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章
短兔絨的披風落在地上,露出一身隱隱透出底下雪膚的水紅色天菱紗襦裙。
玉堂里很冷,內殿也空蕩蕩的,除了臨窗的桌椅,便只有霍硯所在的一張軟榻,一點不像有人居住的模樣。
深秋帶著寒露的夜風穿堂而過,白菀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緩緩呼出一口氣,她抬步朝霍硯走去,蓮步輕移間,紗裙中白皙似玉的長腿若隱若現。
她能感覺到,霍硯在看著她,他的目光和他幽深如寒潭的眼眸不一樣,似火,似烈陽,帶著焚燒一切的狠辣。
這是白菀頭一次,將女兒家的矜持踩在腳底下,做她生平最不屑,最不能啟齒的事。
她一路走,松開攥緊的衣袂,肩上的短衫隨之無聲落下,只剩一件薄如蟬翼的束胸襦裙。
霍硯側靠著迎枕,手肘撐在玉制的扶手上,另一只手搭在腿上,白玉扳指在他指間流轉,套上又取下,取下又套上。
他低笑了聲:“咱家是個閹人,縱使娘娘貌比天仙,對咱家也不起什么作用。”
說罷,抬手一揮,一直源源不斷送著冷風的窗門轟然關閉。
白菀搓搓被凍得發僵的手指,抬起頭,看向燈火明滅間,霍硯同樣晦暗不清的面容:“掌印手握天下大權,無所不有,也不知有什么能讓掌印看得入眼,本宮想來想去,唯有這一身還算看得過去的皮囊,雖然也值不上什么,本宮可以的,旁人自然也可以,只是一點誠意,望掌印笑納。”
霍硯歪頭想了想。
早年確實有不少宮女嬪妃,試圖以這種方式和他攀上關系,現如今,大多都化成了御花園荷池里的污泥。
等他再抬起頭時,白菀已經站到他的跟前,十二尾游鳳金釵在燈火的映襯下熠熠生輝。
白菀抬手抽出發釵,綢緞般的青絲如瀑泄下,隨之而來的是無孔不入的女兒香。
霍硯下意識辨了辨,不似花香,也不似常見的檀香丁香,帶著暖意,像冰雪消融綠妍初綻,是白菀獨有的味道。
白菀褪了繡鞋,赤腳踩在地上,明明不冷了,但她的聲音仍舊帶著細微的顫:“掌印,夜色漸深,可以熄燈歇息了。”
霍硯的視線順著往下,瞧見了水紅色紗裙間,微微蜷縮的一點晃眼的白。
有一點涼意觸上他的下巴,霍硯的眸光落在眼前那流玉般的纖指。
白菀的手生得很漂亮,十指纖細,膚若凝玉,小巧的指甲修得很齊整,沒涂什么亂七八糟的蔻丹,指尖一點自然的粉,很抓人心。
霍硯順著她手上的力道抬起頭,與她的目光對視。
白菀的目光,清明,坦然,看著明明怕得不行,卻努力說著意味曖昧的軟語:“掌印,本宮不漂亮嗎?”
