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房間，白燁請他在沙發坐下，從辦公桌上取來個文件袋，掏出文件袋里的東西遞給他。

        周寓接過一看，是張照片。

        準確地說是全家福。

        一個老頭坐居中位，身后站著一對中年夫婦，女人身旁站了個笑得張揚的女孩，男人旁邊年紀稍小的女孩臉上蒙著陰翳，與這個家庭似乎有壁。

        很顯然，這張全家福跟周寓有關、又無關，在莊敏敏離開后，這個家有了新的女主人，還給他生了兩個同父異母的妹妹。

        白燁給他看照片是什么意思？讓他別打擾別人幸福美滿的家庭？

        周寓抬頭，白燁淡淡看了他一眼，笑道：“照片你也看到了，難道你就不好奇，作為周家獨子為什么不被家族接納嗎？”

        離婚孩子判給誰那些事周寓確實不太了解，不過如果還在哺乳期，判給母親也沒什么奇怪的吧？

        他的好奇心十分有限，把照片甩到桌上，往沙發背慵懶一靠，懶得費腦子去想，開門見山問：“有話就直說吧，總不可能是讓我回去繼承遺產這么戲劇性吧？”

        白燁噎了一下，沒料到周寓完全不好奇，既然人家不想知道原因，那他也沒有強行解釋的必要，清了清嗓子說：“聽說你要離開y城，抱歉，我不能讓你這么做。”

        周寓冷笑：“哦，是嗎？”

        他不吃有錢人那套，在他看來，成年之前沒管過他，成年后更沒資格管他。

        更何況現在是法制社會，他是個成年人，出個城還得別人同意？資本的力量不至于強大到這種程度吧？

        “是的，只要你乖乖待在y城，車子、房子、錢，你后半生都不用愁。”

        這聽起來比繼承家產還劃算，完全躺平了算是，周寓來了點興趣，傾身問：“條件就這么簡單？只要不離開y城？”

        “是的，你會有花不完的錢。”

        “……”

        人家認親都是親自來，他來的是個秘書，怎么想都不是來讓他認祖歸宗的，不過有一點他倒是明白了，這么多年來周家一直知道他和莊敏敏的情況，哪怕他放棄學業、莊敏敏病入膏肓，這些人都沒露過面。

        而現在，就因為他即將去往c城，這些人出現了，周寓冷笑：“是我爸讓你來的？”

        白燁點頭。

        知道周家絕情，沒想到能做到這地步，派個秘書來，是打算把他當工作處理掉？

        周寓受寵若驚，但向來不識抬舉，瞇眼一笑：“白秘書，我沒有任何想回周家的想法，我去c城是要去讀書的，總不能學都不讓我上吧？那也太沒有天理了。”

        白燁微笑：“倒也不是不讓你上學，我們換個地方上怎么樣？”

        又說：“雖說是不讓你離開y城，不過理論上講，只要你不踏進c城一步，去別的地方還是挺自由的，我可以送你出國，或者去其他地方的學校。”

        這一天之內就有兩個人要安排他的未來，不知道算是走狗屎運還是倒了霉運。

        “抱歉。”周寓站起來，雙手抄兜，“我跟人約好了要去c城，所以不能按你說的做，你可以轉告那個姓周的，讓他吃好喝好睡好，不用操心我的事，我之前跟他沒關系，以后跟他也沒有任何關系。”

        走到門口，周寓頓足回頭：“還有今晚的事，多謝幫忙。”

        白燁沒有攔他，也沒追出來，周寓下電梯來到餐廳，打算叫了潘曙他們離開，到餐桌一看，幾人幾乎干光了一桌子看起來就不菲的海鮮，正四仰八叉靠在椅子上發飯暈。

        看到周寓下來，潘曙恢復清醒：“寓哥，你談完了？陳曉百那邊怎么回事？這里不是你安排的地方？”

        現在才反應過來？果然人吃飽了喝足了，腦子也就利索了，周寓拍了拍桌：“起來，走了。”

