?yán)锵胫σ讟纷詈笳f的話。
淵源……
“郎君,要不要去問一下姑姑?”清和輕聲道。
馬車顛簸,帷幔隨風(fēng)擺動,透過雕窗一角,疏朝云看著漸行漸遠(yuǎn)的六殿別苑,淡笑著搖了搖頭:“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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