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太焦躁了。年輕人吶。”

        收回空落的手，凱伊遺憾地搖了搖頭，重新拿起剩下的半根面包往嘴里塞去。

        津津有味地看著迪迪斯卡狼狽地左沖右撞，直至其被人流埋住再找不得半分蹤跡，他才興致缺缺地收回視線，對身后的混亂充耳不聞。

        碰亂的桌椅、叫罵的工人，因為巡邏員短暫的到來、離去，四處都充滿了嘈雜。

        知道再這么下去必然會引來礦區內安保人員的鎮壓，凱伊提前結束了自己的用餐時間，拉著阿尼去到了食堂后邊的小棚中。

        在他們走不久后，食堂內果然爆發了激烈的沖突，夾雜著肉體碰撞的動靜，惹得人直搖頭。

        “感覺，有點奇怪。”

        躲在厚重的陰影之下，阿尼撅著腳尖，依靠在墻灰剝落大半的柱子上。

        “他應該是真的遇上了什么困難，凱伊大哥。”

        知道青年說的人是迪迪斯卡，凱伊回復道：“我知道。”

        “如果他沒遇上些事情，也不會過來找到我了。之前……在瞭望塔上那次，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平常與他也沒什么交情。”

        “見面最多的時候，還是我這幾天去克羅克爾辦公室‘錄口供’呢。有幾次，他也在。”

        “他也被犧牲了？”聯想到凱伊的遭遇，阿尼不得不這么想。

        “原本應該沒有的。”緩緩搖了搖頭，仔細回想著這幾天與迪迪斯卡簡短交流中的細節，男人說道：“那些日子他笑得還挺開心的。”

        “而且，克羅克爾所記錄下的東西我也偷偷瞥過一眼——那只針對我。或許是后來臨時起意改了，覺得不太保險？反正我是沒看到他有和別人交流過。”

        “不過因為這次事件，克羅克爾大發雷霆，好像確實有說過要裁減瞭望塔方面的經費開支，好好整改一下內部編制。那兩個倒霉的魔術師就被開掉了。”

        沉思過后，阿尼斟酌著說道：“凱伊大哥，你說會不會，剛才的巡邏員也在待開除的列表里？”

        “可能很大。”并未一桿子打死全部的可能性，有著敏銳直覺的男人嗅到了一絲有趣的味道：“但也不排除他是克羅克爾方面派來的臥底。”

        “通過編造出謊言，然后靠近我，取得我的信任，再把我的想法和行動軌跡統統上報，截斷我最后的退路……”

        “呃……”略微斟酌了一下，并將幾人的形象在腦中進行重現，阿尼無奈地說道：“我覺得在這個礦場里，會這么做的只有凱伊大哥你哦？”

        “為什么你對我總是會產生這種反面的印象？”實在搞不清楚阿尼的思維回路究竟是怎么長的，凱伊郁悶地回復：“我這么正直的人，怎么可能這么做？”

        “那如果克羅克爾老大說，只要你能夠為他這么做——監視迪迪斯卡巡邏員或者我，并找到我們的罪證，就幫你免去債務呢？”

        “那么我將義不容辭，盡我最大的努力把你們送進勞改所的大門。”

        連猶豫都沒有就這么說了啊……

        阿尼默默向后退了一步，心目中為凱伊所建造的高大偉岸的形象再一次崩塌。

        ——群眾里面的壞人就在這里呀，城防隊的叔叔們快點來把他抓走吧。

        如此輕聲吐槽著，青年仍與男人一同站在陰影中，問道：“迪迪斯卡巡邏員還會再找回來嗎？”

        “肯定會。”

        “那需要我先去試探他一下嗎？”

        聽到阿尼這么說，凱伊呆滯地眨了眨眼睛。

        嗯？

        隨后，他欣喜地歪過頭去，看著他：“你又成長了。”

        “只是因為和你在一起。”他接受了現實：“未來我一定會變得更壞的。”

        “這才不叫壞，這叫多個心眼。”噗噗地笑著，不斷輕拍著壯漢的背部，凱伊用拳頭抵住左眼角：“不再天真也是件好事。總有一天你會經歷這個過程的。”

        “明明我認識你才一個星期都不到……”阿尼哀嘆。

        這不是從側面證明了，想要改變一個人有多么容易嗎？

        保持著笑容站在他的身邊，凱伊沉默不語。

        而見到男人對著自己露出了相當扭捏的表情，青年打了個哆嗦，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種不妙的預感——那是一種相當惡寒、反胃的預兆。

        于是，為了防止接下來自己真的可能會遭到的不測，阿尼果斷地閉上了嘴，不再繼續談論這方面的事情了。

        待食堂內部的動靜平息，開工鈴打響，工人們都從中魚躍般涌出流向工位時，他征求著他的意見，也準備回去了。

        然而，已經做出了某個重要決定的男人卻是沒有絲毫移動的打算，他仍佇立在原地，甚至還拉住了向前行走的阿尼的手：“回來。”

