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順著江邊大道一路疾馳，周寓看了眼后座的男孩，鏡子里，那雙好看的杏眼正失著焦，顯然在發呆。

        這時候還有心思發呆？長這么漂亮，萬一

        “你多大了？”周寓問。

        小孩從鏡子里冷冷瞥他：“十七。”

        果然未成年，倒是比周寓想象的大些。

        “叫什么名字？”周寓又問。

        他早料到周寓會問名字似的，飛速反問：“查戶口啊？”

        “不是，就是覺得有點眼熟。”

        “”

        夏秋翌沉默片刻，最終挪開視線，嘀咕了一聲：“老土。”

        老土？周寓疑惑。問個名字就老土了？

        車子穿過熱鬧的夜市街，停在一個霓虹招牌下方，招牌上寫著“飛鳥臺球俱樂部”。

        身后齊刷刷跟上一群電動車，嘩啦啦整齊劃一停在街邊，那群小混混前前后后下車，吵吵鬧鬧，本來就熱鬧的街道更加喧囂。

        意識到即將面臨的處境，剛才還不怕死的夏秋翌現在神色有點凝重，沿著狹窄的樓梯道往上走，他抬頭看了眼前方的周寓，想起要給自己買個保險。

        “我叫夏秋翌。”

        把保險押在周寓身上是他目前唯一的選擇，雖說是周寓把他挾持過來，但人至少看起來不壞。

        聽到他的名字，周寓這才把這張臉記起來，c市某富商不在意的親生兒子夏秋翌，難怪覺得眼熟，原來真是個小少爺。

        周寓沒吭聲，默然上樓。

        二樓，臺球室的客人早被清空，眼下只有一張臺球桌亮著燈，燈下站著個健壯中年人和年輕男孩。

        見到周寓帶人上來，老楊停下動作，直起腰打量了一下周寓身邊的夏秋翌。

        老楊五十多歲，身材和臉卻保養得很好，氣質內斂沉穩，帶著商場摸爬滾打出來的老練眼神掃過來，任誰都得生起敬畏之心。

        夏秋翌卻絲毫不怵，冷著臉迎著老楊的目光，眼睛都不帶眨一下，依然是那幾分不怕死的意味。

        老楊大拇指在槍頭上摩挲兩下，躬身再次對準白球，手上驟然發力，一只半色球直直入洞，順著通道骨碌碌滾了下去，和洞里的球清脆一撞，沒了聲響。

        “會嗎？”老楊繞著球桌走了半圈，忽然問道。

        周寓看了看夏秋翌，夏秋翌茫然跟他對視一眼，驚詫片刻，回答：“不會。”

        老楊微笑：“還是學生吧？”

        夏秋翌冷著臉，沒再接老楊問的那些廢話。

        老楊倒是不在乎，彎腰再次瞄準，邊問：“多大了？”

        剛才周寓問過這個問題，他側眼，看到夏秋翌不耐煩回：“十七。”

        “十七……剛好是學打臺球的年紀，過來，我教你。”老楊抬眼，灼灼目光看向夏秋翌。

        周寓心往下沉，剛想著情況不妙，就聽到身邊的人冷漠拒絕：“不了，沒興趣。”

        氣氛陷入短暫凝滯，老楊身邊的小男孩笑嘻嘻走上來，伸手來拉夏秋翌，“弟弟，別害怕啊，陪我們楊哥打一局。”

        夏秋翌眉尖蹙緊，被男孩拉著靠近臺球桌，期間他回頭看了周寓一眼，眼神中充滿抗拒，周寓無法不思索那個眼神是否有求救的成分。

        既然不想去，為什么不施展他那套本事把人撂地上？周寓揪心看著，沒有動作。

        夏秋翌被拉到老楊旁邊，老楊往他手里塞了一支臺球桿，動作還算客氣。

        “…另一只手握住這里…然后彎腰。”

        在老楊的聲音中，夏秋翌伏在球桌上，纖細白嫩的胳膊隨著動作伸長，方才在抱摔時衣角從褲腰跑出來，此時也隨著他的動作被拉開，露出半截緊致的腰身。

        周寓目光凝住，不自然挪開。

        “不對，再低一點。”老楊說著就要上手按下他的后腰。

        察覺到老楊的動作，夏秋翌及時往旁邊一挪，讓老楊的手壓了空。

        他迅速瞄準另一個全色球，臺球桿往前啪地一送，球進了洞。

        “我已經學會了。”夏秋翌直起身來，冷眼盯著老楊，再也沒向周寓投來任何目光。

        窗外有飆車黨轟然駛過，排氣管的轟鳴聲稍瞬即逝，臺球桌旁一大一小對峙著。

        周寓抬腳走向老楊，看了一眼夏秋翌說：“楊老板，他是我高中學弟，今晚的事他會保密的。”

        老楊犀利的目光掃來，為周寓替夏秋翌開脫略顯不悅。

        沒等老楊開口，那邊的夏秋翌放下臺球桿，淡然問：“衛生間在哪？我要上衛生間。”

        空氣再次凝固，老楊側頭對身邊的男孩示意：“帶他去。”

        夏秋翌跟著男孩離開，周寓看向老楊，老楊拿出煙盒，抽出一根雪茄點上。

        “等會兒他回來了讓他簽協議吧，個人信息監督他寫清楚。”

