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下午五點，周寓照常洗漱，換上襯衫西褲，整理好發型，準備出門上班。
他的工作是流動性的，今晚在這個場子，明晚在另一個場子，他在老楊名下的酒吧和會所負責迎來送往，也負責安保工作。
像小楊那樣的事情是少數，多數情況下他只負責處理喝醉酒鬧事的客人，所謂的玩命，不過是面對一些喝醉酒、下手沒輕重的人才會面臨的風險。
他不是不想換工作，相比換工作，他更想回去讀書。
十九歲的人想去讀書，這樣的想法應該不可笑，但如果真跟陳曉百說了，陳曉百可能會覺得他腦子瓦特了。
周寓站在全身鏡前，鏡子里倒映出他修長的身量，準備系領帶時才想起來自己的領帶“臨危受命”，給某人當繃帶使了。
看來又得買新領帶。
為了不讓領口顯得那么拘謹，他把扣子又松開兩顆，最終拿起車鑰匙出了家門。
他住的是筒子樓，前面是一排整整齊齊的長廊，每間屋子的大門都朝長廊開著，早上出門經常會和左鄰右舍打照面，下午出門基本上碰不著人。
房門剛上鎖，轉頭就見到兩個警察走上來。
周寓心頭鈍跳一瞬，看著兩位警察同志走到面前，開口詢問：“周寓是吧？”
周寓點頭。
“昨晚在跨江大橋下發生一起打架斗毆事件，有人舉報你是主謀，配合我們回去接受調查吧�！�
警局周寓去的不少，以往都是他送人進去，這次居然輪到了自己。
不過那個舉報人是瞎了嗎？哪只眼睛看到他是主謀了？
“警察同志，我是無辜的，我什么也沒做�！�
“做沒做調查后就知道了，目擊者要是沒指認你，你自然沒事�！�
還有目擊者？周寓心生疑竇，跟著兩位警察同志上了警車，順便給領班打了個電話請了假。
警車上，坐在對面的警察跟他算是老熟人了，他盯著周寓看了一會兒，嘴角上挑：“夜路走多了，見鬼了吧？”
周寓的工作多多少少沾點尋釁滋事，但大多數是別人尋釁滋事，要碰到鬼也輪不到他。
“警察同志，我們小保安的工作性質您是知道的，有時候真不是我們的錯�！�
“小保安？保安證拿出來看一下。”
“這不是還沒考上嘛�！�
“考兩年了還沒考上？”
“九年寒窗苦讀參加高考還有考不上的呢，我們又得上班又得考證，總得給點時間嘛�！�
周寓跟他扯皮扯了一路，還好y城保安管理制度沒這么嚴格，證不是沒考上，而是根本沒考，他還沒從事保安行業一輩子的意向。
到了警局，周寓才看到了“自己人”。
昨晚護送胖子去醫院的全在這了，反倒是阿飛的人撇的干干凈凈，竟然一個也沒有。
周寓站到隊伍中，隨后門口進來個清瘦的身影。
夏秋翌胳膊上纏著繃帶，身上的衣服穿法與昨晚無異，只是換了套新的。
他身后跟進來個中年女士，戴著金絲眼鏡，穿著灰色職業套裝，看著像是個律師。
“小同學，昨晚誰把你帶走的，上去指認一下。”
警察同志示意夏秋翌上來指認，夏秋翌眉間動了動，抬眼看了看隊伍中的周寓，從那頭一一辨認過來。
走到周寓面前時，他停下了腳步。
夏秋翌身高到周寓的眉毛，不算矮，看周寓的時候卻像是在仰視。
對上夏秋翌的眼睛，看到那雙正義凜然的眸子，周寓木然移開了視線。
短暫停留后，夏秋翌又往前走去，辨認完后走向警察同志，搖了搖頭，“沒有，都不是�！�
警察同志看了看那位律師女士，律師女士又看了看夏秋翌，似乎不太相信夏秋翌的話。
“少爺，您可看清楚了�！�
夏秋翌漠然搖頭。
“小同學，你不要擔心，如果有欺負你的人就指出來�！蹦敲茉⒘牧艘宦返木焱菊f。
“確實沒有，讓他們走吧�！毕那镆罾淅浯瓜卵劢�，徑直走了出去。
