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回了林家，就看見林爺爺和林大伯坐在客廳，面前的茶幾上擺著一個還沒拆開的大蛋糕。兩個大男人正沉默地面面相覷，比誰能更久不眨眼。

        看見沈萊幾人進門，林爺爺和林大伯都不由得悄悄松了一口氣。客廳里沉默的氛圍一掃而空。

        林爺爺輕咳一聲：“咳咳，我個老家伙就不打擾你們年輕人了，你們好好玩。”

        林大伯淡淡掃了他們一眼，對他們點點頭，而后扶著老爺子上樓休息了。

        林司盛挑眉，長腿一邁走到沙發坐下，抬起下巴對著眠眠努努嘴示意：“小公主，拆蛋糕吧，吃完該睡覺了。”

        許晝眠笑嘻嘻地挨過去：“不急！咱們才剛吃完飯，還不餓呢！況且這才幾點啊，咱們找點樂子唄？”

        “……你想找什么樂子？”

        “打游戲？”

        “你太菜。”

        “搓麻將？”

        “你太菜。”

        “……”

        許晝眠滿臉苦澀，思索了片刻抬手搭上林司盛的肩，擠眉弄眼，嗓音揶揄：“沈萊昨天看視頻呢，我問她看什么，她說是成年人看的刺激視頻，你想不想看，我們一起？”

        “？？？”沈萊大驚失色。

        “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說！”

        “你昨天看視頻還看得滿臉通紅，眼神放光！”

        “你放屁！”

        “你要證明自己的清白，那你就把你視頻拿出來給我們看看啊！”

        “我……”沈萊噎住，她下意識看了一眼晏卓，昨天是她和晏卓一起看的視頻，許晝眠根本沒看到視頻內容。

        晏卓無奈地笑了笑，沖她做了個“給他看吧”的口型。

        沈萊一愣，又不由得看向林司盛，視頻是和林司盛有關的，晏卓說的“他”自然不是許晝眠而是林司盛。

        林司盛正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和許晝眠吵架，沈萊一望過去，正好撞進他的眼睛里，像琥珀色的琉璃寶石落進漆黑的深潭里。

        兩個人都愣了愣。林司盛先回過神，故意打趣：“沈小萊，容我提醒你，你才十五歲，少看點不正經的東西，年少不知腰子貴，老來迎風尿一腿。”

        “噗。”許晝眠噴笑，笑得抱著肚子癱在沙發上直打滾。

        沈萊面目扭曲，咬緊了牙關，從齒縫里憋出幾個字：“都說了不是！不信我放給你們看！”

        “可不興看那種視頻啊，我還小呢，正在長身體。”許晝眠夸張地陰陽怪氣。

        “不行，都給我看！！我們上樓去！”沈萊一手拉許晝眠，一手拉林司盛，把人從沙發上拉起來，生拉硬拽地往樓上走。

        “都要進房間偷偷看了！還說不是那種小視頻！”許晝眠一邊被她拉著走，一邊故意嚷嚷。

        林司盛在好兄弟的打打鬧鬧中，心情似乎也好了些，他臉上掛著笑，沒像眠眠一樣嘴賤，只是順從的被沈萊帶著往樓上他自己的房間去。

        晏卓無奈地推了推眼鏡，跟在三人身后上樓，還不忘提上了被眾人遺忘的蛋糕。

        林司盛的房間有一臺超大的電視，也有放映機，沈萊從自己的背包里摸出光盤，點擊播放。

        晏卓進去的時候，cd機正在讀碟。三個人坐在地毯上，林司盛坐中間，左邊是許晝眠，右邊是沈萊，兩個人正隔著林司盛繼續拌嘴。晏卓關了燈，把蛋糕放在桌上，坐在了沈萊的右邊。

        “都什么年代了，還用光盤。”許晝眠吐槽了一句，然后便安靜下來。

        cd機跳轉，播放。

        一開頭，是一個女人溫柔的笑臉，她離鏡頭很近，應該是在調試攝像機。

        林司盛愣住了，這個女人，和他小時候在父親房間里偷偷看過的那張照片長得一模一樣——他母親的照片。他只是偷偷看了一眼，就被父親發現，而后父親暴怒地將他趕出房間，他再也沒能踏入過父親的房間半步。