        冷冰冰交代完事情，老楊帶著從衛生間回來的男孩出了臺球室，站在門口的阿飛也跟著走了，偌大的臺球室只剩下周寓和前臺接待員。

        按照老楊的習慣，他以往要堵別人嘴，只要別人簽個協議就成，簽協議不會造成什么害處，只要能保守秘密。

        保密協議對夏秋翌來說并沒有什么威懾力，唬唬不諳世事的小孩還行，夏秋翌這樣的富家小孩，合同應該見過不少，應該根本不慫。

        而且，老楊留下夏秋翌的信息應該不是為了嚇唬他，而是別有用心。

        周寓正思索著，樓下傳來巨大聲響。

        聽方向是衛生間樓下，周寓大驚，走到窗口一看，夏秋翌跌落在鐵皮垃圾箱上，摔得蜷縮成一團。

        媽的！

        周寓暗罵一聲，飛快奔下樓。

        到了樓下，夏秋翌已經從垃圾箱上下來，正抓著胳膊弓著身子艱難移動。

        周寓嘆氣，欲上前攔他。

        聽到腳步聲，夏秋翌轉頭看了一眼，加快了步子，卻因為剛剛摔得不輕，跑得還不如小腳老太太快。

        周寓伸手拉住他，氣急大吼：“你跑什么？還跳樓？你以為你蜘蛛俠？”

        夏秋翌甩開他的手，憤然回吼：“是你說沒事我才跟著來的！”

        帶著委屈的語氣，微微顫抖的尾音，聽得周寓語塞。

        他確實做過這樣的保證，但也確實也沒發生什么事，跟他急赤白臉干嘛。

        “你現在不是好好的？老楊都走了，你自己非想不開從樓上跳下來，摔死了摔殘了也算在我頭上？”

        夏秋翌滿目震怒，肅殺之色漫上雙眸，溫度降到了冰點。

        周寓被他盯著看了許久，看著他眼中流露的譴責、失望、頹喪……心室莫名震顫。

        短暫對峙后，夏秋翌一聲不吭掙脫他的手，繼續往前走去。

        周寓怔愣，夏秋翌該不會是因為信任他才跟來的吧？說服夏秋翌過來只是他的工作而已。

        他追上去，握住那只纖瘦的肩膀，“我送你回去。”

        盡管纖瘦，卻是倔強得很，夏秋翌抬肩再次甩開他的手，周寓大力把他拉了回來，控制在身前：“這邊打不到車的，我送你。”

        剛想把他拉回去，驀然一道血流從夏秋翌的胳膊流下來，白皙的皮膚被鮮血襯得觸目驚心。

        周寓嘆氣：“看吧，最后還不是自討苦吃？”

        他扯下領帶，拉下夏秋翌捂住傷口的手，纏住那條被劃開的口子，蠶絲一樣細的口子居然能流這么多血，不知道被什么劃傷，但愿不會留疤。

        “那也好過被老男人占便宜。”

        夏秋翌嘀咕著，看著他纏上領帶，卻沒再掙扎。

        周寓剛打好繩結，手一頓。

        原來他知道老楊對他圖謀不軌，這小孩看著不怕死，防范心理倒是挺強。

        一陣風吹來，夜涼了，周寓脫下西裝外套給他披上，再次強調：“我送你回去，別跑了。”

        夏秋翌傲然看著他，不置可否，周寓只當他答應了，拉著他重新回到臺球室門口。

        方才跟來的小混混已經走光，只剩下周寓的摩托車孤零零立在那里，車身修長，像只健碩的獵豹。

        周寓再次把頭盔戴到他頭上，顧及他胳膊受傷，順便幫他把扣好。

        “你家在哪？”

        “送我到人民醫院就行。”

        想起先前就是在人民醫院附近遇到他，周寓了然點頭，兩人上了車，沿著來路駛向人民醫院。

        這次夏秋翌沒有發呆，從后視鏡里一直盯著周寓的臉看，仿佛他臉上有什么值得探究的東西。

        周寓沒理會他的目光，沉默開車著，兩人一路無言。

        到醫院門口，胖子正好被人扶著出來，見到周寓停下車，扶著胖子的小混混們紛紛朝周寓喚了一聲“寓哥”。

        周寓冷眼看向他們問：“受傷嚴重嗎？”

        小混混：“皮外傷，不嚴重。”

        周寓又看向胖子，交代道：“以后去別人的場子玩有點眼力見，別什么女人都上手。”

        胖子連連點頭應和，看來是被浪蕩公子打怕了，但凡被浪蕩公子“修理”過的就沒一個不乖的，也就是因為這樣，浪蕩公子才會慣用這樣的伎倆。

        “送他回去吧。”

        支走胖子和小混混們，身后的夏秋翌這才下了車，摘下頭盔、脫下外套還給他，順便發問：“你叫什么？”

        眼中沒了方才的決然，還主動問起他的名字，是原諒他了？

        周寓輕聲一笑：“周寓。”

        又好意提醒：“以后別大晚上到偏僻的地方游蕩。”

        說完就要走，身后夏秋翌又開口：“今晚的事我不會說出去的。”

        就算說了也沒人信，這個道理早跟他說過了，還非要跟他強調什么？周寓無奈嘆氣，擰開油門離開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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