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廚
站在正龕前的那個人著實讓朱獾吃驚不小,她無論如何想不到這次老宅帶頭鬧事的人居然會是他?
從記事起,他給朱獾的印象就是整天笑容滿面,完全一個活的彌勒菩薩,平時見到朱獾總會伸出胖乎乎肉嘟嘟的大手摸摸朱獾的小腦袋,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塊糖或者一樣糕點送給朱獾吃,朱獾彎腰說謝謝,他會笑呵呵地拍拍朱獾的脊背連聲說:“不謝不謝,你是我們老宅的仙子,我們都應該寵著你的哦。”
現在他站在后堂正龕前,不再是彌勒菩薩,而是青面獠牙的惡鬼。
“二十年前他已經死去,我們才沒有追究那孤女寡母,否則豈容她們中的任何一個活到今天?”
朱獾貼在門上的面容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眼睛不想再看他,想看一看正龕里的太祖奶奶,對這樣的一個惡人在祠堂后堂列祖列宗牌位前說出這樣的惡語,太祖奶奶有怎么樣的反應?可惜他肥胖的軀體一直擋在正龕前,朱獾連正龕那神圣的小殿閣都看不到。
“各位驢不到村的朱家戶主,不是我說你們,你們就是太仁慈,當年那馬夜叉生出這樣一個野種,我們就應該立即趕她出主屋,出老宅,出驢不到村。”
腦西搭牢,你才是野種,本仙子地上有父母,天上有父母,血脈正宗得很。倒是你,不就是燒得一手好菜嗎?連自己的親爹親娘是誰都不知道,還有臉罵我?
朱獾聽朱先生說起過,這個朱胖子是老宅朱大廚從路邊撿來。
老宅朱大廚祖上是朱元璋派來服侍太祖奶奶那些傭人中的一員,專門負責燒菜,后來和廚房一個燒火丫頭相好,搞大了燒火丫頭的肚子,管家要處死兩人,太祖奶奶仁慈,不但饒過了他們,還讓他們姓了朱,成為老宅的人。
朱胖子的爹和娘不知道是誰不會生育,年過半百沒有后。一天朱胖子的爹去山那邊的一個村子燒大菜,回來路上發現一個小布包,打開一看是個嬰兒,抱回家視為親生。朱胖子小的時候胖嘟嘟很可愛,但不愛讀書,《三字經》、《百家姓》背不來多少,卻很能從一起在朱先生那里讀書的小伙伴中拐吃零食,甚至偷吃朱先生藏在床底下的紅薯片。
朱胖子他爹沒有辦法,只得讓他跟著學廚藝。這下還真對了路,燒菜燒出了大名堂,超過自己的爹不說,還成為整個縣有名的大廚。一次代表鎮上去參加全縣廚師大比武,連縣城大酒店的那些大廚都燒不過他,他得了個第一名。
得了第一名之后,各地各個大酒店爭相聘請他,他爹就是不讓他出去,說他能成為驢不到村人成為老宅朱家的人,全托太祖奶奶在天有靈送他們家一個兒子,他有這樣的一手好廚藝也是太祖奶奶在天有靈,要他每天燒一個菜過去祠堂祭奠太祖奶奶,感謝太祖奶奶。
朱胖子很聽他爹的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燒一個不同樣的菜送到祠堂供奉在后堂正龕前,以感謝太祖奶奶送他到驢不到村送他到老宅。
一開始朱胖子送菜過去都是由朱先生打開祠堂的側門,后來兩個人嫌麻煩,朱先生就干脆把祠堂側門的鑰匙給了朱胖子,讓他每天自己開鎖送菜進去。
腦西搭牢,原來是你開的祠堂門呀?不對,朱先生給他的是祠堂側門的鑰匙,今天晚上打開的明明是祠堂大門,難道他背后還有人?不會是朱先生在背后搗鬼吧?如果是那樣,那可實在是太可怕了呢!