霍硯眸色愈深,驀然伸手勾住白菀的腰,將她整個人橫抱起來,摁在床榻間。
白菀整個人陷入玄色的錦被里,紅潤潤的唇受驚似的微張,一身冰肌玉骨在薄紗下若隱若現,芳華糜麗。
霍硯一手撫著她光滑瑩潤的肩,一手勾起一縷鋪散在玉枕上的墨發,唇邊翹起一點笑:“金枝玉葉的皇后娘娘替咱家這閹人暖榻,可真是暴殄天物。”
白菀靜靜看著霍硯裝模作樣,她默然的與他對視,來時心里那點忐忑蕩然無存:“本宮這條命給了掌印,剩下的一切,自然也歸掌印所有。”
霍硯拈著她的發,輕佻的描繪著她面部柔和的輪廓,滑過她的鎖骨,順著曲線往下,輕輕勾落了她腰間纏繞的絳帶。
絳帶一松,整條襦裙便恍若虛設,霍硯抓起薄紗一揚,紅紗漫舞間,白菀下意識閉上雙眼。
霍硯斂眉,望著白菀的目光黑沉:“倒是咱家小覷了娘娘的決心。”
他本以為,白菀這次來,又是要說些似是而非的話騙他。
白菀鴉睫輕顫,眸中氤氳著模糊的水汽,嘴唇被咬得泛白。
她徑直抓住霍硯的手,一條腿緩緩抬起:“說好了,本宮這條命,掌印不能讓旁人拿去了。”
觸之潤澤膩滑,霍硯有一瞬怔忪,他原在試探,卻沒想到白菀這么能豁得出去。
在隱約的疼痛襲來時,白菀見霍硯抬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緊接著便是眼前一黑。
等白菀再醒來,外頭已然天色大亮,霍硯已經不在了。
她下意識抬手摸脖子,隨之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氣,她差點以為霍硯要殺了她。
白菀垂下頭,她身上穿著一件雪色寢衣,被霍硯扔在地上的水紅色襦裙不知去向,那件落在門前的短兔絨披風靜靜地掛在圍屏上。
隱秘的不適提醒著白菀,她昨夜做了什么膽大包天的事。
應該是成了吧?白菀擁著錦被坐起來,柳眉擰成結。
她對這些的了解僅限于宮里嬤嬤帶來的秘戲圖,還有成婚那夜柳氏遮遮掩掩和她說的幾句。
白菀掀開錦被,在榻上找到了她備下的素錦,上面凌亂的血色昭示著一切。
她心緒不穩,甚至沒有細想,霍硯替她穿好了衣裳,為何會獨獨留這一方錦帕在榻上。
白菀伸手將素錦抓在手心,鴉睫掩下眼底的波濤暗涌。
只要鎮國將軍府一日不倒,楊景初都能在這宮里橫著走,因為姜瓚要仰仗老將軍鎮守西北。
但她不一樣。
她的父親寧國公,庸庸碌碌手無實權,甚至要靠朝廷養著,她空有皇后的頭銜,學了半輩子皇后儀態,實則身無長物,在這偌大的深宮里,她甚至連一個得用的人都沒有。
她本想做好一個賢德皇后,可姜瓚嫌她活著擋了白蕊的路。
白菀抓了抓那方染血的素錦,一向溫婉柔和的面容爬上諷刺的冷笑。
她不但要活著,還要活得比誰都長,皇后,太后,她都要活著坐穩這個位置。
姜瓚要她死,那就只能,先一步做個垂簾聽政的太后了。
外頭有人輕叩門扉。
女子嬌柔的嗓音傳來:“皇后娘娘可醒了?今日后妃覲見,不能誤了時辰。”
這一把如同黃鸝清鳴的嗓音,白菀記得,是昨日自請伺候霍硯的桑落。
“進來,”白菀將素錦收起來。
桑落一身宮女打扮,端著個搪瓷盆,邁步進來。
她看著白菀,彎唇笑起來:“奴婢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晨安。”
白菀覺得眼前的桑落有些許的不一樣,還是那副嬌嬌怯怯的面容,柔若楊柳的身姿,只是眉目間籠罩的羸弱蕩然無存。
“清桐姐姐不能進玉堂,今日便由奴婢替娘娘梳妝罷,”桑落放下搪瓷盆,一邊說。
白菀這才發現,霍硯這空蕩蕩的寢房內,平白多出了一架黑漆雕游龍戲鳳的妝奩,妝奩上整整齊齊的擺放著琳瑯滿目的釵環,以及她今日要穿的裙服。
清桐不能進,她卻可以?
