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抽問
春日氣息漸濃,鳥兒的鳴叫也由獨唱變成了和聲,因為腿腳不便,墨洇比往常提早半時辰起了床,閉著眼等待寒酥梳妝完成。
聽說她今天就要回學院,墨夫人很是不放心,想勸說又不忍傷了她的心,只得再三叮囑,讓兩個丫鬟都跟著,定要扶著她在學堂內坐好再離開。
車夫按照吩咐,將馬車駛得極慢,好在路程不遠,不然本就困倦的墨洇非得睡過去。
知道她今日回來的夏融讓西陸去打探情況后,估摸著時間,慢悠悠地到達院門口,裝作剛好與她撞上:“阿洇,這么巧,我來幫你吧。”
說著,走到馬車邊靠過來半個肩膀,伸手想要扶她下來。
墨洇環顧四周,雖說沒什么人,但這動作實在引人誤解,她雙手撐在木板上,慢慢蹭下了車,拄著蘭時遞來的拐杖道:“多謝耀靈,我自己可以的。”
意識到有些不妥的夏融笑笑,留意著路上的碎石,與她并肩進了學院。
“阿洇,小心。”邊說邊彎腰把小凳支在她身后,又接過她手上的書袋放在桌側。
本就來得晚的墨洇不想被眾人繼續圍觀,尋個借口勸他:“謝謝耀靈,你也快坐下吧,先生馬上就要到了。”
“好。”夏融看她緊張的樣子,感受到四周的目光,趕忙回位坐下。
坐在前排的蘇綰看得是滿眼噴火,礙于學堂規矩,只能攥緊雙拳生悶氣:這一月她每日抓準時機,就為了能在早上碰見世子,沒想到今日等了許久,他竟與墨洇同時到達,還這般殷勤!
她忿忿轉身,想起前幾日蘇府受罰,自己又因毀壞馬車被爹爹訓斥,心中更是憤怒,將平鋪在桌上的宣紙抓出了深深的指甲印:都是因為你!
先生在臺前捋著胡須,踱步道:“末考在即,今日課前我先問問大家,‘見義不為,無勇也’該當何解?”
眾人紛紛低頭垂眼,希望有人能主動回答。
“如此簡單的問題,竟無人能答?”臺前人晃著手中的戒尺,臉上顯出慍色。
蘇綰被這微怒的聲音吼醒,起身正色道:“回先生,這句話是說見到符合正義的事卻袖手旁觀,是怯懦的表現。我們應該見義為之,這是君子的美德。”
“嗯,”先生緩和了語氣,點頭道,“很好,可還有人能再精進一番?”
這不就是課上講得意思嗎?還要怎么解釋?眾人你瞧著我,我瞧著你,沒敢吭聲。
“盧藝,你來說說。”
“是,先生。藝以為這是想告誡我們,修身做人,應見義勇為,這是成為君子的義務,若非如此,便是放棄了道義與職責,成了不仁不義之人,而這樣的人,是無法稱作君子的。”
邏輯自洽,自信大方,這是墨洇做夢都想達到的水平,看著先生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她在心里嘆了口氣。
“墨洇,這句話你怎樣理解?”先生見她望著自己,有心考察她。
她呼吸一滯,艱難地壓著書桌慢慢站起,深吸口氣,鼓足勇氣道:“回先生,我覺得她們說得對也不對。”
大家沒料到她會如此解答,都愣了一瞬。
先生輕捏著胡須尾部,睜開瞇著的雙眼道:“哦,如何不對?”
“我認為,見義為不為,應分情況。若是自己能力范圍內,那自是應該極力相助;可若是自己只記住勇,硬來反而壞事,應該也算不上是君子了。”
“嗯,你且詳細說說。”先生松開手中的胡須,緩步走向她。
“比如不會游泳的人,學了這句話就記得要作為,硬要下水救人,結果丟了性命,于他的家人來說就是不孝,落水人還得背負罵名,那如何算得是君子呢?”
墨洇看著先生越走越近,心虛得不行,聲音也越來越小。
“有自己的想法,不錯,看來你養傷這段時間是有好好學習,你們都坐下吧。”
先生贊許地點頭,轉身回到前面對大家說:“課上講得東西是需記住,但也不可奉為圭臬,沒了自己的思考。要多聯系現狀,這樣才能發揮先賢們的智慧。”
“多謝先生教誨。”眾人齊聲回答。
坐下的墨洇不停地揉搓手指,誰能想到自己不過把現代觀點照搬,不僅沒挨批,還被表揚一番,這回怕是又要被那蘇綰恨到骨頭里吧。
忐忑地捱過整天,墨洇正準備溜之大吉,夏融就湊到跟前:“阿洇,上午你真厲害!你是如何想到用落水來反駁的?”
