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巴掌
須縱酒眼睜睜地看著殷梳右手干脆利落地甩在了殷莫辭臉上。
她突然發(fā)力，有些用力過猛，半邊身子都隨著動作轉(zhuǎn)了半圈，險些沒有站穩(wěn)。
須縱酒下意識伸出手想扶一下她，但是立即意識到現(xiàn)在這個場合、氣氛都十分不合適，他只能悄悄地縮回手，看著殷梳自己收了力氣踉蹌兩下勉強站穩(wěn)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心里殘留著炙熱的感覺，提醒著她方才做了什么。
“你——”殷梳伸出一根手指直直的指著殷莫辭的面門，她平時嬌柔軟糯的聲音拉得極細(xì)長，“你以為，你是什么人？”
“小梳，我……”殷莫辭心里突然有些發(fā)慌，他上前一步想扶住殷梳的肩膀，卻被她一下避開。
殷梳微揚著下巴，眼神睥睨著他：“你以為你在選妃嗎？”
“我不是……”殷莫辭下意識地避開，不想去直視她的眼神，更加急切地開口想要解釋。
“你是不是覺得你這個安排十分精妙，把我和萬姐姐都考慮到，都照顧到了？我們兩個還得謝謝你，謝謝你這么貼心？”
殷莫辭顫抖著眼睫強迫自己去看殷梳，平日里她的聲音總是甜甜的、嬌滴滴的，見到他的時候就像一只快樂的小雀兒要撲到他身邊朝他撒嬌。但她此刻話語中的嘲諷尖刻得像一把刀子，從他胸口插了進(jìn)去，繼而一陣鈍痛蔓延到他全身。
他看著殷梳的眼眸，那雙他想守護(hù)的、無比珍惜的無憂無慮的眼睛，此刻正是因為他，因為他自己，正朝他展示著那美麗的朝霧一般的眼睛里正慢慢凝結(jié)出、又慢慢破碎掉的冰棱。
他知道自己傷害到殷梳了，可是為什么？
殷莫辭腦中一片空白，他的雙手微曲，不敢繃緊，也不敢伸手去摸被打的臉，仿佛一動就會開始控制不住地抖。他整個人僵硬地立在那，臉上還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燒痛。
“殷莫辭�！币笫崾栈亓酥钢氖种福路鹗窃谧炖锞捉乐拿�，“你以為我和萬姐姐是什么，是物品？可以被你提著拿著放在你心里天平的兩端，拿來度量？你以為我們都是你的屬下，聽你的排編調(diào)遣？你以為人的感情是什么，是你扁擔(dān)挑的兩桶水？這桶水多了那桶水少了，你可以從這一桶用勺子舀一勺補到那一桶去？”
“你真是自以為是得很，”殷梳見殷莫辭又閃躲自己的目光，她最終還是沒忍住從嘴角溢出一聲冷笑，又丟出了一連串的反問，“你以為你在犧牲萬姐姐，甚至你以為你在犧牲你自己，你以為你在成全我，你以為你在成全嬸娘，可實際上呢？你成全的不過是你自己的面子，是你這么多年對你離家的虧欠。你以為你是在彌補，可是你彌補得了嗎？”
須縱酒有些不知所措地待在這屋子里面對這對堂兄妹的對峙，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特意將目光轉(zhuǎn)開，稍稍減輕這個場面的僵持和尷尬。此刻他聽到殷梳這番話，緩緩地抬起頭看向殷梳，內(nèi)心有些震動。
殷梳矜傲地昂首立著，眼神不躲不閃地直視著殷莫辭。須縱酒恍然想到了那一天午后盟主府地牢門前的山坡上，殷梳居高臨下的望著自己。
殷莫辭臉色煞白，尤其是在聽到離家兩個字后，他遽然閉上了眼睛。
殷梳看到他的反應(yīng)，眼中也滑過一絲痛色：“你表面好像總是很深明大義，總是要去顧全大局犧牲小我，實際上你總是只考慮到你自己。剛剛這件事，你有沒有過真的站在我的立場，真的站在萬姐姐的立場，為我、為她、為我們兩個人的感受真的考慮過？”
