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平康
以長安的城建規(guī)模,以朱雀大街為中軸線,左右分置長安、萬年兩縣。南北縱向十一街,橫向十四街,將整個長安城劃成棋盤狀的一百一十個坊市。
皇宮城墻外的東南角,南臨太子?xùn)|宮,是平康坊所在。
平康坊譽為長安第一坊, 南北長三百五十步,東西寬六百五十步。東南西北各開坊門,四門以道路直連互通,在坊內(nèi)形成一個十字大街。十字街南有菩提寺,十字街北有陽化寺、萬安觀。
長安城夜間宵禁,亥時正各坊閉門, 卯時正開門。千牛衛(wèi)衛(wèi)軍在平康坊有駐扎,各門也均有哨衛(wèi)。但平康坊的衛(wèi)軍更善于迎來送往,因為坊中所住之人,皆為大唐權(quán)貴。
當(dāng)今首輔尚書左仆射中書侍郎林仲的府宅便在坊東墻邊,林宅隔壁是禮部尚書,禮部尚書的隔壁是安郡王府。
這還只是坊內(nèi)東北一隅,可見一斑。
平康坊每日卯時,各式牛車、馬車魚貫自坊內(nèi)而出,車上掛著各府的燈牌,雕飾精美的車內(nèi),坐的都是達(dá)官顯貴。
隔著坊內(nèi)街市,安郡王府的街道對面,是一座三進宅院,宅院朱紅大門,門前立石獅一對。宅門門楣上掛一牌額,額上三個大字。
靜思堂。
圣人不僅沒有過分苛責(zé)安郡王趙末的失察之罪,還出資與他買下了這座宅院。安郡王從國子監(jiān)請了老師, 又置辦了桌椅,招攬長安學(xué)子,在靜思堂內(nèi)堂而皇之地開辦起了學(xué)堂。朝中也都知道安郡王年事已高, 在西北經(jīng)營五十載,此時回了長安,刺史是不干了,但地位絕不是一般人可比。
于是家中有小兒小女的,也都送到靜思堂來。只是聽聞安郡王嗣子是從涼州的鄉(xiāng)里過繼而來,大多數(shù)人嘴上不談,眼神里卻多少有一些疑惑輕蔑。有好事的言官擬了參本,言之安郡王亂宗室法度,可參本往往還未送達(dá),便被打了回來。
朝會時也有人議論,但圣人拿出了平?jīng)鲒w氏族譜淵源,堵住了眾人的嘴。
雖三百年之遠(yuǎn),但平?jīng)鲒w氏與皇族同出一門,這事,輪不到外人置喙。士族之間的事,朝臣想要多嘴,卻也要掂量掂量背后的糾葛。于是,安郡王宗嗣之事作罷。畢竟也就只是一個外放多年的郡王,他為大唐征戰(zhàn)一生, 老來無子, 收個嗣子, 也算有個依靠。
但多多少少,在趙氏族親之內(nèi),趙金玉受的白眼卻也不在少數(shù)。
回到長安后,安郡王很少會客,除了每月大朝會,便閉門摸魚,逗一逗愈發(fā)古靈精怪的趙琳兒,但與趙金玉二人日常并無甚交流。安郡王府內(nèi)有專人侍奉,貼身女婢、辦事小廝就有七八個,日日錦衣玉食,倒是將趙金玉照顧地妥妥帖帖。
趙金玉在王府內(nèi)呆得憋悶,偶爾也會上街走走。長安的風(fēng)土人情與平?jīng)鍪且粋天上一個地下,平康坊內(nèi)的稀奇玩意就能頂上整個涼州。但趙金玉沒什么心情,日日想著平?jīng)龅姆N種,如今雖然榮服加身,可內(nèi)心卻總是感覺無邊的孤獨。逛不了幾步,便就回府發(fā)呆。
安郡王不讓他輕易出坊,讓他多讀讀書,寫寫字。趙金玉也懶得管趙末的事,只每日清晨、傍晚請安,便就呆在屋子里往平?jīng)鰧懶拧?
信中只說長安的好,說安郡王對自己、對琳兒的好。說了靜思堂的事,說琳兒不喜上學(xué)讀書,安郡王便給她布置了一座小院,院內(nèi)種些花花草草,讓慫娃他們陪著一起玩。安郡王說,等琳兒再大一些,會請大內(nèi)的女官教些禮儀、刺繡女紅之類的。許是日后也能找個門當(dāng)戶對的夫家,算是有一條不錯的康莊大道。
寫著寫著,趙金玉笑了起來。
也就只有往平?jīng)鰧懶艜r,他才能感覺到心里一陣溫暖。可是隨著最后一筆落下,信寫完了,趙金玉又嘆了一口氣。
坐在窗前良久,呆呆地望著天上飛過的烏鴉。末了,他把寫好的信紙仔細(xì)地折好,再從柜子里拿出一只木盒,打開,把它放了進去。
木盒里整齊地鋪擺著這幾個月寫下的家信,它們都寄不出去。
趙末沒說原委,但寫過的信都必須給他過目,只有他同意了之后,這些信件才能發(fā)往平?jīng)觥?