不管是誰搗鬼,我必須捉你們這些鬼出來,朱獾剛想踢門進去,朱胖子又開口說話:“老宅朱家的戶主們,你們再也不能這樣逆來順受,你們不是不知道她是個野種,她完全沒有資格住老宅主屋成為老宅主人。當年大家同意留下她,完全是因為朱云山中年夭亡。況且當時候也是說好,等她成人就得離開老宅,現在她已經二十一歲,早該離開老宅。還有,朱云山也不是正兒八經的朱家后人,他的祖上同樣是太祖奶奶從虎口救下的一個野種。”
腦西搭牢,你自己是個野種就說別人個個是野種?你給我等著,我今天叫你這個野種去地下見你那會生不會養的野爹野娘!
“朱頭,她現在可是真的成為了仙子呢,我們怎么能去找她算賬?”
“就是,我們大家都看到了呢,她不但會呼風喚雨,還會飛會騰,我們去找她算賬不是自己找死嗎?”
“要不這樣,朱頭你說你做我們的頭,那你先去找她試試,如果你的菜刀能打敗她這個仙子,那我們一心一意跟著你干。”
“……”
朱獾聽里面開始嚷嚷起來,抬起的腿又放下,她想聽聽朱胖子到底怎么樣蠱惑老宅的那些俗人們?
“你們以后不要喊我朱頭,人家還以為是祭祖用的豬頭。如果你們非要喊我頭,那就喊我朱頭杉,我的名字叫朱杉嘛。”
腦西搭牢,豬頭三還不如豬頭呢,憑你這豬腦子還想找我算賬?朱獾想笑,但聽了朱胖子接下去說的話,她有些后怕。站在祠堂后堂門口快速開動大腦,除了想出是朱先生可能教他說那樣的話之外,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
朱胖子說:“各位老宅朱家的戶主,你們不要被那個野種的表面現象所迷惑,她怎么可能成為真正的仙子?以前我們喊她一聲仙子,還不是因為可憐她們孤女寡母?她生得那么難看,身板又跟個豆芽菜一樣,不喊她一聲仙子她不得自己去尋死?我告訴你們,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么神仙鬼怪,只是有些人想愚弄我們,才在善良的人們面前裝神弄鬼。”
腦西搭牢,憑你這個豬腦子能說得出這樣的話來?我倒要看看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誰?
朱胖子接著說:“各位老宅朱家的戶主,朱云山死去,老宅主屋本應立即讓出來,可那朱扇子替那馬夜叉和那野種求情,說那野種一個女孩子遲早要嫁人,那馬夜叉已年過半百日子不多,到時候主屋自然歸大家所有,大家想想也就算了用不著逼太急。但現在朱云山死而復生,那野種又裝神弄鬼說成為了真正的仙子,這可不是讓不讓主屋的問題,而是要趕我們出老宅,他們想要獨占老宅。”
這個朱胖子背后的人難道不是朱先生?如果是朱先生,他不可能罵朱先生。正當朱獾絞盡腦汁苦思朱胖子背后那個人到底是誰的時候,蹺腳佬站起來說話:“喂,豬頭三,你喊我們過來不是說陪你給太祖奶奶送菜嗎?同時告訴太祖奶奶云山叔回來的喜訊?”
“你這個蹺腳佬怎么那么糊涂呢?難怪你被那個野種騙。”朱胖子根本不把蹺腳佬放在眼里。
蹺腳佬脖子一梗道:“我就是相信獾獾已經成為了真正的仙子!”
“蹺腳佬,如果她真成為了仙子,那就讓厲鬼在祖宗面前拖我去地府。”
“豬頭三,我來拖你!”
朱胖子話音剛落,一個披頭散發身著長衫的女子從屋頂飄下。
“鬼!”
“女鬼!”
“真的有鬼!”