即使殷莫辭再怎么用力地維持著身體的僵直，在殷梳一個又一個的詰問下，他漸漸地?zé)o法自持，身體戰(zhàn)篤篤地抖動起來。見他如此，殷梳臉色愈發(fā)失望。
“時至今日，就算你已經(jīng)是武林盟盟主，你依舊不明白責(zé)任兩個字到底怎么寫，你懦弱得讓我惡心�！�
須縱酒垂眸，在他一個外人看來這件事殷莫辭做的已經(jīng)是錯得十分離譜了，遑論是十分珍惜與殷莫辭兄妹之情的殷梳呢？
殷梳退了兩步，她聲音突然變得極輕極緩，到最后已經(jīng)淡得像無意中飄到風(fēng)中的一片落葉：“你太讓我失望了，我寧愿沒有來過臨安，寧愿沒有過你這樣的堂哥�！�
說罷，她扭頭決然離去。
須縱酒十分擔(dān)心地看著殷梳離去的背影，又遲疑地看了看釘在原地的殷莫辭，他剛邁出步準(zhǔn)備追殷梳，剛走到門前又定住了。
此時此刻一個他最不想看到的人出現(xiàn)在廂房的庭院里，她衣袂飄飄，環(huán)佩叮當(dāng)。
竟是萬鈺彤。
二人隔得有些遠(yuǎn)，須縱酒看不太清萬鈺彤的表情，他只感受到在他身后的那個人氣息仿佛更亂了。
萬鈺彤朝廂房走了過來，她儀態(tài)萬方，形容舉止無一不優(yōu)雅得體，她雙目盈盈望著須縱酒，聲音柔和而清晰：“須少俠還不去追小梳，一會她就要跑遠(yuǎn)了�，F(xiàn)在各門各派集聚萬家堡，頗有些魚龍混雜，小梳又不認(rèn)路，要是被誰家只曉得打打殺殺不懂做事分寸的莽漢沖撞了可就不好了�！�
聽她這么說，須縱酒朝她點了點頭便朝殷梳走的方向追了出去，把這里的空間留給了萬鈺彤。萬鈺彤神色溫婉恬靜，還微微側(cè)了身給他讓開了路。
須縱酒匆匆離開那院子，他沿著花圃一路追了上去，很快就看到了殷梳。
和剛剛氣勢如虹的樣子不同，此刻殷梳走得極慢，她雙手垂在身側(cè)，任由披帛墜在地上，隨著她緩慢的腳步，披帛從她的臂彎落下覆在路邊的薔薇花叢上，被花枝勾了勾。
須縱酒原本在看到她這個有些落寞的背影時就放慢了腳步，在心里斟酌著要不要上前打擾她。此刻又見著這一幕，他走到殷梳身側(cè)，先躬下身幫她理了理披帛，然后才抬起頭小心翼翼地去看殷梳的神情。
“斂懷……”見來人是他，殷梳眼圈又紅了些，她伸出手，正好隔著她衣裙上的薄紗羅握住了須縱酒的手。
須縱酒耳朵有些發(fā)熱，他下意識就要抽回手，但看到殷梳眼里星星點點的水光，他不由停住動作，輕聲應(yīng)道：“嗯，我在�！�
“我剛剛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我要不要回去給堂哥道個歉？”殷梳伸出另一只手揪著須縱酒的袖子，她似乎是卸去了全身力氣，半邊身子都往這只手那邊壓，整個人都有些搖搖欲墜。
“沒事的。”須縱酒反過來扶住她，他寬慰道，“殷大哥定不會和你置氣的。”
“所以你覺得我沒錯是不是？”殷梳拉著他前襟，她看著須縱酒的眼神帶著些脆弱的祈求又帶著些天真的倨傲，她仿佛是用目光在他臉上逡巡著答案，“我就說是莫辭哥哥他做錯了，他太過分了！”
須縱酒便順著她安撫她說：“殷大哥只是一時間走了死胡同，他剛剛聽了你那一番話，自然會想明白的。”
殷梳緩緩放開了他，她站離須縱酒一段距離，扶了扶發(fā)髻，又低頭開始理裙子。她垂著頭，突然眼神被什么東西給吸引住了。
她彎下腰，從花叢里撿起了個什么東西，捧在手心里。
須縱酒看了過去，是一片藍(lán)色的花瓣，在她掌心微微蜷縮著，花瓣邊緣因為離開花枝太久失了水分，已有些微微發(fā)黃發(fā)焦。