        那張偷偷看過的照片，卻深深印在心里，多年難忘。

        林司盛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又不知道說什么，他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眼神也變的冷淡。

        他轉過頭來想對沈萊說什么，但電視里的女人已經坐在沙發上開始說話了。

        “開始錄了嗎？”女人柔軟溫和的聲音響起。

        于是林司盛又閉上嘴，轉回頭去。他沒有說話，也沒有看電視，只是垂下了眼簾，無聲地拒絕。

        這個視頻是林爺爺和林大伯提供的。在林司盛出生以前，他的媽媽用拍視頻的方式記錄了整個孕期，準備在孩子長大以后，用這個視頻告訴他，母親是多么愛他，多么期待著他的出生。

        但在妻子難產去世以后，林承嘉將這些視頻都藏了起來，連同那些妻子為孩子準備的小衣服小鞋一起，都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角落。他將妻子的愛意緊緊捂住，只留給自己懷念，吝嗇于分哪怕一絲一毫給那個他和妻子都曾萬分期待著他的降臨的孩子。

        林司盛的母親姓司，名字叫司明蕓。林司盛名字中間的那個“司”，就是司明蕓的“司”。

        司明蕓是司家最小的小女兒，備受寵愛，她和林承嘉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司明蕓去世后，不僅是林承嘉接受不了，司家二老也接受不了。司外公和司外婆對林司盛這個外孫更是感官復雜。

        林司盛還沒過百日，司家就舉家搬去了國外。

        父親不要他，外祖家也對他態度模糊。可以說，要不是有林爺爺和林大伯，林司盛能不能活這么大還不好說。

        林司盛從懂事起，就下意識地把和母親有關的一切都排除在自己的心門外。不掛念、不奢望、不索求，就不會受傷。

        現下看著電視里還在對著鏡頭溫柔絮叨的女人，林司盛的眼神慢慢幽深起來。他很想喊停，很想說別放了，但是又舍不得。

        他一面害怕那身為“母親”的女人也像父親和外祖一樣用復雜又冰冷的眼神看他，一面又忍不住想再看看她的臉，再聽聽她溫柔的聲音。

        林司盛咬緊了牙關，猛地閉上眼。不掛念、不奢望、不索求，就不會受傷。

        可閉上眼睛，女人的聲音卻更加清晰地往腦子里鉆。

        “小盛，我是你的媽媽哦！”

        “還有兩個月你就要從媽媽肚子里出來啦！一想到這，媽媽就又開心，又期待，又害怕，開心期待終于可以看到小盛啦！害怕小盛會喜歡我這個媽媽嘛？害怕我能不能做好一個媽媽。”

        “但只要一想到小盛，媽媽就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媽媽想要告訴小盛，不管你未來會成為什么樣的人，你永遠是媽媽最愛的寶貝。”

        “如果你以后不聽話，媽媽就把這個視頻給你看！看你會不會不好意思，哈哈！”

        “你是屬虎的，這是媽媽給你買的小老虎的帽子，是不是超可愛？哦對了，這個小貓咪的衣服是你爸爸買的。”

        “你爸爸雖然很壞，說你是小貓咪，但爸爸也在期待著小盛的出生呢！你的名字還是爸爸給你取的呢！”

        “林呢，就是爸爸的林，司呢，就是媽媽的司，盛呢，就是希望你像大樹一樣繁榮茂盛，能夠身體健康，做一個可靠的人。”

        “爸爸愛媽媽，也愛小盛，小盛記得也要愛爸爸哦！跟愛媽媽一樣多就好了。”

        視頻從并不算太長，但也不短，司明蕓在整個孕期斷斷續續地拍了幾次，記錄自己的心情。

        四人都沒有說話，在一片寂靜中，已經播放完的視頻又自動重復播放。

        “小盛，我是你的媽媽哦！”溫柔含笑的嗓音再次響起。

        沈萊轉頭去看林司盛。

        昏暗的房間里，只有電視的燈光是唯一的光源。少年緊緊閉著眼，但那如鴉羽般的睫毛還顫抖著，昭現出他的內心并不如他的表情一樣平靜。沈萊試著去握他的手，他沒有避開，也沒有回應。