        阿尼滿臉寫滿了疑惑。

        被重新拉回了遮蔽物內，從未干過如此越界之事的青年有些緊張。現在，他就像是上課時玩手機被老師抓包了的中學生一般，手足無措：“凱伊大哥？”

        并不知道凱伊要帶著自己做些怎樣的壞事，壯漢吞咽了一口唾沫，心中升騰起一絲微小的狂熱，以及對未知的好奇。

        就好像是兩種完全對立的情緒填充在一顆腦子里那樣，一次又一次被帶著做出了各種出格事情的阿尼，這回終于產生了邪惡的想法：“我們，要曠工嗎？”

        沒錯，他說。

        見著凱伊又一次毫不猶豫地做出了選擇，青年被他果斷的氣魄深深震撼。

        莫名感覺到了些背德、有了些想做些事情的欲望，阿尼往前一步：“我們要干什么？”

        他的半個身子沐浴在陽光中。

        對于連續下了三天雨的奇美拉礦場來說，今天可算是個陽光明媚的好日子。

        “享受一下釣魚的樂趣。”做了一個拋竿的動作，凱伊為其比了個形象的手勢：“以前有玩過嗎？釣魚。”

        對方搖頭否認。

        “那么接下來就跟著我來好好快樂一下吧。”男人笑得又開心了些：“我會教你的。”

        之后，他們無視了走來的人流，逆著大方向，找到了混在潮水之中的迪迪斯卡。

        被凱伊按住后，臉色蒼白仍未回過味兒來的巡邏員嘴唇顫抖，烏青中發著點紫：“你，你找回來干什么？”

        “倒不是刻意找你。”豎起大拇指朝著后方推了推，凱伊將其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邊：“只是看你和我們一樣，和別人走的路不太一樣。”

        “你是要去哪兒？”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迪迪斯卡手腕發力，想要掙脫鉗制。

        順從地放開自己拿捏的手，男人迅速地將雙臂提到了胸口的位置，做了一個無辜的推脫：“我只是認為這有助于我們之間的交流。”

        “我這個人很有原則，信奉‘情報永遠不是單向’的原則。所以，只要你告訴了我，我也會告訴你想要知道的。”

        “算是一筆交易。”

        “交易？”狠狠地咬住了下唇，巡邏員含糊不清地說道：“明明之前還是那副態度，現在卻想要交易了……？”

        “說到底，現在該是你的工作時間才對吧……放著工位上的事情不管，小心別人來找麻煩。”

        “嗯哼~雖然不知道你都理解了些什么——”稍微用力的清了清嗓子，凱伊的話中帶上一絲嘲諷：“我敢肯定那不對。”

        “我之所以會出現在這里，單純的只是因為我認為我奉獻得足夠多了，該我休息了——而且，我也由衷地認為被壓榨不是一件好事兒。與其在毫無變化的工位上繼續浪費狗屎的時間，我還不如出來找找新的出路呢。”

        “你應該也是這么想的吧？迪迪斯卡巡邏員。”

        “既然你知道，”使勁地咬住后槽牙，迪迪斯卡的臉上顯現出明確的痛苦：“那你是專門來嘲笑我的嗎？”

        “同為天涯淪落人，我何苦來為難你？我自己都背著一百零六萬的債呢。”

        一百零六萬的債？聽到這句話時，巡邏員的眼睛微微瞪大。

        因為驚訝而顯現出的不可思議的表情凝固在他的臉上，令其看起來顯得格外滑稽：“你也要還債？”

        “昨天你不是聽到了？”凱伊攤開手。

        此時，他敢確定，不久前迪迪斯卡跑開時腦子里在想些什么了。

        不由在心中感慨著巡邏員那過于薄弱的意志，他繼續拋出魚餌：“還是說，當時你其實并沒有聽清？”

        “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男人的情緒忽然變得激動，在原地手舞足蹈：“我只是，只是以為這是你們當初演給我看的一場戲……”

        輕易地就將事情給交代了，迪迪斯卡從不堅強：“畢竟，當時你的表現實在太像——”

        “太像什么？同伙嗎？”提前便打斷了他說的話，凱伊決絕地說道：“這絕不可能。我與他、克羅克爾絕不可能走到一起去。”

        “倒不如說，有可能與他走到一起的人是你才對，迪迪斯卡巡邏員。這幾天，你一直和克羅克爾很親近不是嗎？”

        “而且，就算是在瞭望塔上，你也是第一個接觸他的人，當時……”

        “不，不是這樣的！”為了不讓凱伊朝著壞的方向繼續聯想，迪迪斯卡驚叫道：“我是被他騙了，才會去找他那么多次的！”

        “我也是犧牲品，和你一樣！我們都是他找來脫開罪責的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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