        三人對視一眼，迅速起身離座，服務員迎上來，禮貌哈腰：“白先生讓我送你們離開。”

        周寓看了她一眼，低聲問：“那個，剛剛那桌花了多少錢？”

        服務員微笑：“您不用額外付錢，白先生已經支付過了。”

        確信自己白/嫖了一頓的潘曙心有余悸：“寓哥，你和那個白燁到底怎么回事？你在幫他做事嗎？”

        在y城，比老楊還有排面的沒幾個，難怪周寓要離開老楊，原來是找到更牛叉的靠山了。

        周寓沒回答，四人下電梯出酒店，周寓看了眼潘曙，對其余兩人說：“你們先走吧，我有事跟潘曙談談。”

        凌晨兩點多的大街，三個醉醺醺的男女在街邊打砸廣告牌，被警察帶上巡邏車，揮手踢腿、又哭又鬧。

        潘曙一臉嫌棄：“我要是有一天喝成這樣被送到派出所，我就去跳河。”

        周寓找了處花壇坐下，點了支煙：“你只會喝多了亂親別人被當成性騷擾送到派出所，你更勝一籌。”

        “是嗎？”潘曙瞬間精神，“怎么從來沒人告訴我？我親誰了？”

        “黃星差點慘遭毒手，有次你連聶飛都想親，幸好被人家摁進蛋糕里去了沒得逞。”

        “靠！難怪我那天醒來全身奶油。”

        周寓瞄了他一眼：“潘曙，你出來有一年了，沒想過回家嗎？”

        潘曙扯了扯褲管，大剌剌在他旁邊坐下：“回家？我沒有家。”

        “之前瘦得跟豆芽菜打不過你爸，現在還打不過？還怕他？”

        潘曙沉聲，而后說：“上周我請假就回去過一趟……”

        聲音低沉、情緒不高，看來回去后情況不妙，周寓沒作聲，等著他的下文。

        “其實我有件事一直沒跟你說，我不是丟了生活費跑出來的。”

        周寓側頭，聽到他說：“我把學費搞丟了，實際上不是搞丟了，我拿去給我妹交學費去了，我爸原本要逼她去讀技校，她不去，我爸就斷了她的學費和生活費。”

        “她成績比我好多了，我們家重男輕女，我這種爛人還需要妹妹做犧牲？所以我跑出來了。”

        周寓不解：“這種事你需要瞞著我？”

        潘曙不好意思撓頭：“不是說心腸軟的人不能跟你混嗎？就隨便編了個理由了。”

        哪里是心腸軟不能跟他混，只是不想潘曙小小年紀誤入歧途而已，后來同意帶著他，也是出于感念他有個那樣的爹，一時心軟。

        周寓拍了拍他青灰色的寸頭：“你最大的毛病不是心腸軟，是大腦發育不健全，小腦完全不發育，看到人家那么多人還卯著勁兒上，活膩了？”

        “這不是有你？有你罩著我怕什么？”

        周寓彈了彈煙灰，淡淡道：“我罩不了你了，我今晚請你們吃飯就是想告訴你們，我明天去c城。”

        “去c城？干嘛？”

        “讀書。”

        他把搖頭摁滅，甩進垃圾桶，又掏出口袋里的煙一同甩進去，下決心戒煙，畢竟，他以后可不能因為抽煙被教導主任逮到，太丟人。

        潘曙愣怔幾秒，笑得前仰后合：“寓哥，你在逗我嗎？浪子回頭金不換？”

        “什么浪子回頭。”周寓敲他腦殼，“我要回去高考，沒跟你開玩笑，所以你也給我回家去。”

        潘曙不笑了：“你認真的？去c城讀書？”

        周寓點頭：“對，認真的。”

        “那我跟你走。”潘曙語氣堅定，又笑了，“我是c城本地人。”

        周寓：“？”

        和潘曙約好在c城見后，兩人分別，各回各家。

        周寓坐上出租車，掏出手機準備給陳曉百打電話時一愣，他的手機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壓彎，屏幕也碎了，摁了半天開機鍵也毫無反應。