“……”
老宅祠堂后堂亂成一團,朱胖子不顧一切往外跑,撞翻蠟燭臺,撞倒蹺腳佬,撞破雕花大門,只為逃命。
幸虧朱獾反應快,她及時閃身到一邊,否則不被朱胖子撞倒肯定被后面蜂擁而出的五六十個男人撞倒。被朱胖子私下喊來的那些老宅朱家戶主們,本來對朱胖子半夜三更在列祖列宗面前搞陰謀詭計,有些心慌慌。現在女鬼出現,他們能不嚇得魂飛魄散嗎?見朱胖子逃命,他們一個個緊跟著跑,只恨自己的爹娘給自己少生了兩條腿,要是再有對翅膀就更好了呢。
朱獾大喊:“別怕,沒鬼!沒鬼,別怕!”可任憑她喊破嗓子,眾人還是拼了命往祠堂大門口跑,有好幾個在跑的過程中被柱子或者被亨堂和二堂的門檻給絆倒,后來的人踩踏到他們又有好幾個栽倒在地。
朱胖子第一個跑到大門口,大門被朱獾上了閂,他想從側門逃,側門外面上了鎖,根本打不開,只得再跑回正門去拔閂,拔到后面的人追到還是拔不開,因為朱獾下了防盜釘,不熟悉的人根本找不到位置。
跑到大門口的人越來越多,想要去拔門閂的人越來越多,眾人擠作一團,你推我搡間全倒在地上,相互踩踏,嚎叫聲打破老宅的寧靜,響徹夜空。
等朱云山喊醒朱先生,拿來側門鑰匙打開,一個個全相互踩踏得鼻青眼腫,頭破血流,有好幾個昏迷了過去。
朱獾本來想先于朱胖子跑出來打開祠堂大門,但為了救蹺腳佬,等她趕到局面已經難以挽回。望著眼前一個個受了傷出了血的老宅朱家戶主,想起藍玉柳的提醒,朱獾又氣又惱,更是懊悔不迭。
魯歡扮鬼嚇唬朱胖子或許是出于好意,藍玉柳提醒朱獾祠堂大門不要上閂更是好意,但她就是不聽藍玉柳的勸不阻止魯歡再扮鬼,結果釀成這場大禍。
當魯歡扮的女鬼出現在后堂,朱獾一開始還有點小興奮,甚至沾沾自喜,幸災樂禍,想,你朱胖子不是自以為很厲害嗎?如果我不是真的仙子,你不是愿意被厲鬼拖到陰曹地府去嗎?現在女鬼來了看你還敢不敢再牛皮哄哄?
當朱胖子逃出后堂的時候,朱獾還沒覺得會發生什么大事?還在想,你朱胖子也就這點膽啊?看你還能逃到哪里去?大門我上了閂呢。哼,我還上了防盜釘,任憑你朱胖子手上有菜刀也逃不出這祠堂。
當老宅朱家的戶主們跌跌撞撞一個個爭先恐后往外逃時,朱獾預感到大事不妙,她剛想要起跑去打開大門,后堂里面傳來蹺腳佬的求救聲,她返身沖進后堂,黑暗中一下子找不到蹺腳佬的具體位置,等藍玉柳過來重新點燃蠟燭,才看到蹺腳佬躺在門檻邊,已經被踩踏得氣息奄奄,整張臉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朱獾一下子不知道該怎么辦?手足無措站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藍玉柳不慌不忙輕聲喊過魯歡,讓她趕快摘下面具脫下長衫。然后將長衫撕成布條,為蹺腳佬擦拭和包扎。簡單處理后,藍玉柳叫朱獾過來和魯歡一起抬蹺腳佬出后堂,她自己在前面探路。
藍玉柳對朱獾和魯歡說,如果前面見到人,就立刻放蹺腳佬到路中間顯眼的地方,她們趕緊躲到一邊,千萬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她們來過祠堂。
朱獾和魯歡點頭答應,但心里全不明白藍玉柳為什么要這樣做?兩個人的心里此刻七上八下,尤其是朱獾還沒有完全回過神來。
“快放下他,跟我來。”朱獾和魯歡剛抬蹺腳佬到享堂和二門的連接處,藍玉柳從前面返回,等朱獾和魯歡放蹺腳佬到路中間后,藍玉柳帶她們藏到享堂的西廂房里。
享堂為祠堂中空間最大的地方,為家族祭祖和議事場所,面向戲臺。做戲的時候,一般人員站在這里看戲。家族中重要人物或者重要賓客坐在兩側的廂房觀看,平時閑散人等不得擅自進入廂房。
朱獾和魯歡剛跟藍玉柳進入享堂西廂房,就有人打著手電筒從二門進入享堂,發現躺在地上的蹺腳佬后立即喊人過來抬他出去。
等打手電筒的人走向后堂后,藍玉柳馬上帶朱獾和魯歡上戲臺門樓,這里可以看見祠堂大門口,也可以觀察通往后堂兩側邊廊。
“這個朱胖子搞什么名堂?祭祖不是要到大年三十嗎?”
