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和風細雨，剛插好的秧苗一日比一日精神，翠綠綠的顏色迎風微擺，村民們見了，生出一股又一股的成就感來。

        地里的活計，暫時不用天天盯著，故而大隊組織人手上山伐木。周末的時候，文靜也跟大伙一道干活。她勁小，砍樹扛樹這樣的重活排不到她。故而她就跟著村里的婦人們，將砍下來的樹枝子捆綁起來，一擔一擔的往下挑。

        一趟來回，得走兩公里路，且山路彎曲陡峭，挑擔子行走，并不輕松。兩個來回下來，文靜只覺得肩膀被勒的刺痛，布鞋不防滑，每走一步路，都得小心小心再小心，如此一來，腳底板扯著小腿連著疼。

        “你這孩子，當初就該跟人家去北京。北京，那可是皇城腳下。”王嬸子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說道。

        “嬸子說的是，外頭再好，也沒自己家好。”上輩子，她不缺錢，缺少的是最基本的尊重。如今日子雖苦了些，但文靜知道，這都是暫時的。

        幾個嬸子搖頭笑笑，大多不理解文靜的選擇。閆老三的二嫂林萍對這些不感興趣，而是追問道：“文靜，我看你一個月跑郵局兩三趟，怎么樣，那頭又給你打錢了？你這有了錢，也不能忘記親娘啊。”

        這話剛出，就被王嬸子等人回懟道：“你算老幾，文靜怎么做，關你屁事。有這閑工夫，管管你家男人那一身的懶骨頭吧，砍個樹也磨洋工，呸。”

        得了，話題被扯偏，自然是轉不回來了，文靜心里倒是松了口氣，見她們吵的歡，腳步一快，就甩了她們一大截，走著走著，突然覺得肩膀一松，就見許青接過她的擔子，皺眉道：“怎么著，成績好點了，就不用功了？有時間挑擔子，給我看書去。”

        文靜擦了把汗，笑道:“沒，一邊干活，一邊背課文的。宋言上周寄給我的試卷，我也都做完了，你放心，我不會偷懶的。”

        許青仍是不滿，幫她把擔子挑到指定地點后就扯著她去了知青點，然后拿出一摞子試卷來，嚴肅道：“別瞎跑，就在這兒做試卷。做不到滿分，就別給我一心二用。”說著，還將自己的凳子挪了過來，一副準備盯人的架勢。

        真正農忙的時候，隊里是不準休息的，就是二流子，也得去地里扒活。至于砍伐樹木這樣的工作，去的，掙工分，不去，沒工分，管的松散，倒也不是必須去。

        故而文靜也沒跟許青掰扯，乖乖做起試卷來。

        一旁的許青杵著手肘看著文靜，只覺得她眼眸清澈，睫毛黑長，此時目光落在試卷上，顯得她有些乖巧，又有些溫軟。

        “這人，怎么就學不會依仗別人？”許青在心里暗暗嘆氣，恨不得自己成了一堵墻，能讓文靜累著的時候，倚一倚，靠一靠。

        偏這人瞧著柔弱，卻最是要強。

        小小的西屋里，文靜做著試卷，許青看著課本，只余落筆和翻書聲，卻襯的屋內溫馨且平和。

        而另一邊，趙嵐得償所愿，其子宋辭與師長孫女孫雅終于修成正果，于今日成婚。故而，這一日，家里塞滿了人，宋正與趙嵐皆是一副神采飛揚之感。

        趙剛去了書房，見外甥女宋言正在看雜志，笑道：“怎么，你哥結婚，你不去外面湊湊熱鬧？”

        “算了，湊熱鬧的人那么多，不缺我一個。”宋言冷淡道。

        趙剛哎了一聲，揉了揉宋言的腦袋，笑道：“怎么著，跟家里人鬧脾氣了，說說，舅舅替你做主。”

        宋言嘆了口氣，有些郁悶道：“舅舅，我就是覺得大人太假了。文靜的事情，你知道吧。我爸媽真的，好像給點錢，就天下太平了。我記得文叔叔人特別好，小時候見著他，他還跟我說，以后把文靜姐帶到部隊里和我玩。后來文叔叔救了我爸，我當時就想把文靜姐接來，偏我媽不同意。”

        “人嘛，肯定是多樣的。你管不了別人如何，那就做好自己。你放心好了，舅舅替你打聽過了，文靜是個上進的，最近考試，又是年紀第一。”對于親姐的做法，趙剛也看不上眼，他姐從小就那樣，就愛區別對待。只看得見上頭，看不見下層。