匆匆來了警局，又很快被放走，周寓蹲在警局門口，默默抽著煙。
警局門口停了一輛黑色卡宴，不愧是有錢人家的少爺，來個警局都是高配置。
他原以為是那個胖子報的警，可是胖子全程沒出現，說明報警的極有可能是夏秋翌。
這小少爺也太不講信用了，昨晚還答應會保密，反手就把他送進了警局？來也來了，結果又沒指認他，夏秋翌到底想干嘛？
手下的小混混騎著摩托車從他身邊路過，停下來問他：“寓哥，我載你回去吧。”
周寓看了看他的車，把煙頭摁滅，扔進垃圾桶，然后抬手揮了一下，示意他下車：“車子借我用一下，晚上還你�！�
黃毛微愣，乖乖從車上下來，轉移到了其他人的后座。
“寓哥，聽說你沒讓那小子簽保密協議，現在他又把我們弄到了警局，楊老板可能會找你麻煩，你自己小心點�！�
黃毛臨走前提醒了一下周寓。
沒填寫保密協議原本不算大事，現在事情鬧到了警局，不知道對小楊有沒有影響，如果影響了小楊，指不定老楊也覺得周寓跟夏秋翌是一伙的，到時候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他得跟夏秋翌問清楚，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黑下來時，夏秋翌和律師終于從警局出來，看到馬路對面的周寓，臉上流露訝異之色，抬腳要走來，卻被身邊的律師拉住。
夏秋翌跟那個律師說了什么，那女的始終不放手。
敢跟夏秋翌拉扯，看起來不是普通的雇傭和被雇傭關系。
這時，卡宴上下來個男司機，上前去要支援律師，似乎要把夏秋翌強制帶上車。
敢跟他搶人？
周寓翻身上車，駛到三人旁邊，把頭盔遞給夏秋翌：“上車�！�
三人停下動作看著他，律師率先反應過來，拉住夏秋翌剜了周寓一眼：“你想干什么？我們可以告你綁架。”
夏秋翌掙脫她的手，接過頭盔迅速坐到周寓身后，而后看向律師：“裴律師，我不會回c城的，在我媽好起來之前讓夏州峰別來找我�！�
周寓盯著他戴好頭盔，迅速將那兩人甩在了身后。
路燈在公路上跳躍著，從這邊躍到公路那邊，身后的男孩微微傾身，雙手緊緊攥著他腰間的衣服，興許是車速太快，抿著嘴繃得筆直，看上去有些緊張，也沒敢跟周寓說話。
周寓就是要讓他緊張，人在緊張時才會說真話，一定是昨晚太溫柔了，才讓他有恃無恐。
車子一路狂飆，來到陳曉百的酒吧樓下。
夏秋翌被江風吹傻了似的，坐在車上遲遲沒動作，周寓一把將他拽下來，撤走他頭上的頭盔，拉著他“乒乒乓乓”踩著鐵皮樓梯上了頂樓。
掀開酒吧簾子，迎面撞上陳曉百。
陳曉百今天走哥特風，渾身上下透著詭異的頹喪氣息，化了煙熏妝的眼睛直愣愣盯著他看了兩秒，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夏秋翌，驚呼一聲：“周寓，還說你不喜歡男的，哪里搞到的漂亮小朋友？”
酒吧很安靜，夏秋翌的氣質與這里的氣氛格格不入，再加上陳曉百的大呼小叫，霎時吸引來不少目光。
夏秋翌茫然環視了一眼這個酒吧，又望向周寓，面上頗為震驚，周寓無心知道他在想什么，拉著他繞過陳曉百，徑直朝露臺走去。
露臺桌子上亮著led氛圍燈，四周黑色鈦合金護欄上也纏著燈串，氣氛浪漫，卻與他們無關。
周寓拉著他走到最靠邊的桌子，把他甩到椅子上，自己坐在桌上，居高臨下看著他，開門見山問：“昨晚你怎么答應我的？”
夏秋翌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正色看著他：“不是我，是我家里人報的警。”
