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盟看著越吃越過分的老太太，生怕黃蕓笑話，趕緊給老太太使眼色。吳盟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老太太才看到，訕訕地放下了自己滿是粉屑的手。

        吳盟腹誹了自家吃相上不得臺面的老娘，這才揚著笑臉，輕聲細語地同一旁的黃蕓說道：“夫人才搬過來，有什么不便盡管跟我們說，能幫上的我們一定盡全力幫！”

        黃蕓抿嘴一笑，把之前早已定下的打算說了出來。

        “吳家大哥，我們娘倆才搬過來，這劈柴、燒火這類的活從前未曾做過，如今自己生活，還有許多需要幫襯。我想出錢請嫂子和吳敏幫襯一下，你看如何？”

        “好啊好啊！”

        黃蕓話音剛落，吳家老太太就驚叫起來。

        只是劈柴燒火這樣的輕松活計，離得這么近順手就做了。看這俏寡婦的樣子，也不像是個吝嗇的，到時候開出來的工錢必然好看。

        這樣好的事情，不趕緊答應(yīng)下來，萬一被鄰里的媳婦們知道了，哪里還有她們的份？

        一旁的吳敏和岳湘聽了，齊刷刷地抬起頭來，吃驚地看著溫柔的黃蕓，一臉難以置信。

        吳敏聽了，更是心中感動。夫人定是因為念著曾經(jīng)好友的情誼，來幫自己這個素昧平生的人。

        他還記得黃蕓說的“好好攢錢，帶母親離開”，以為這是黃蕓特地為他創(chuàng)造的機會，趕緊拉著岳湘的手，奔到黃蕓面前。

        吳盟愣了一瞬，面上閃過一瞬歡喜。

        湘娘和吳敏掙的錢，最后還不是要進他的口袋。有了這些工錢，他又能打點好酒，再時不時去賭場玩上幾把，過過手癮了。

        但看著顯露得分外積極的老太太等人，他很快收起自己的喜悅，換上一副老實人的臉，用著充分表現(xiàn)憨厚實誠的語調(diào)，對著黃蕓客套：

        “這都是些湘娘順手就做了的小活計，算不得什么的，哪里用得著給工錢吶！”

        劈柴、燒火是小活計？

        你個光拿錢不干事的人自然站著說話不腰疼！

        程浪又習(xí)慣性地翻白眼，但是沒人注意到她這個小不點。

        “這是哪里的話？我是想長期請嫂子幫忙，總不能讓她丟下家里的伙計來幫襯我。工錢一月五十個大子算作我的誠意如何？”

        黃蕓看得出吳盟只是在客氣，聽憑他怎樣推脫，都還是要給工錢。最終她加了五個大子，換得吳盟“勉強”接受了。

        黃蕓拿出預(yù)備好的錢，先付了第一個月的薪水。

        她當(dāng)即借著家里還有些許要收拾的，邀請了吳敏和岳湘一同去看看。吳家老太太數(shù)著錢，樂顛顛地揮了揮手，才不管她們要干什么。

        然而，等吳盟確認她們一行人已經(jīng)進了黃家的門，他當(dāng)即從自家老娘手中搶過了那串錢，自己數(shù)起來。

        老太太當(dāng)即就蔫了，瞥了一眼露出貪婪本色的兒子，試探性地問道：“盟兒，你這是要去城里的賭坊？”

        “那不是個好地方，你聽娘的，哪怕去個大酒樓吃酒也比去那好啊！”

        老太太想起一些讓人心驚的往事，真心實意地勸起兒子來。

        吳盟聽了這番話只覺得啰嗦，隨便扒拉下來了五六個子，扔給了吳老太太。這些錢夠她打一兩個月的牌了。

        “你打牌去，少來管我！我要去城里，對外就說去做工，可別給我說漏嘴了。”

        說完，吳盟就揣好剛得的錢，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吳老太太看著遠去的兒子，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兒子如今大了，她是管不了他了。

        吳老太太收好了錢，又把點心攢盒藏進了自己的房間里，這才乖乖地找村里的老婆子打牌去了。

        岳湘跟吳敏原本準備一進去就開始干活，然而他們進來才發(fā)現(xiàn)黃蕓將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齊齊，已經(jīng)沒有什么需要做的了。他們當(dāng)即手足無措起來。

        黃蕓拉著她們坐在椅子上，又叫程浪去將備好的最后一個攢盒拿過來，自己慢條斯理地替每個人都沏了一杯茶。

        這個攢盒尤其大，一打開，只見里面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娜飧�和堅果�?