趙金玉信中并無不妥,并不理解這般做法,只是他聽趙正的話,安郡王說不能做的事,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平?jīng)鋈缃癖话部ね鯉狭艘粭l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路,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世子,郡王有請。”門外小廝忽然小聲喚道。
“就來!”
趙金玉收拾好了信紙,又將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柜子里。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出得門來。小廝在前領(lǐng)路,兩個侍女跟隨左右,趙金玉穿過后堂,直到了前廳。
廳中今日似乎有客,兩個別府家丁正在廳外候著。見了趙金玉,下人們連忙施禮。趙金玉學(xué)會了擺譜,看也沒看二人,徑直上了臺階,進門而去。
“阿爺!”
趙金玉對著主位上坐著的趙末拱手,卻聽一旁有人哈哈大笑起來。
“世子相貌堂堂,安郡王眼光獨到啊!”
趙金玉側(cè)頭看去,只見客座上坐著一個年約四十,身著三品官袍之人。
“這是門下省鄭西元鄭侍中,金玉,喊鄭公。”趙末捻著胡須,依舊是一身白色袍子,盤腿坐在案邊,頭上插著一根樸素的玉簪。
鄭西元連忙擺手道:“別別別,在安郡王面前,我可不敢稱公!”
“鄭相!”趙金玉躬身行了大禮,坐著的鄭西元連忙點頭,“世子客氣了,你也別叫我鄭相。早年間在隴右,我可是安郡王帳下的司曹,你喊我一聲叔父,我都占了安郡王的便宜。哈哈哈哈……”
“……”趙金玉看了看趙末,趙末不置可否,直顧低頭喝茶。
趙金玉清了清嗓子,重新拜禮:“鄭叔父!”
“誒,好好好!”鄭西元受了這一禮,從袖兜中掏出件物事,道:“來的匆忙,也未備上一份好禮,我這有一塊璋,用的是上好的玉料雕琢打磨,還算是個好物件……”
說罷,便伸手遞了過來。
趙金玉不敢接,卻聽趙末道:“好你個鄭西元,老夫的便宜嘴上說著不敢,手上卻不慢啊!金玉啊,拿著吧,鄭公兩袖清風(fēng),能有塊璋送你,他可老心疼了!”
“哈哈哈哈……”
鄭西元灑脫大笑,站起來把手里的璋直遞到了趙金玉的手邊,趙金玉見推脫不了,只好道了一聲謝,收下了璋,交給了門邊的侍女。
“回頭尋一根上好的紅絲繩,串了掛于床前。”
“是,世子。”侍女小心翼翼地捧著那璋,退步而下。
“坐!”趙末指了指右手邊的胡凳,趙金玉不敢怠慢,端正地坐下。對面的鄭西元笑意盈盈地盯著趙金玉看了許久,臉上充滿了興趣。
“聽說是太原趙氏的旁支?”
“正是!”趙末將平?jīng)鲒w氏的情況與鄭西元說了,挑明了趙金玉的身份,還有平?jīng)鲈跊鲋莸淖饔谩T捳Z中絲毫沒有隱瞞趙金玉,直言涼州兵事,平?jīng)鲋陵P(guān)重要。
鄭西元于是收起了笑容,說了今日在朝堂上發(fā)生的事情。算算時辰,圣人此時應(yīng)該已是招了中書舍人,擬好了旨。便就如前日安郡王所言,此一行,趙正必執(zhí)牛耳。
安郡王臉上看不出表情,只是端起茶碗,“左領(lǐng)軍衛(wèi)之事,太子殿下等于折了一臂。”
“那南詔如何平息?”
“自是兵部、禮部的職責(zé)。”趙末道:“林仲這個黃口小兒,涼王殿下已是示弱,他還想在涼州開刀。兵部要調(diào)趙正去劍南之事,你知道吧?”
趙金玉吃了一驚,向安郡王投去了詢問的目光。趙末卻不理他,甩了甩袖袍,接著說道:“西北局勢原本錯綜復(fù)雜,林仲仗著西北地方與太子殿下甚密,想抽干他身邊親近之人,架空涼王。我回長安,就是賣他這個臉面。可他置西北局勢于不顧,還再想抽調(diào)趙正,這就不僅是在打涼王的臉,也是在打他自己的臉……既然他要撕破臉皮,我豈能坐以待斃?他想抽走趙正,想往安西安插徐王,算盤子撥得倒是勤快……”
鄭西元呵呵呵地笑,“論撥算盤,林首輔還是差安郡王你一截啊!抽調(diào)趙正的奏章都還沒寫成,就被安郡王在南詔將了一軍。”
“哎,此事不說了!上不得什么臺面,來,喝茶!”趙末擺擺手,向趙金玉呶了呶嘴。趙金玉聰慧,當(dāng)下便就端起茶碗,向鄭西元敬去……
鄭西元在王府呆了大半個時辰,走的時候,趙金玉送到了王府門口。
鄭西元臉上帶著笑,似乎有話要說,待上了馬車,終于忍不住了。
“世子今年十九?”