        想想陳曉百應該被他氣瘋了，不給個解釋怕是要跟他絕交，又改道去了酒吧。

        酒吧大門緊閉，掛上了非營業的牌子，周寓趴在門上看了一眼，里面亮著微光，連個鬼都沒有，只好從旁邊的留言簿扯了張紙，給陳曉百留了張道歉的紙條，塞進門縫。

        一輪明月掛在無云的夜空，他順著沿樓而建的樓梯往下走，穿過巷道陰影，走上空曠無人的大街，迎著月色進入城中村。

        開門進屋，看到茶幾上的信封，心下一頓，陳曉百來過了？

        拿起信封，封面上寫著一行囂張的字：絕交費兩萬塊。

        對著手心叩了叩，一張銀行卡掉出來，他心里暖了一下，以陳曉百的脾氣估計也已經把他拉黑了，不過沒關系，這只是某人表達不舍的方式而已。

        早上九點，周寓背起包出門。

        幸好跟夏秋翌約好了機場見，否則沒了手機都不知道怎么聯系他。

        出租車司機是個老大哥，看了看后視鏡，又看了眼周寓，欲言又止，周寓狐疑，看了眼倒車鏡，從倒車鏡里看到后方緊跟著的那輛“一小時三百塊”。

        靠，白燁居然跟著他？

        看到周寓臉色有變，司機大哥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同學，你是得罪什么人了嗎？那輛車跟我們一路了。”

        周寓：“……人家也是去機場，正好順路而已，您別多想。”

        “不是我多想，那么貴一輛車黏在我屁股后面，不多想都不行啊，不是我說，剛才我趁你不注意繞了段路，那輛車也跟著繞了一圈，絕對是跟著你的。”

        “……謝謝您這么實在，不用管他們。”

        周寓無心計較繞路的事，再次看了眼倒車鏡，副駕駛座上坐的就是白燁，看來是準備來攔截他。

        還是不放心？是他昨晚說得不夠清楚？

        半小時后，車子停在機場入口，周寓付錢下車，轉頭看了眼身后那輛車，車停了，人卻沒下來。

        轉身準備進站，迎面差點撞上個人，驚得他猝然后退一小步。

        面前是個小姑娘，烏黑的頭發結成臟辮，臉上戴著墨鏡化著妝，灰色牛仔短褲、黑色露臍背心，手腕上戴著一只銀晃晃的鐲子。

        她拉下臉上的墨鏡掃了一眼周寓，眼角一顆淚痣俏皮一笑，開口問：“我小燁哥就是沖著你來的？長得還不賴嘛，比照片帥多了！”

        周寓：“？”

        “小燁哥”兩個字他倒是聽明白了，這個女孩和白燁認識，怎么瞧著還挺眼熟。

        他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的車子，這女孩沒注意到那輛車，白燁在車上按兵不動，顯然是顧忌這個女孩沒現身。

        眼熟說明在哪見過，這次周寓學聰明了，笑了笑：“請問，尊姓大名？”

        女孩把墨鏡重新推回去，嘴角一勾：“周茉，白燁的女朋友！”

        這次是真不認識：“……看著不像。”

        周茉笑容一僵，兇巴巴道：“早晚會是的！你別想掰彎他！”

        “……”哈哈，周寓都沒處笑去，“放心吧，我對你的暗戀對象沒興趣，別擋路，讓開。”

        周茉雙手環抱，沒挪動一分一毫，繼續追問：“你要去c城？去c城干嘛？白燁呢？他沒跟你在一起？”

        周寓沒空跟她糾纏，正想給她指白燁的車，手剛抬起就被拽走，拉向旁邊停靠的一輛紅色跑車。

        周茉轉頭朝他挑眉一笑：“去c城啊？我順路，送你啊！”

        認真的嗎？這里到c城開車也得四個小時，這女孩為了白燁開四小時車過來？

        這絕對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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