須縱酒看到殷梳小心翼翼地捧著這片花瓣，她環(huán)顧四周，沿著花田間坑坑洼洼的小道尋了出去。
他跟在殷梳身后，繞過眼前這一片無邊的春色，假山后豁然開朗，又有一片新天地。
眼前的庭院十分幽靜，院中種著的幾株樹正盛放著，令人驚異的是這些樹開的花竟然是藍(lán)色的，連成了一片藍(lán)色的花海。
須縱酒一時也被眼前的美景震住，他不由得喃喃自語：“此處竟有藍(lán)楹花？”
他又側(cè)過臉去看身邊的殷梳，她還雙手捧著那片花瓣，甚至還捂在了胸口。她揚著面，眼睫垂著，就像漆黑的墨羽。
“殷姑娘很喜歡這藍(lán)楹花嗎？”
在他久久沒有得到回答，在他以為殷梳沉浸在春風(fēng)里不會回答了的時候，殷梳輕輕開口了。
“我自小就喜歡，在我家那邊它叫藍(lán)霧�！币笫嵋矀�(cè)臉看著他，她笑著露出了小虎牙，感覺心情又明朗了起來。
周遭一直縈繞著的緊張氣氛終于一掃而空，須縱酒也和她一起笑了起來。
“不過我也沒想到萬姐姐家里居然也有這么多藍(lán)霧樹，真是太驚喜了�！�
須縱酒為她解釋：“藍(lán)楹花常見于蜀中，但是也好養(yǎng)活，移植得當(dāng)?shù)脑捦ピ豪镆部梢责B(yǎng)得枝葉繁茂�！�
殷梳走到樹下，她伸手去夠垂下來的花枝，將細(xì)長的花萼攏在手心里：“你知道嗎，以前……小的時候，堂哥離開了家，就剩下我和嬸娘兩個，嬸娘要操持農(nóng)活，經(jīng)常不在家，我每天就坐在藍(lán)霧樹下盼著，盼著盼著，其實也不知道在盼什么�！�
須縱酒想起剛剛殷梳詰問殷莫辭的話，殷莫辭少時離開了殷梳，這件事看來使得殷梳心中始終存在裂痕。他很能理解殷梳在聽了殷莫辭剛剛那一番話后近乎失態(tài)的憤怒，他張了張嘴想說兩句安慰她的話，又感覺不合適，便只是安靜地傾聽著她。
殷梳感覺到四周一片寧靜，身后的人似乎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她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松開花枝突然轉(zhuǎn)過頭，朝須縱酒做了個鬼臉。
見他愣住，殷梳笑得花枝亂顫：“嚇到你了是不是，沒想到吧我也可以這么多愁善感的！”
須縱酒習(xí)慣了被她捉弄，他無奈地嘆了嘆氣，配合她地沖她搖了搖頭。
“斂懷，”殷梳湊到他跟前，“我們都這么熟了，你別總是殷姑娘殷姑娘的叫我，你也叫我小梳吧�！�
她的眼睛晶晶亮的，像一只被逗弄一下就會開心地?fù)]舞小爪子的小動物，她現(xiàn)在就在用她柔軟地小爪子搖晃著須縱酒的袖管，軟糯糯地要求著：“來，快叫我小梳�！�
須縱酒凝望著她，有一個瞬間他漆黑的眼眸里滿當(dāng)當(dāng)?shù)闹皇Ｏ乱笫岬挠白�。就�?dāng)殷梳覺得他要開口的時候，他卻別開頭看向了別處。
殷梳拽著他的袖子要把他扳過來，此時庭院外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
“可算找到您二位了！”拐進(jìn)來看到他們的侍從意出望外，氣喘吁吁地朝他們快速開口，“須少俠，殷小姐，我家小姐請您二位趕緊過去一趟�！�
殷梳和須縱酒驚訝地對視了一眼，剛剛廂房里那狀況，現(xiàn)在能出什么事……
殷梳甚至有些惡意地腹誹著，不會是萬姐姐失手把堂哥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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