        早猜到吳敏和岳湘平時多半是分不到肉吃的，黃蕓特地留了這個咸口的葷食攢盒給他們。

        吳敏見了那晶瑩粉嫩的豬肉脯，剛剛有些凸起的喉頭不由滾動，但他很快就別過了頭，不去看那些看上去比點心還珍貴的肉食。

        岳湘木木訥訥的，也是不好意思的樣子。

        黃蕓見狀沒有辦法，只好先分了一小半肉放在程浪面前。程浪其實剛在里正家里被迫吃了一肚子的油水，現(xiàn)在根本不餓，但她還是很給面子地吃了兩片。

        黃蕓這才笑著對吳敏和岳湘說：“這么一大攢盒，我們母女兩個實在吃不完，嫂子和敏哥兒也幫著我們吃些吧。”

        岳湘連忙擺手想要推辭，可一看到笑吟吟的黃蕓，她就變得笨嘴拙舌，說不出話來。

        黃蕓不由分說地將大部分的肉脯分到他們面前，還補充道：“今天下午還要麻煩你們呢，中午不多吃點怎么行，來！”

        岳湘和吳敏聽到要干活，心里才踏實，這才小口小口地吃起肉脯來。

        吃飽喝足后，岳湘和吳敏手腳麻利地去作廚屋的磚房把茶杯和攢盒都收拾了。黃蕓則拉著程浪去了母女倆睡覺的里間。

        黃蕓從箱子里拿出一個細布裹著的小包裹，掀開一角，露出里面繡工卓越的絲帕。

        “娘昨天晚上同你說的，還記得嗎？”

        黃蕓將包裹交到程浪的手上，看見女兒確定地點了點頭。

        昨晚入睡前，黃蕓將門窗都緊閉起來，確認外面沒有人在偷聽之后，這才從衣柜最底下摸出一個靈巧的小匣子。

        黃蕓和程浪都坐上了床，黃蕓才將那小匣子打開，露出里面的錢財來。只見猩紅的絲絹上臥著幾大塊銀子，旁邊散著一些碎銀子和五六串銅錢。

        程浪來這也有一段時間了，在心里草草算了下錢的數(shù)量，不由皺了皺眉頭。

        她沒參與房屋買賣契約的正式簽訂，對當(dāng)時的成交價也沒個概念。原以為當(dāng)初黃蕓賣首飾換得了一大筆錢，靠著那些在完成任務(wù)之前應(yīng)該不用她來操心錢的問題，可如今的余錢竟然還不到當(dāng)初的八分之一！

        黃蕓自然也深知目前的財政困難，但她還是語重心長地同女兒說：

        “二妮，我看那敏哥兒長得同你那走丟了的大哥分外相似，心中就舍不得看著他受苦。從今往后住得近了，我們就能幫就幫。”

        程浪沒吭聲。

        她并沒聽清楚黃蕓在說什么，滿腦瓜都是：經(jīng)濟是基礎(chǔ)，先搞錢才能有底氣。

        黃蕓當(dāng)她不樂意了，便又輕輕摟住她，道：“你放心，娘不會再讓你像從前那樣受苦了。娘日后會每日做些繡件補貼家用，再攢些錢，便買上幾畝地佃出去，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

        程浪順勢倒在黃蕓懷里，腦子里靈光一閃，忽然發(fā)現(xiàn)商機。

        程浪的姐姐程楓是個吃貨，從小喜歡在廚房搗鼓些吃食。但是她并沒有什么廚藝天賦，做飯水平一般。

        反倒是平日里懶散的程浪在做飯上很有天賦。為了犒勞辛苦支撐著爸媽留下來的公司的姐姐，程浪也下過苦功夫鉆研廚藝。后來公司蒸蒸日上，兩姐妹不愁吃穿了，程浪還去報過廚藝班進修過一番。

