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笑啊！我明明連一次侍寢都沒有，我卻成了“寵妃”！我明明如臨深淵，在別人眼里卻成了“春風(fēng)得意”！

　　此時我也漸漸明白了——皇帝與太后，的確不怎么親近，而且還有不的嫌隙。夏侯明這么干，完全是朝著把太后氣死的方向。

　　可惡的是，太后會把這個火氣遷怒到我身上！

　　夏侯明終于肯把我放下來了。可是，就連這個放下的動作，他也不忘了利用。他找了一處舒服的座椅，心翼翼地將我抱到上面放好，并溫柔地笑著，對我道：“好好坐著，我們在這里吃過午膳就走。”

　　他看我的眼神里，透著純凈而繾綣的情意，似摒棄了世間的一切浮華。什么太后，什么皇后，什么嬪妃，仿佛都不存在一般，在他眼里只有我一個人。當(dāng)年他對貞妃也不過如此吧？

　　可是誰能想到，他在瓊宮里對我又是什么樣的面孔呢？帝王威儀，令人心驚膽戰(zhàn)，哪里有此時的半分溫情。

　　他的表演令我驚嘆。此時，太后和芳娣、懿妃、寧妃等人，皆用憤恨與怨懟的目光射向我，令我芒刺在背。而且，我坐的是椅子，而芳娣她們坐的都只是繡墩，我坐在上頭，真應(yīng)了那句“如坐針氈”。

　　好，很好！夏侯明，你的目的達到了！

　　可是夏侯明還嫌不夠。他又對太后行禮，盡心地為我解釋道：“玉兒身體弱，朕讓她坐得舒服一點。”

　　這個時候我看著夏侯明一張俊朗的面孔——我突然覺得，他的名字是我見過最名不副實的。他這個人，跟“明”半點關(guān)系也沾不上啊！他應(yīng)該叫夏侯黑！

　　我只覺得今日來這一趟長樂宮，完全是為了樹敵的！

　　寧妃帶著二皇子給皇帝請安。這個時候，皇后仍然沒有到。皇帝都到了皇后還不到……我思量著，皇后恐怕是與太后告了假，至于她是不能來還是不想來，我就不得而知了。

　　如今皇后與太后之間是怎樣的境況？太后強勢，但即使威北侯家遭了貶斥她也無法廢皇后。皇后性子溫婉，但即使被太后打壓至此也不曾真正輸?shù)簟��?br />
　　不過我此時沒時間來為皇后擔(dān)心。我最該擔(dān)心的是我自己……

　　我現(xiàn)在提心吊膽，渾身不自在，坐在椅子上低著頭絞自己的手帕。皇帝、懿妃等人正在與太后話，他們了什么我完全沒心思聽，但我卻不得不做出一副感興趣、洗耳恭聽的樣子，以示我對尊上的敬重。

　　我此時的神情一定是完美的。我很想逃離長樂宮，但我沒有表露出一絲一毫。我很擅長控制自己的一張臉，即使心里想要嚎啕大哭，我也能做出笑意盈盈的樣子；即使心里充滿了厭惡與不屑，我也能做出欣賞與贊美的樣子。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會被我騙過。當(dāng)夏侯明聞言軟語地對我“玉兒好像很不喜歡留在這兒”時，我嚇得要從椅子上掉下去。

　　這一瞬間，夏侯明施展了輕功，從太后的身側(cè)飛奔數(shù)丈至我面前，扶住了我即將墜落在地上的身子。他溫和地道：“心點，你摔著了朕會很心疼的。”

　　我驚駭、恐懼而不知所措。我不知該怎么——我沒有不喜歡長樂宮？那我是皇帝錯了。我的確不喜歡長樂宮？那我是主動要求太后碾死我。

　　我訥訥不能言，最終只好喃喃地道：“皇上好身手……”

　　呵，他豈止是好身手……

　　夏侯明對我笑了一下，感謝我的夸獎。然后轉(zhuǎn)身對太后行禮道：“玉兒想要回去，所以，兒子也不能陪太后娘娘用午膳了。兒子告辭。”

　　他話一出口，滿屋子人目瞪口呆的神情，比他扛著我進殿時還要夸張。

　　太后的眉頭也挑得更厲害了。

　　今日的一切都超出我的預(yù)想，我一貫自以為聰明的腦子已經(jīng)麻了，我一點兒也思考不出下一步要做什么才能對自己有利。不用想了，我已經(jīng)達成了最壞的結(jié)果——得罪了太后和芳娣夫人等尊上，博了一個“狐媚禍主”的罵名，得到了滿宮人的注意力。