白菀站起身,朝妝奩走去,動作自然無絲毫凝滯。
矮身在鏡前坐下,桑落拿起篦梳給她梳發。
“娘娘青絲如絹,膚若凝脂,奴婢昨日一見,簡直驚為天人,”桑落滿口夸贊道。
白菀自鏡中看著她的眼,辨別她的話中有幾分真情或是假意。
見白菀打量自己,桑落有些羞赧的笑了一下:“娘娘不必擔心,奴婢也只在掌印這兒待幾日,下回再見,便得朝娘行妃禮了。”
“昨日你自請來伺候掌印,已算是掌印的人,如何朝本宮行妃禮?”白菀漫不經心的說著,抬手在匣子里挑揀珠花,都是些她常戴的樣式,連描眉的黛筆,也是她慣用的螺子黛。
桑落原以為掌印已經向皇后解釋清楚她的來去,卻沒想到皇后娘娘仍在誤會她,頓時面露惶恐,驀然往地上一跪,連聲道:“娘娘誤會了,奴婢怎敢攀掌印清譽,昨日只是奴婢自作聰明,自作主張罷了。”
白菀頓時反應過來,昨日那般尷尬的境況,若不是桑落解局,恐怕會釀成更嚴重的后果,霍硯在暴怒之下,于朝會之上,當著先帝的面虐殺朝臣的事不是沒發生過。
桑落不是自請伺候霍硯,而她本就是霍硯的人,只不過意思不同罷了。
她被霍硯耍了。
白菀闔眼藏住眸中的冷意,再睜眼時,已是一派柔和。
“掌印送你進宮來做什么?”她側身,指尖挑起桑落的下巴。
這個桑落,和白蕊的氣質如出一轍,卻比她更自然,眼眶紅艷艷的,像極了受驚的兔子,她的眼睛里摻雜了許多,卻更純粹。
桑落順著力道仰起頭,她也不想做這幅綿軟的模樣,奈何她體質特殊,一緊張便會控制不住眼淚,這副小家子的做派對外也落了不少詬病。
“自然是,伺候,皇上。”
白菀聽得出來,桑落把‘伺候’兩個字咬得極重。
“本宮明白了,”白菀抬手替她抹去淚,將她拉起來。
桑落拉著白菀的手,楚楚可憐的望著她,眼中春水盈盈,貝齒輕咬紅唇,囁嚅道:“娘娘真好,請娘娘日后不要因為奴婢人前的言語不敬,而討厭奴婢。”
白菀有些受不了桑落那可憐兮兮的眼神,頷首別開眼。
霍硯真是替姜瓚尋了個絕色尤物。
白菀站起身由桑落替她更衣,隨口道:“那你呢,為什么會同意進宮?”
桑落手上的動作輕柔,繞著她的腰身系襦裙的絳帶,聞言含羞帶怯的笑道:“自然是為娘娘而來。”
白菀看她,她又眨巴著眼睛撒嬌。
見白菀真不信,桑落才說實話:“奴婢確實是桑落,是奉掌印之命而來。”
白菀心下難掩震動,霍硯根系之深,竟連閨閣女子也牽連其中。
待桑落將白菀送出去,才轉入偏廳。
面對白菀時的嬌俏姿態蕩然無存,畢恭畢敬的立在霍硯身側。
霍硯站在案臺前執筆作畫:“她如何了?”
桑落瞥到那畫上人是方才離開的皇后娘娘,頓時頭都不敢抬:“奴婢并未瞧出娘娘有何不妥,只是娘娘將錦帕帶走了。”
霍硯擱下筆,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手指,指上那溫熱膩滑的觸感猶存。
抬手在已成的畫作上落下一枚帶血的指印。
不得不承認,這可憐的皇后讓他越發無聊的復仇生涯多了點樂趣,為了讓這樂趣延續得久一點,姑且讓姜瓚這個皇帝多當幾天吧
霍硯捏了捏拇指上滲血的豁口。
至于皇后娘娘。
珍饈美味,總要留到最后才能余味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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