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料想之人，未曾料想的局面。

        商孟一時間方寸大亂。只剩難以置信的震驚，連慕玨什么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也直到慕玨帶著人離開后，才驚覺自己早已一身冷汗濕了衣衫，在門外呼嘯刮進來的風雪中涼意透骨。

        他慢慢走到旁邊扶著柱子，驚魂未定，手心早已冷汗涔涔，整個人都被嚇虛了。縱使貴為當朝駙馬爺，也不過是擔個沒有實權的虛職，在朝中根本說不上話，見不著幾次璟王這樣的人物。對璟王慕玨的印象，停留在其氣度雍容華貴，貌美俊秀，為人處事沉穩謙和，風雅翩翩，舉手投足盡是皇胄風范。

        如今真正接觸到，方覺可怕威壓如潮，眉眼含笑，暗藏鋒芒如劍，不由感慨，到底是唯一能抗衡且壓制那可怕幼帝之人啊！

        只是這樣的人，怎么會來這里……

        “爹！你怎么不叫--”

        商三郎叫嚷著過來想問怎么不叫下人，結果話還還說完，就被商孟暴怒的一腳踹翻在地！

        “你個逆子！”

        商三郎慘叫一聲，狼狽撞翻一桌菜肴，倒在一地碎片狼藉中只覺得昏天暗地，半天沒能起來。

        周圍丫環尖叫聲一片。

        連商家幾個少爺都嚇白了臉，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不就是找了幾個丫環來吃酒嗎？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不就是來了一個來歷不明的江湖人嗎？有什么可怕嚇人的呢？

        不就是帶走一個丫環嗎？怎么不趕緊叫人去抓回來，反倒發火踹起自己兒子來了呢？

        好好的怎么就……

        “三郎！”

        一聲婦人的憤怒驚呼由門外響起，緊接著就見鄭氏慌張走進來，差點絆了門檻也顧不得，撲到商三郎身上就開始哭天喊地：“三郎！三郎……我可憐的心肝啊！”

        商三郎這會臉色慘白，表情痛苦扭曲得什么話都說不出來的凄慘樣，讓鄭氏簡直心疼得不得了，怒不可遏扭頭對兒子一通痛罵。

        “商孟！你這是要做什么！竟將三郎打成這樣，三郎他是做錯了什么！值得你動這么大的肝火！”

        “你是發什么癲——”

        罵完了兒子，鄭氏又看向寶貝孫子哭，一邊心疼，一邊焦急擔憂，又是讓人小心扶起來，又是讓人趕緊去請大夫，急得團團轉……

        又質問旁人。

        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今夜之事，誰也不得再提一個字！”商孟在一旁臉色陰沉道。

        鄭氏無法理解，“怎的還不讓說原由？你看看三郎……好好一個孩子，讓你打成什么樣了！……我可憐的三郎啊！我的心肝……”

        “不就是幾個丫頭，犯得著你下狠手？要是三郎有什么三長兩短，你看我可饒得了你！你看長公主可饒得了你！”

        “……”

        鄭氏在抹淚哭天搶地。

        丫環們在小聲啜泣，商家幾個少爺不敢大聲，只敢圍著商三郎叫喚，一屋子亂糟糟的吵鬧不止。

        商孟有些忍無可忍，攥緊拳頭，閉了閉眼睛，醞釀著怒吼一聲：

        “夠了！都給我閉嘴！”

        ……

        ……

        一片雪白大氅劃過暗夜下的屋檐。風雪有聲，殘影踏雪無痕。

        呼嘯風聲不絕于耳。

        黎九央不知自己會被對方帶至何方，心中忐忑不安，驚惶難定。大氅將她裹得嚴嚴實實，什么也看不到，也不知道是冷還是害怕，一直在克制不住的發抖。一雙手無力抵在對方胸膛，臉頰緊貼著溫暖的衣物，好聞的香味中，感受到對若有若無的平穩的心跳……