        “嗯，我知道，我跟文靜有書信往來的。舅舅，我跟你說，文靜姐真的很厲害，你看，這是她寫的文章，已經刊登好幾期了。”宋言邊說著，邊歡喜的將文章分享給舅舅看。

        之前她也分享給爸媽看，一個人說沒空，一個說沒意思，掙不了幾個錢。后來沒忍住給哥哥看，第二天孫雅姐就跑來尋事，話里話外就是不讓她與文靜姐聯系。

        莫名其妙，她與文靜姐關系好，礙著誰了？

        “這么厲害，我來看看。”趙剛接過雜志，細細看了起來。

        宋言則在一旁吹捧道：“文靜姐真的太有想象力了，未來的世界，也真美好。”

        趙剛看了，也贊道:“是寫的很好，文筆雖樸實，但世界觀宏大。能寫出這樣文章的人，定是有大格局的人。言言呀，這么一比，你可就小家子氣了奧。你要學學你文靜姐，多看書，多思考思考未來。可千萬別學你媽，眼睛看到的，也就跟前的一畝三分地，以后啊，你媽肯定后悔。”

        “哼，大舅，還是你有眼光，你猜我媽怎么說，她講，文章寫的再好，也不把穩。又不是鐵飯碗，月月能掙錢，且能掙一輩子。我又說文靜姐學習也好，她就道，現在又不用考大學，成績好有屁用，以后出來，還不是種地當農民。我媽這個人，我真是沒話說。反正我看不慣他們。”

        其實不止趙嵐有如此想法，村里好些人，亦是這般想的。其中知青點的婉秋最是不明白，高考都取消了，學那些有什么用？

        故而她就在外面說：“什么好學習？不就是偷懶么？我看她跟許青兩個就不是好東西，整天膩在一塊兒，說是學習，私底下怎么樣，哪個曉得？”

        有人瞎說，自然也有人附和，三麻子等人私底下還問了許青，是不是跟文靜有一腿？有沒有嘗過云云？許青氣炸，當即將三麻子猛揍一頓，給他的小零食也全部都收了回來，三麻子那個悔啊，痛哭流涕，賭咒發誓不是自己瞎說，都是外面有人在傳，他才多嘴問的。

        許青拎著他的衣領，本就破爛的汗衫子，又被扯出一個大口子來，三麻子一臉心疼，早知道，就不瞎說了。

        “給我查查清楚，到底是誰在外頭瞎傳謠？三麻子，記好了，要跟我混，得學聰明些，哥的謠，也是能隨便傳的？”說著，猛一松手，將三麻子摔了個屁股蹲，只是他見許青面色不好，哪里還敢多掰掰，忙道：“哥，哥，我曉得了。”

        一旁的張癩子則道：“哥，他就是個傻子，你別氣。不過，你自己也得注意些，你不覺得自己對文靜太好了么？”

        “我是老師，教她是應該的。好什么好，我對你們不好么？”若是可以，他恨不得對文靜再好點，再好點，省的她一個人那么辛苦。

        別看許青是外來的知青，但在小團體里可是老大的存在，說來也是奇怪，這幫人，誰都不服，就服許青。在外人眼里，這是一幫二流子，但卻十分講義氣。

        “成了，這個謠言，你們幫我盯著，找到人了，看我不弄死他。還有，下周六暫時不出去，外頭抓的嚴，咱們得低調點。該收的東西，也收的差不多了，你們都藏好了，誰也別告訴。”許青再次提醒道。

        “大哥，你放心，我是孤兒，麻子又是家里的萬人嫌，誰都不稀罕搭理我們，那些東西，我們藏的可緊了。”

        “那就好，對了，有空也看看書。”

        “呵呵，這個還是算了吧。”

        待三麻子等人走后，許青有些煩躁地點了根煙，正巧與挑水的文靜碰了個正著。

        “原來，你還抽煙的啊？”文靜還是第一次見許青抽煙，不由納悶道。

        許青忙將煙扔在地上，用鞋底碾了碾，“沒，第一次抽，嘗個新鮮。”

        文靜笑笑不答，許青撓了撓腦袋，沒忍住問道：“那個”話到嘴邊，怎么也不敢說出口。

        “嗯？什么？”

        “沒，沒，沒什么，我來給你挑水。”說著，就搶過文靜肩上的擔子，大步走在前頭。

        文靜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不由自主，淺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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