“回叔父,下月初五,滿十九。”
“甚好,甚好!”鄭西元點點頭,忽然嘖了一聲:“可成親了?”
趙金玉聞言臉一紅,“尚未。”
“甚好,甚好!”鄭西元又連說兩個甚好,鉆進了馬車。
車夫朝趙金玉拱了拱手,一勒馬疆,兩匹牽馬踱步了起來。鄭西元掀開車簾,朝立在車外行禮的趙金玉擺了擺手,“金玉啊,回頭與安郡王說一聲,我過幾日再來。”
“是!”趙金玉心里打鼓,總覺得鄭西元的臉上寫了些什么東西。一轉(zhuǎn)念,難不成鄭相府中還有待嫁的女子?
馬車順著十字大街往東而去,轉(zhuǎn)過街角,便就不見了蹤影,只留下了一串清脆的鈴鐺聲響。
趙金玉轉(zhuǎn)過身,嘆了口氣。
安郡王今天讓他坐在前廳,聽兩人談話。說的還盡是官場斗爭之事,若不是牽扯到平?jīng)龊挖w元良,趙金玉原本是聽不下去的。
趙正說安郡王這人,老謀深算,要多學(xué)著些。可這些權(quán)謀,趙金玉根本不感興趣。讓他參與其中,誰知道是福還是禍?但有一點趙金玉稍感安慰,至少說這些時,安郡王并沒有把他當(dāng)做外人。
趙金玉搖了搖頭,也罷,多少學(xué)一些吧。
他抬腳邁上了臺階,卻聽身后一聲咯咯咯的笑聲,“金玉哥哥……”
趙金玉面帶笑容,轉(zhuǎn)過頭來,趙琳兒挎著一只小巧的繡包,自靜思堂內(nèi)出來,穿過街道,直撲向趙金玉,竄進了趙金玉的懷里,“金玉哥哥,琳兒好想你呀!”
“不許胡鬧!”趙金玉把她放在了地上,“你怎地就出來了?”
琳兒皺著鼻子,臉上收斂起了笑容,不吭聲。
“是不是又被老師罵了?”
“才不是!”琳兒道:“琳兒可認(rèn)真了……”
“那你如何沒等放學(xué)?”
趙琳兒不理,“哼”一聲,就要往府里竄。趙金玉一把拎住了她的后脖子,“你忘了元良如何與你說的?”
“……”
“你忘了慫娃他們?你不是說要和慫娃一道,好好地學(xué)東西嗎?”
琳兒被趙金玉抓在手里,乖得跟只貓似的,“金玉哥哥,我聽不懂嘛,那些之乎者也的,還沒有張先生教得好呢!”
“不許胡說!”趙金玉松開了手,扳正了趙琳兒的身體,俯下身,看著她,道:“長安城里的大家閨秀,都是知書達(dá)理,溫婉賢惠的。你看誰如你一般,日日只知玩耍,跟個瘋女子似的!琳兒,我們是平?jīng)鰜淼模谒麄冄劾铮覀兙退愦┑脑俸茫捕歼是泥腿子。他們看不起我們,可我們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你說對不對?”
琳兒低著頭,點了點。
趙金玉蹲下來,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想不想快快地看到元良哥哥?”
“想!”琳兒聞言,頓時抬起頭來,雙眼充滿了希冀與渴望。但很快,這兩團烈焰便就黯淡了下去,琳兒癟著嘴:“可是元良哥哥要打仗,他來不了長安!”
“是啊!”趙金玉道:“元良哥哥多想來長安陪著你,看著你長大!可是他如今與我們一樣,為了平?jīng)觯ゴ蛘蹋图⒋笾绺缫坏溃悦嗖6覀優(yōu)榱似經(jīng)觯皇且鄬W(xué),多看,多做。你看我們每日大魚大肉,你喜歡喝羊湯,每日都能喝一鍋,你喜歡玩耍,有一整個院子給你玩耍。你想要這個,想要那個,阿爺問都不問,什么都給你買。可是你元良哥哥呢?他什么都沒有,全靠自己和平?jīng)觥?
“我懂了。”趙琳兒神態(tài)極為自責(zé),抹了抹鼻子,擺了擺繡包,“我這便去與老師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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