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玨端了杯水轉(zhuǎn)身，只來得及看到床榻上往內(nèi)一縮而沒的身影。

        待他緩步走回床榻邊，就見原本都已經(jīng)稍許安靜下來的人這會正驚恐縮在床角，在見他靠近后眼中驚恐更深一分，抖得像篩子……

        他微微坐下來看著她，卻不說話，像在耐心等她自己平靜下來，又像在若有所思的觀察她為什么突然又那么害怕他。

        看似溫柔安撫的目光，透著一絲讓人琢磨不透的笑意。像清冷月光下積雪的晶瑩湖面，美麗到驚人，也薄涼到驚人。

        “別怕，這是水。”

        黎九央只像聽不見，死命的往角落里縮，恨不得縮到縫里。明明只是一個噩夢，卻給她一種如同刻到骨子里的畏懼；看著眼前之人，眼淚一直在往下掉……

        “不……不要……”

        她本就燒得厲害。

        這會驚嚇得已經(jīng)開始說胡話，分不清夢境現(xiàn)實。

        慕玨已不記得她是否也曾這般害怕過，也早忘了自己那時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大概無感，才未曾記掛，如今種種再現(xiàn)，內(nèi)心一時間竟有些說不出的復(fù)雜。

        “九央，過來�！�

        他有意喚出她名字，本是想取信于她，讓她不要再那么怕。沒想到‘九央’二字話音一落，眼前小丫頭臉色更白。那驚懼中甚至有那么幾分絕望的意味……

        他眸中不留痕跡的探究之意更濃，心中閃過某個念頭，但下一秒又將之否定；只因心知若是如此……她看他的眼神便絕非害怕；憶及過往，似乎除了恨，她看他的眼里不會有任何其它的情緒。

        ——就算是這樣的恨意，她也隱藏得很好，不會輕易顯露出來。

        “為何這般懼我？”他輕笑問，語帶打趣，“可是我這張臉生得嚇人？”

        又言：“不必害怕，我不會對你做什么�！�

        “若不相信，我隨時送你回去如何？”

        不似威脅，而似溫柔輕笑的詢問，卻就是威脅。

        黎九央一下子想到那些不堪入目的景象，想到被那惡心之人死死抱住非禮……只覺遍體生寒意。

        “……別害怕，這只是水而已。”

        慕玨看了她一會，又耐心溫柔的哄，當(dāng)著她的面喝了一小口水。

        “來……”

        循循善誘，寵溺溫柔。

        黎九央似迷茫又恐懼的盯著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思緒有些渙散的猶豫再三后，還是磨磨蹭蹭挪了過去。她不知道那個夢究竟預(yù)示什么，只知道眼下的處境跟夢里有一定差距。此地非在京都，她也還不認識幼帝，若夢是預(yù)兆，現(xiàn)實也還沒發(fā)展到那一步……

        她還有機會逃離。

        阿爹曾言：‘事善能，動善時……’

        處境不利。

        擇機而行不妄動。

        如果他眼下真想對她做什么，也逃不掉，倒不如先順從他，再找機會逃走……

        慕玨見小丫頭終于肯靠過來，心情不覺愉悅幾分，笑意越深，伸手扶住她柔軟后背，慢慢將水喂她喝下。

        黎九央確實很渴了�；鹄崩碧弁吹纳ぷ痈傻妹盁�，連吞咽也困難，她忍著疼喝完水……微燙的水溫緩解了一些疼痛，尤覺不夠。

        “我可有騙你？”

        慕玨溫柔低語，伸手輕輕擦掉她唇瓣上的水漬，見她眼角還有些晶瑩淚珠，一并用指尖輕拭掉。

        黎九央畏縮了一下。

        內(nèi)心對他充滿恐懼，那怕他的言行舉止看起來沒有一絲危險性。

        “再喝點粥。”

        慕玨又起身去端來一小碗粥繼續(xù)喂她。

        粥還冒著熱氣。

        他也是當(dāng)著她的面嘗了嘗，一來是試溫度，二來是讓她安心，才喂給她吃。

        黎九央縱使百般不愿，也只得張口，將他嘗過粥的咽下去……

        有白衣侍女端水進來。同樣戴著輕紗帷帽，看不到臉，走路無聲無息，默默將東西放到床邊柜子上就恭敬退出去。

        慕玨伸手取水來，將杯沿微微挨著她唇邊道：“盥漱。”