“即使祭祖也在享堂,他怎么帶人去了后堂?”
“就是,后堂可是寢堂,怎么可以隨便去打擾列祖列宗啊?”
朱獾站在戲臺門樓上聽到自己的爹娘和獨臂羅一邊走一邊說話,心里砰砰砰地跳得厲害,長這么大,她還從來沒有像今天晚上這樣驚慌不定過,她想出去向朱云山和馬夜叉說明情況,身子一動,藍玉柳就緊緊地抓住了她。
“朱先生來啦,朱先生來啦。”隨著獨臂羅的喊聲,聽得一陣鞋子拖地的聲音伴隨急促的呼吸聲到了戲臺的下邊,朱獾偷眼一瞄,見朱先生一邊扣長褂上的紐扣一邊跑到朱云山和馬夜叉身前,他腳上的鞋子還沒有完全穿進去,只是笈拉在腳上,看來他已經顧不得斯文。
見朱先生到來,馬夜叉責問道:“祠堂大門鑰匙你怎么隨隨便便給出去了呢?”
“是朱胖子說要給太祖奶奶送菜,送菜呢。”朱先生下意識地想搖折扇,結果手上空無一物,搖動的只是無措。
朱云山問:“他不是有側門鑰匙嗎?怎么還要問你拿大門鑰匙?”
朱先生答:“他說他的側門鑰匙忘在了家里,他在你家燒好菜后直接給太祖奶奶送菜過來,讓太祖奶奶吃口熱乎的呢,所以我就給了他祠堂大門鑰匙。”
“看來他早有預謀,一心想要得主屋,害得這么多人差點喪命。”馬夜叉恨恨地踢了一腳油漆大廊柱,疼得直皺眉。
朱先生一邊搖手一邊說:“他有預謀應該談不上,云山回歸屬于突發事件,只能說他臨時起意,臨時起意罷了,嘿嘿。”
“我不和你咬文嚼字,好在沒有出人命,大羅,人都抬回去了嗎?”馬夜叉問身后的獨臂羅,獨臂羅上前一步回答:“全喊人抬了回去,田家父子今天晚上表現不錯,抬完其他人剛抬蹺腳佬回去。”
“還今天晚上?這天都快亮了呢。唉,難得三個丫頭睡得那么沉沒有出來看熱鬧,否則有些人正好拿她們說事情。走,我們去后堂看看。”馬夜叉說完瞟了一眼戲臺門樓,正好和朱獾對了個眼。朱獾忙縮回頭,等馬夜叉和朱云山、朱先生、獨臂羅去后堂,拉藍玉柳、魯歡跳下戲臺門樓,一路小跑出祠堂,繞道回到自己的家。
“還好還好,都在屋里忙著照顧自家男人,沒人看見。”魯歡慶幸。
朱獾愁容滿面,說:“黃鼠狼和黃豆醬也進了祠堂,應該看到了我們。”
“啊?這還能有個好?那黃豆醬一定拌得我們跳進大溪也洗不清。”魯歡咋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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