“不過是這段時間無聊,看了幾本雜書,臨時借用里面的情景充數,湊巧沒惹先生生氣罷了,要說,還是阿鳶教得好。”她抬頭想要感謝林菁苒,卻被一道窈窕身影擋住。
“我們自是比不上墨小姐,隨便讓人教教,自己再看幾本閑書,就能得先生夸贊。恐怕再過幾日,盧小姐也得排在你之后了。”蘇綰朝她友善地微笑,輕飄飄地拋出這句話。
嘖,就知道拉人下水搞事。
墨洇不想理她,卻也不能就這么晾著另外兩人,只得露出和善的微笑回敬:“能得蘇小姐謬贊,說明我這些時日的努力沒白費,更沒給阿鳶丟臉。”
她單腳站立,朝著盧藝拱手道:“我自知是繡花枕頭,今日不過僥幸而已。論真才實學,還是盧小姐為上乘,我只能望其項背,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與之比肩。”
盧藝對著她禮貌點頭,面無表情地斂下眼神中的不甘,匆忙離開了學堂。
蘇綰本想趁機再加把火,結果唱戲的人卻走了,只能憤恨地瞪她一眼離去。
墨洇拄拐緩步上前,伸手在林菁苒面前晃晃:“阿鳶,多虧你往日的教導,今日我才能順利過關。蘇小姐的話你可別當真啊,往后的課業我還指望你呢。”
林菁苒收回銳利的目光,嫣然一笑,取下她掛在身側的書袋道:“蓁蓁,今日確是你自己的功勞,我沒做什么。晚上還得完成課業,我們早些回去吧。”
她看林菁苒露出熟悉的笑容,這才放心道:“那就麻煩阿鳶了。”
“誒,我和你們一起。”夏融大喊出聲,隨即似是解釋給眾人道,“這傷因我而起,保護好你們是我的職責。”
聽他這樣說,墨洇只能由著他,待上了馬車,終于長舒口氣:“總算是安靜了。”
時間是總能淡化一切,半個月后,墨洇不僅可以自由行走,大家也漸漸習慣夏融不時圍在她身邊,連蘇綰也不再挑事。
畢竟十日后就是末考,誰都不想被掛在最后,成為笑談。
墨洇近來也學得很認真,過起了披星戴月的日子,可偏偏這時候能量告急,撐不到末考成績公布。
“唉,這擔驚受怕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她本來在床上溫書,這下完全沒了心思,沒精打采地靠在床框上,歪頭出神。
視線在放書袋的輪椅上停駐,她雙眼放光:怎么把他忘了!這么久了,是該好好感謝下他。
墨洇從床上輕巧翻身,走到書桌旁冥思苦想,又開始愁送什么最真誠又不讓人誤會,想到郁離的身份再看看眼前的輪椅,她靈光一閃,在紙上迅速畫起來。
“寒酥,明日你找府里的木匠,把這東西在后日做出來,記得要快。還有這紙上寫的東西,辛苦你一并買回來。”墨洇有些急切地吩咐。
“是。”寒酥將紙收在袖口,又提醒道,“姑娘別擔心,我會處理好的,你快歇著吧,明日還要早起呢。”
相處這么久了,她當然相信寒酥的能力,只是改不了憂思的習慣,眼下除了睡覺,也沒別的辦法,她依言躺在床上,強記書上的文字催眠。
連著兩日,墨洇散學就直奔回府,忙著裝飾禮物,雖說雕刻費了些功夫,但也勉強在計劃內完成,上午送出去的拜帖得到肯定答復,她這才放心睡下。
第二日,借著舊傷未愈,無法上體能課理由,她請假早早離開學院前往郁府,在管家蕭辰的帶領下到前廳稍后。
廳內墨綠色的窗帷與暗紅色木質家具映襯出主人的穩重,香薰內淡淡地桂花味倒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忙碌多日的墨洇在香氣中漸漸放松,尋了個舒服的位置拿出頸枕,靠在椅子上打盹兒。
郁離剛下馬車,就聽蕭辰說她在前廳等了許久,隨即道:“以后不管何時,與她有關的事都立即告知我。”
夕陽照在她小巧的鼻尖上,見她睡得正香,郁離放慢了腳步,饒有興致地看她咂嘴,本不想驚擾她,可那小腦袋逐漸滑出椅背,他迅速上前伸手托住。
驚醒的墨洇立馬起身端坐,掏出手帕拽著他的手,仔仔細細擦掉上面的痕跡,抹抹嘴唇道:“那個,不好意思,我沒挨住就睡著了。景明哥,這是我感謝你的一點心意。”
她趕忙把身后的大包小包全都推出來:“我不知你缺什么,便想著送些緩解疲勞的器物,這木桶加了按摩滾輪,能刺激足底穴位,還有這抓頭器,提神醒腦,防脫……”
抬頭看著他玉冠豎起的茂密黑發,應該不會有這等煩惱,墨洇訕訕地閉嘴,眼珠不停亂飄,扣著臉掩飾難堪。
郁離收回左手,雙手背在身后不停摩挲著留下的溫熱,等她慌亂地說完,溫和地笑出聲:“蓁蓁有心了,只是這外形頗為古怪的抓頭器,該如何用?”
墨洇連忙站起想要給他講解,卻在半路收回手臂,朝自己腦袋上比劃兩下:“這樣用就行了,景明哥你束著發,待晚上休息前可以試試。”
“多謝蓁蓁,我今晚就試試。”郁離命蕭辰將東西收好,又提議道,“今日是我招待不周,讓你等得累了,我已讓廚房準備了晚飯,就當是給你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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