        ‘是來救她的嗎？’

        她希翼又迷茫的想著，可轉念想到阿爹阿娘還有那么多族人都……

        還有誰會來救她呢？

        曾經花香鳥語的神農谷已變作人間煉獄，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凄慘倒在她腳下，四面八方毒霧瘴氣彌漫，方圓十里生機盡絕。

        連陪她一同由密道逃的仆人也沒能捱過來。

        誰會來救她……？黎九央嘗試掙扎，想看看外面的情況，想看看對方是誰。可才一動就被抱得更緊。那只微涼的手掌緊貼她腰間，力道與溫度滲透單薄的衣物傳遞下來，讓她不由得更怕了，想開口說話，嗓子卻疼得像被刀割，也發不出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

        呼嘯的風雪聲漸漸小去。

        周圍一瞬間變得很安靜。黎九央意識到自己正被帶進什么地方，一顆心跟著提起來，手指下意識抓緊對方，在明顯感覺到溫度回暖時，只覺得身子往下一墜，整個人就被放到床榻上。

        “別怕，我不做什么。”

        慕玨聲音很溫和，安撫住就要像驚弓之鳥一樣掙扎的小丫頭。很好聽的聲音，很有辯識度，溫柔亦悅耳，像雪山之巔被暖陽融化的冰雪，汩汩徐徐流泄而來，有種清冷華麗的質感。

        黎九央小臉蒼白如紙，神色驚惶不安的望著他，在被完全放下后，雙手慌忙護住自己凌亂不整的單薄衣物，抖著縮成一團。

        也直到這時。

        她才看清楚對方的模樣，是個身姿雋秀白衣勝雪的蒙面公子……

        盡管看不見他長什么樣，單就這般清逸出塵的尊貴溫雅氣質而言，任誰也不會覺得對方是壞人。

        “你……你要做什么？”

        她艱難的擠出一句，聲音沙啞而微弱，發著顫。

        慕玨見她衣衫不整、瑟瑟發抖的模樣實在凄然可憐，解下大氅給她披上，嘆息般輕聲重復了一遍：“別怕，我不會做什么。”

        說罷拉被子替她蓋上。動作輕緩，似怕動作快一點就會嚇到她。

        見他氣質溫文爾雅無害，沒有趁人之危，黎九央微微安心幾分。抱著被子往床榻里面挪了挪，躲在幔帳淡淡的陰影里仰起一張蒼白的小臉看他……仍不安，不知道他接下來會做什么。

        “此處是客棧。”

        慕玨坐在床邊看了她片刻。見她還在發抖，像受到驚嚇的幼獸無助，緊抓著被子邊緣的白嫩手指泛著些淤青傷痕，像雪夜下盛開的白玉蘭花的花瓣在寒風中籟籟發抖，幾分凋零意味……

        他淡淡觀察著她眉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溫和莫測。不過并未看太久，很快起身離去，背對著床榻，順手取下帷帽……

        桌案上一盞紫砂茶壺在燒著水，咕嚕咕嚕冒著熱氣。一碗冒著茫茫熱氣的粥食，谷香四溢，似乎是才被人盛出來放在那里。還有一個精美華麗的銀箱，一些其它珍貴的物件，看起來不像客棧會有的東西，但也不像他一個人能隨身攜帶得了。

        ‘他不是一個人……他身邊應該還有其它人。’

        黎九央悄悄探頭來觀察他的身影，同時觀察房內一切，心中如是作想，越發迷茫不安，心緒混亂，不知對方救她意欲為何。

        直到看到他轉過身來的面容，黎九央頓時呆滯，如遭晴天霹靂！

        是那張臉——

        是在她噩夢里的那個人！

        房間里的一切色彩如潮消退而去，仿佛一瞬間又回到那暗無天日的夢里！那個人站在陰影里眉眼含笑，那么溫柔卻又那么殘忍將她推進地獄。看她落到殘暴的幼帝手上，受盡折磨虐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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