　　我被禁足瓊宮、將死之時，我只想著博寵后能夠活命……可我沒想到，我竟然會得到什么“隆寵”！我不過想過一個最不打眼的嬪妃的日子，可現(xiàn)下好了，我是被夏侯明推到云彩里了，最后摔下來肯定會是要命的！

　　我活了十六年了，這么多年，我唯一的念頭就是活命……在那樣一個除夕的子夜里，我為了活命百般算計，現(xiàn)在終于得逞……然而老天爺卻不想放過我，顯然活命之后，還有許多要命的麻煩等著我！

　　太后雖然動怒，但她最終沒有阻止皇帝，也沒有訓(xùn)斥。她只是輕描淡寫地道：“那皇兒就回去吧。”

　　皇帝帶著我離開——這次是抱著，不是扛著。出殿門時，我看到芳娣夫人她們也出來了，接著我聽到殿內(nèi)“砰”地一聲響，太后終于把茶盞砸了。

　　因為我，太后的心情壞到極點，索性將嬪妃們趕出來，然后在屋子里砸杯子。我突然覺得可笑——我一個的儷嬪，何德何能令這些大人物在意？

　　***

　　太后在殿內(nèi)動氣，砸了一個茶盞不解氣還要砸第二個，旁側(cè)的宮女們跪了一地。

　　然而她剛剛拿起第二個茶盞卻又放下了。她面上的凌厲與陰狠漸漸褪去，唇角莫名地勾了一絲冷笑，喃喃道：

　　“哀家這是置的什么氣啊。哀家該高興，他一門心思撲在女人上，那就讓他撲著吧。先是貞妃，然后是芳娣，現(xiàn)在又是儷嬪，為了女人他能什么都不顧……哀家倒要看看，他能有多大出息……”

　　旁側(cè)的云嬤嬤也笑：“太后娘娘盡管安心，若是能再出一個貞妃，皇上能再干出四次下江南的荒唐事，那可叫精彩……”

　　***

　　皇帝抱著我回了瓊宮。他親自把我放在冬暖閣暖烘烘的炕頭上，給我蓋上厚厚的棉被，掖了被角。然后他笑道：

　　“最好不要試圖反抗朕……”

　　我一個激靈——我一直覺得他有看透人心的本事，或許是獨獨有看透我內(nèi)心的本事。我方才就在想，該怎么改變他強加給我的一切。我想平息嬪妃們的怒意，我想從這個風(fēng)口浪尖上下來，我想做一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不怎么受寵的后宮女人，如此才能平平安安地活著。

　　我急忙矢口否認道：“不，臣妾不敢反抗皇上……”

　　皇帝“哼”了一聲道：“你的膽子其實很大，否則怎么敢從瓊宮里逃跑，還敢在朕的面前裝神弄鬼。”

　　我這才明白，原來他是記恨著這個，才要刻意折騰我取樂！明明不喜歡我，卻裝作寵愛我的樣子，只是為了給我樹敵。

　　在我心里，我對夏侯明這個皇帝的評價是很低的——我覺得他離昏君不遠了。喜怒無常，嗜殺，任性，為了貞妃做出各種荒唐的事，沒有什么責(zé)任感，更不是什么好人。他會因個人的喜好而隨意折騰我取樂。

　　夏侯明的昏庸，是毋庸置疑的。我想著，正因如此，他才會大權(quán)旁落，被司徒世族左右朝政。這種皇帝怎么可能壓得過長樂宮里的那位老謀深算的皇太后。

　　我大概可以捋明白了，他救我出來，封我為儷嬪，這些都只是他的游戲。他看到我除夕夜里那樣子搏寵，覺得有趣，于是想將這個游戲繼續(xù)下去。

　　我恨得牙癢癢，若他不是皇帝，我此時已經(jīng)在他面前磨牙了。但可怕的是，他偏偏是皇帝，我與他的力量相差太懸殊，我只能接受他的折騰，同時還要心驚膽戰(zhàn)，生怕哪一天真被他折騰死了。

　　皇帝很快離去，他走的時候是冷著臉的，我寢殿的房門被他甩出“砰”的一聲巨響。我越發(fā)覺得他沒教養(yǎng)，也越發(fā)覺得他厭惡我。

　　我坐在炕上，心灰意冷——我怎么會攤上這種不靠譜的皇帝！

　　我想著想著，有宮女通稟道張院判大人來了。

　　我熱絡(luò)地請他進來，命宮女倒了茶。

　　張御醫(yī)謝過我，恭謹?shù)氐溃骸拔⒊际莵碚埰桨裁}的。”

　　我微微發(fā)愣——他昨日已經(jīng)來請過一次平安脈。宮里的嬪妃們，妃位以下都是七日一診，妃位以上是三日，只有皇后是每日都要診脈。張御醫(yī)對我，實在是太勤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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