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鎮，緬因州

        這天剛下過雨。

        四個濕淋淋的橘色鋸木架橫亙在馬路上，擋住了一輛身形流暢的黑色越野車的去路，而一旁破舊的指示牌則告訴著所有外來客，這兒叫做維奇漢街。

        這輛越野車的駕駛員是個黑頭發綠眼睛的女孩兒，她的車技可謂是舉重若輕。

        她像半夜偷偷進廚房找東西吃那樣小心地把車停在鋸木架前，遺憾的是，副駕駛上的人還是醒了。

        “我們到了嗎？”提姆捂嘴打了個哈欠問。

        “差不多。你看前面那幾個木頭架子。”

        剛睡醒的那點兒朦朧在作祟，提姆沒有凝神細看，只勉強瞥了一眼，就結合自己的本能念出鋸木架上的噴漆字跡來：“德里公共工程處。”

        “沒錯，所以我們到了。”克洛伊說著，側身在座位后面翻找著什么。

        一陣塑料摩擦和金屬碰撞的聲音。

        “給你。”克洛伊說。提姆當即接過來打開喝了一口，居然還是溫熱的。

        “弗萊說這個杯子可以保溫12個小時。”

        提姆從待機狀態緩了過來，他端詳著這個粉紅色的保溫杯，上面有水鉆一樣光澤的花紋，杯身還飛著一個蠢萌蠢萌的卡通天使。

        “這原本是給夏爾普同學選的嗎？”

        幾乎是問出聲的同時，他就感覺到了這話不妥，有種拈酸吃醋的味兒，但是再解釋的話會顯得欲蓋彌彰，這可真是……

        克洛伊果然用憐愛的目光刮了他一下，“我知道，我確認過伊萊莎跟著州隊訓練去了才來邀請的你，可我那是為了你的身體著想才把你放在第二個選項的？這都過了大半個假期了你還是一副腎虛樣子，這種情況下你答應出遠門的可能性比彗星掠過地球還小。”隔空指了指提姆眼睛下面的淡淡青黑，克洛伊又補充道：“當然啦，這是弗萊統一采購的杯子，都長那樣，不是專門給你納的粉紅稅噢，睡美人。”

        睡美人委委屈屈地盼著她，“也許彗星就是每天都掠過地球呢？只是有些人總是視而不見。”

        面對那樣美麗的藍眼睛流露出的委屈和控訴，克洛伊當即硬氣地繳械投降，“我知道我知道，你從來沒對我說過不，呃，你看看你是坐好了瀏覽一下小鎮風光，還是再睡一會兒，都隨便。這條路不通，我們得換個方向走。”

        黑色越野車駛出了維奇漢街大約四分之三的路程，從一個故障的紅綠燈右拐，進入一條仍隸屬維奇漢街，仍舊積著水，仍然擁著許多石塊、樹枝、爛成一坨的樹葉的大道。

        不能用“仍”來修飾的，是一個小心地湊在路邊排水閘口前的、穿著黃色雨衣的小孩子。

        路面積水如瀑布一樣灌進開著的排水閘，動靜很大，蓋過了小孩子正在對排水閘傾訴的話。

        提姆扒著車窗。“等等，洛，停一下。”

        不僅是擔心小朋友滑進排水溝，直覺告訴他，這會和昨天布魯斯整理的德里鎮異聞大有聯系。

        話音剛落，克洛伊不僅停了車，還撈出了一把ak-105。

        “阿福推薦的，”她仿佛沒覺得這是什么大事，順手關上車門，“說是很適合戶外暢玩。”

        提姆注意到那把木倉被保養得很好，一時不知道是應該先哀嘆他都沒摸過阿福的藏品，還是先懷疑自己當初對克洛伊身體素質的判斷有誤。可就算是現在看來，她的持木倉姿勢倒是標準，但一點兒都不像是被訓練過的樣子，理應有繭的地方光潔柔嫩……

        這又是一個關于她的疑點，不，奇特之處。

        提姆把這個新的奇特之處揣好，跟上克洛伊，走向路邊那個穿黃雨衣的小孩子。

        小丑一只手里抓著一把氣球，什么顏色都有，好像一把五彩繽紛的水果糖。

        他另一只手里托著喬治的紙船。

        “想要你的船嗎，喬治？”

        小丑嘴角裂出一個微笑，如果是一個十六七歲的高中生蹲在他面前，他只會得到一句響亮的“我艸這什么兒童邪典麥當勞叔叔”。不過現在，他面前的是穿著黃色雨衣的喬治，喬治今年只有六歲。

        喬治也跟著笑了，畢竟這是小丑，小丑的魔力就在于讓人忍不住微笑。

        “我想要。”他有些羞怯地說。

        喬治準備把手伸進排水閘里去拿，但他聽到了汽車的聲音，這讓他回了一下神，“可是，爸爸說過，不能隨便從陌生人手里拿東西。”

        “你爸爸說得對。”小丑說。

        喬治心想，剛才是不是過來了一輛車，我該挪一下嗎？

        “我該自我介紹，喬治。”小丑說。“我是小丑，跳舞小丑潘尼懷斯，現在，潘尼懷斯，見過了喬治鄧布洛，喬治，見過了潘尼懷斯，瞧啊！我們認識了，不算陌生人，嗯哼？”

        “應該吧。”喬治覺得好像是這個道理。

        他往前伸手，去夠潘尼懷斯手里的紙船，潘尼懷斯忽然捏住他的胳膊。

        喬治沒由來地感到害怕，好像今天一早他被哥哥趕去地下室時的恐懼消化了一上午過后，全都涌回來了，緊接著，潘尼懷斯就變成了另一個樣子——

        ——

        喬治的整個腦袋都被一只溫柔的手臂圈進了懷里，手臂的主人對他說，“別怕，kid。”

        是一個哥哥，但不是他的哥哥。

        盡管眼睛和耳朵都被蒙住，喬治還是聽到了聲音，他知道那是什么的聲音，爸爸會用那個發出聲音的東西讓許多鳥掉到地上，它叫什么來著？

        喬治被放開了，他跌跌撞撞地捻起一枚地上的子彈殼，想帶回去給他哥哥，他忽然感覺到自己有一只胳膊沉沉的，低頭看去——

        喬治開始尖叫，沒頭沒腦地尖叫，他一頭撞進身后的懷抱里，抽噎著哭嚎。

        “沒事了。沒事了。”提姆一下一下撫摸著小男孩的腦袋，輕聲絮語，“它沒有抓到你，不是嗎……這只手在你胳膊上抓得很緊，我怕用力取下來會傷到你，我們一會兒再取，好嗎……你現在感覺怎么樣，我叫提姆，你可以叫我提姆，你叫什么名字……”

        除了小男孩胳膊上那塊，其他小丑肉塊或者肉渣都隨著排水溝淌走了。

        克洛伊略帶遺憾地將這一點確認完畢，抱起木倉，踏過路面上的血水，慢慢走回提姆身旁。

        提姆安撫小朋友之余抬起頭，遞給她一個眼神：你看見那東西的獠牙了嗎。

        克洛伊點頭：瞬間變化，非人的力量。還要找警察嗎。

        提姆小幅度搖搖頭：已經來了。

        木倉聲和尖叫聲吸引了不少居民，沒一會兒，警笛聲也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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