        因此，說起賺錢，在這古代世界里，程浪第一個想起的就是自己的廚藝技能。做吃食出來賣，雖說辛苦無可避免，但總比單單依靠蕓娘做繡活要踏實些。

        只是到底要做什么吃食，程浪還沒想好。她躺在床上烙了好一陣餅，最終決定在實地考察過后再說。

        第二天，黃蕓問道的時候，程浪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的賺錢大業(yè)。因此，她很有干勁地點了點頭。

        蕓娘昨天晚上告訴過她，今日羅叔要去城里的鄭家糧鋪交糧，能順道將她們帶去。

        蕓娘的繡活，自然是需要人去賣給城里的衣飾鋪子的。但是蕓娘自己不能去，怕被認出來，就只能讓程浪去。

        程浪如今還沒張開，近日又補了一些肉回來，換成一身小男孩的裝扮，料想從前的客人和青樓的伙計也認不出來。

        程浪換上男裝，快活地在原地蹦跳，覺得方便多了。黃蕓見她小孩子心性，不大放心，就準備讓吳敏陪著她一同去。

        吳敏自然不會拒絕，還向黃蕓保證自己一定會看好二妮。

        離開之前，黃蕓給了程浪兩串錢，讓她應(yīng)急用，順便買些絲線和肉回來。

        程浪將錢揣進懷里，便登上了羅叔停在門口的馬車。吳敏還是坐在前面，跟伙計換著駕車。

        黃蕓目送馬車離開后，就回了屋子準備繼續(xù)做繡活。

        岳湘則提著斧頭去附近的林子砍了兩捆柴回來，放在黃蕓的院子里晾曬。這柴一時半會兒還用不了，她就去自家后院抱了柴過來，給黃蕓先用。

        砍完柴，岳湘又在院子里轉(zhuǎn)了一圈。見水缸里沒多少水了，她便又扛起扁擔(dān)，去西邊打了井水回來。一連來去了幾趟，這才將黃蕓家和自己家的水缸全部填滿。

        才趕著交完了今年的絲絹稅，黃蕓送走了結(jié)了的繭子，剩下的一點蠶她還養(yǎng)著，預(yù)備炸蠶蛹給吳敏添個菜。

        這孩子跟著她受了不少苦，還在長身體卻一年到頭都吃不上肉菜。

        岳湘在蠶房打掃，一聽見黃蕓在喚她，她趕忙丟下手上的活計跑了過去。

        吳敏把自己找黃蕓求助的事情對她說了。岳湘只覺得黃蕓面善心熱，還愿意拉她們娘倆一把，自己可一定得給人家把活干利索了。

        岳湘快步跑過去，只見黃蕓笑吟吟的，懷里抱了個才從水里撈出來的西瓜，問她：“嫂子，天氣這么熱，我們吃個西瓜吧。”

        岳湘愣愣地點了點頭，受寵若驚地接過了瓜。她沒讓黃蕓動手，自己刷刷幾下把西瓜切成一牙牙的。

        黃蕓在一旁瞧她那因常年勞作而變得粗糙的手，又悄悄自己不沾陽春水的十指，不由覺得一陣羞愧。

        她這個當(dāng)娘的，不論是在過去，還是在現(xiàn)在，都說不上稱職。

        敏哥兒從小就被弄丟了，二妮則是小小年紀就要被老鴇鞭打著打雜。他們的親娘還是早就沒了清白的風(fēng)塵女子，說出去都耽誤他們?nèi)蘸蟮幕榕洹?

        黃蕓不愿告訴敏哥兒他真正的身世，她希望他能有岳湘這樣清白能干的母親。至于自己，只要能幫他度過難關(guān)，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

        “嫂子，這么些年拉扯這一大家子，辛苦你了……”

        黃蕓眉眼溫柔，從岳湘臉上的每一條皺紋中，她都能窺見自己丟失了的關(guān)于兒子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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