        黎九央茫然喝了一口。也沒聽清是什么，只知是水，有點花香與咸味讓她不喜，勉強含在口中……

        “吐出來�！彼�說。

        黎九央“咕嘟”一聲吞咽下去，微微偏頭，不想再喝但又害怕的小心抬眸回看他。

        屋里燭火明亮，映得她淚光閃爍不止，越發(fā)惹人疼惜。

        慕玨似無奈，笑著放下瓷盞，然后起身去取來藥膏，捉住她想縮回衣袖的手，一點點為她涂抹手上的傷痕。

        有凍瘡。

        也有其它傷。

        帶著清香的冰涼藥膏，似在他指尖的溫度下化開，有種濕潤的清涼感，緩解凍瘡的疼痛和癢意。

        但黎九央還是怕著他，想縮回手又不敢，就這么被他握著涂藥……

        她耳朵上也生了凍瘡，捏起來硬硬的一塊肉。慕玨在替她涂藥時，冰涼指尖似若有若無捏揉了好幾下，但神情正直自然，讓人實在難以想到別的地方去。

        她眼淚在眶里要掉沒掉。直到他掀被子，才克制不住懼意的躲，“不……”慌張抓住他的手腕。

        “別怕，只是擦藥�！�

        慕玨握著她來不及縮回的腳踝道，聲音溫和無害，極具安撫性，余光看到她腳趾上也全是傷痕，心中微微嘆息，卻沒立刻就動。

        “我……自己擦。”

        黎九央帶著哭腔央求。被陌生人這樣握住腳踝，實在異樣難堪。

        慕玨見狀也沒為難她，松手放開后，重新替她蓋好被子，從侍女手中接過一碗湯藥繼續(xù)喂她喝，喂完順手往她口里塞了顆蜜餞。

        甜絲絲的糖味在口中蔓延開來，伴隨著一些困意漸漸襲來。黎九央想睡又不敢睡，心想他何時才能離開，卻見他手里拿著什么靠過來，陰影將她籠罩。

        “張口�！�

        慕玨用手指輕輕抬起她下巴道。也許是精神不佳，也許是決意順從，又也許是暫時相信他不會做什么，黎九央放棄了抵抗。這會顯得極其溫順，眼睛半睜半閉，依言檀口微張，氣息香軟濕熱……

        余光看到他手中的東西，是裝著藥粉的銀質(zhì)管狀物。

        薄且輕盈，有細細的小花紋。

        她見過類似的用藥工具。她自幼身體一直不太好，每次染上風(fēng)寒喉嚨就疼，阿娘總會心疼不已的用這將止痛的藥粉吹到她口中。

        “別亂動�！�

        溫香軟玉在眼前，芬芳絲□□人采摘。

        換作他人早以難自持。

        慕玨卻連眉頭都沒動一下，只將冰涼銀管伸進她口中；眸中笑意依然清淺……觀察好位置后，他湊近輕吹了一口氣。藥粉瞬間在她喉嚨擴散。

        “……呃”

        黎九央有輕微不適感。不過也就是那一瞬間的事，很快有一股清涼的藥性在咽喉處蔓延擴散開。

        藥味清甜特別，緩解疼痛的效果立桿見影，讓她覺得舒服的同時，神情恍惚越發(fā)有些昏昏欲睡……

        慕玨見她困極，分明想睡卻又努力睜著眼睛，不由輕笑了一聲。

        也不再折騰她。

        伸手擺好枕頭，輕輕扶她躺下，但指尖在碰到她還潮濕的發(fā)絲時改變了主意，讓她枕到腿上，同時喚來侍女將火盆端到床邊，慢慢將她濕發(fā)理出來烘干。

        動作很溫柔謹慎。

        黎九央仍是受驚般掙動了一下。

        “睡罷，沒事�！�

        他微微按住她道。稍微等了幾秒，見她再度緩緩閉上眼睛后松開力道，輕輕撫平她緊鎖的眉頭。

        指尖滑過她眉眼時，溫和目光里透出一絲莫名詭譎的光。

        仿佛在透過她回憶什么，又仿佛在細細欣賞著她，但從始自終未做什么出格的行為。最后的最后，也只用手指輕輕梳理著她的發(fā)絲，慢條斯理的烘烤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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