“……”
“昨晚我說出去散心，然后就被你們帶走了，散心散了兩個多小時，回去的時候還受了傷，他們就報警了�！�
“……”
差點忘了他只是個未成年，昨晚那樣回去難免引起家里人懷疑，但是……
周寓起身，雙手提起椅子扶手，推著夏秋翌的椅子往后靠，夏秋翌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帶著后仰，小臉大驚失色。
他的身體陷在椅子里，靠著周寓兩只手保持平衡，只要周寓稍有不慎，他的椅子就會往后倒，栽到后面的水池里。
周寓雙手松開，僅靠手心按壓著扶手，繼續朝夏秋翌發問：“你家里人還能知道我是主謀？我什么時候成主謀了？”
“這個我真不知道�！毕那镆钚∧樕钒�。
看他怕成這樣還否認，周寓心下信了幾分。
“我來就是想告訴你，這件事不是我做的�！毕那镆钣盅a上一句，成功抹去了自己的嫌疑。
周寓把椅子拉回來，坐回桌上，點了支煙。
看他說的不像假話，夏秋翌的家人報了警，那誰把他供出來的？警察去過場子里，問過場子的人了？難道是阿飛為了撇清自己，把他供了出來？
他和阿飛都是老楊的得力助手，阿飛沒少在方方面面擠兌他，這次被舉報的沒有阿飛的人，說明極有可能是阿飛把他推了出來。
他看了看面前的夏秋翌，這小孩居然沒指認他，難不成他還要跟夏秋翌說聲謝謝？
“你為什么沒指認我？”
“因為你沒傷害我�！�
理由倒是挺簡單，也不知道夏秋翌是不是過于天真，不傷害他的人不代表就是好人。
“叫你家里人來接你吧�！敝茉阮^，將指間的煙灰彈進煙灰缸。
察覺到夏秋翌沒有動作，周寓疑惑轉頭，四目相對，那雙純凈的眸子一瞬不瞬盯著他看，腦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不想回去？”
夏秋翌神色復雜，慢吞吞拿出手機，手指飛快在屏幕上敲擊。
幾秒鐘后，他把手機塞回口袋里，看向周寓說：“十分鐘后就走。”
露臺上風很大，不遠處的教堂十字架紅得耀眼，十字架右上方掛著一輪圓月，月光被城市的燈火掩蓋，只在抬頭凝望深空時才能察覺細微的清明月色。
他們兩個不熟，也沒有什么好聊的，周寓默默抽著煙，無視旁邊一直游走在自己臉上的目光，那目光中有探究，有好奇，似乎還有很多疑問。
周寓心浮氣躁，沒耐心去給小朋友解答十萬個為什么。
這時，露臺入口處傳來窸窣動靜，周寓轉頭看去，兩個男人擁吻著從屋里出來，也不看看這露臺上有沒有人，抱在一起繼續加深法式熱吻。
那邊水聲漬漬，周寓眉毛一挑，側眼看了看身邊的小孩，小孩耳尖透紅，眼神亂飛，原本懶散的坐姿也端正起來，坐立難安的羞臊樣看得周寓忍不住笑了幾聲。
小樣兒，現在知道男人有多危險了？看他以后還敢不敢隨便跟男人走。
“這……這里，是那種酒吧嗎？”夏秋翌忽然問。
周寓側頭看他，小臉依然紅著，表情卻強撐著倔強，真是個不怕死的小鬼。
“什么酒吧？”周寓明知故問。
夏秋翌支支吾吾瞪著他，最終還是把沒問出口的字眼吞了回去。
周寓偷笑，沒回答他的問題。
“周寓！”
陳曉百忽然沖出來。
那兩個纏抱在一起的男人分開，看了一眼周寓和夏秋翌，手牽手回屋內去了。
“靠！外面有人找你，該不會是找你麻煩的吧？”
陳曉百神色慌張，一路撞歪了不少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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