        他的手只是放在地毯上，沈萊的手也只是握住他。她的四根手指搭在他的手心里，大拇指按著他的手背，微微用力，便是握住了。

        “生日快樂，阿盛。”沈萊輕輕說。

        林司盛回握住她，越來越用力。他睜開眼，深深地看著沈萊，“為什么，你們……”他咬牙切齒地低聲問了一句，又很快止住，他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并不重要。

        他拉住沈萊的手，把她抱進懷里。身材已經初現成年人般高大的少年像一只落水的犬，明明是他抱把沈萊抱在懷里，卻像是他用力想把自己塞進那人溫暖的懷抱里。

        沈萊伸手環住他，她能感覺到自己頸邊有一陣濕意，但她什么也沒說。

        房間里只能聽見電視中溫柔的哼唱聲。

        晏卓按住了許晝眠的肩膀，把電視關了，右邊傳來的隱隱約約的哽咽聲漸漸停下。他往那邊看了一眼，和沈萊的眼神對上，兩個人沉默地對視了片刻。晏卓把手足無措的許晝眠從地上拉起來，兩個人去拿桌邊的蛋糕。

        “啪”的一聲，打火機被點燃。

        晏卓點燃了蠟燭，許晝眠捧著蛋糕屁顛屁顛地過來，把蛋糕放在林司盛面前的地板上。

        三個人圍在林司盛面前，雙眼灼灼地看著他。沈萊拍了拍林司盛的肩膀，三道聲音同時響起：“阿盛，生日快樂。”

        林司盛轉過臉，他的臉上掛著少有的踟躕神情。一片漆黑的房間中，只有蠟燭暖黃的燈光照亮眼前的一切，那是三個少年閃亮的雙眼和臉上明媚的笑。

        “快許愿！吹蠟燭！”許晝眠叫到。

        林司盛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閉上眼睛，然后再睜開，吹滅了蠟燭。

        “生日快樂！”沈萊和許晝眠歡呼。

        晏卓想去開燈，被林司盛叫住：“不要開燈。”

        他的聲音還帶著一絲哭腔。雖然看不見，晏卓也知道，他現在的臉色一定很惱羞成怒。于是晏卓停了手，站在黑暗里無聲地笑了笑，還是給害羞的少年留一點面子吧！

        “誒，不開燈我們怎么吃蛋糕？”許晝眠傻乎乎地問。

        “那再把蠟燭點上？”沈萊提議。

        “再點一次蠟燭？那我可以許一個愿嗎？”許晝眠興致勃勃地問。

        沈萊的眼睛亮起來。晏卓已經又點好了蠟燭，她便和許晝眠一起雙眼放光地看著林司盛。她也有點想許愿……

        “我也想！可以嗎？”

        “……可以。”林司盛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有些無語，然后點點頭。

        許晝眠已經興奮地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大喊：“希望阿卓跪下來叫我大哥！”

        這下晏卓也無語了，于是他先一步吹滅了蠟燭。

        許晝眠氣得哇哇大叫，但唯一的打火機在晏卓那兒，他纏著晏卓再點一次蠟燭，他要許愿！沈萊嘎嘎大笑，連自己的許愿也丟在腦后，只想嘲笑許晝眠。

        她笑得往后倒，倒在林司盛大腿上，被林司盛接住。

        剛吹了蠟燭許了愿的少年扶住她的肩膀，輕輕問了一句：“小萊想許什么愿？”

        沈萊靠在林司盛懷里，歪頭想了想，然后笑嘻嘻地說：“希望我們明德f4，永遠都是好朋友！”

        哪怕看不到她的神色，透過聲音，林司盛也能想象到，她的臉上一定掛著溫暖又明亮的笑意。

        他輕輕勾了勾嘴角，哭過后微啞的嗓音低低地響起：“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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