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活倒是比在濱海那間擁擠而令人有些窒息的教室要好上好幾百倍。

        顧澄野她們宿舍最后也還是沒有迎來第四個人。她們也沒覺得有多可惜，正好也可以多一個空床位來放東西。

        軍訓結束之后，就回歸了正常的上課時間。

        她們三個人每天都黏在一塊，形影不離。

        午飯之后，張希仁接了個電話，好像是家長打來的。電話掛了之后她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本來她們三個是約好了一起去圖書館的，現在只能是顧澄野和楊楚悅一起去了。

        兩人并肩從食堂出來，一股熱浪撲面襲來。

        顧澄野頭發很久沒剪了，已經長了很多。她也沒打算繼續留著短發。

        楊楚悅撐了把太陽傘，把兩人和陽光阻隔開來。

        顧澄野從口袋里摸了個樸素的黑色皮筋，用嘴叼著，用手梳后面的頭發。

        她綁了個很草率的馬尾，甚至有好幾縷發絲沒有被扎進去，在外面垂著飄來飄去。

        楊楚悅感嘆道:“顏值果然能打，頭發亂梳都好看。漂亮的跟狐貍精一樣。”

        “這個形容可不太好聽啊。”顧澄野揚唇，笑出了她那兩個小虎牙。

        “這對小牙齒，嘖嘖嘖。更像了。”

        顧澄野推了她一下:“我不經夸啊，夸了我就上天。快點去圖書館。”

        “行行行。”楊楚悅“美女投降”。

        首都大學不愧是全國數一數二的學府，不止教育好，占地面積也大。

        顧澄野傻傻地跟著楊楚悅在法學院繞了半天，也沒有見到傳說中的圖書館。

        “再走下去，西天取經我都取一趟回來了。”顧澄野喘著氣說。

        她的背后已經有了小片的汗漬，額前也是。

        明明都要入秋了，怎么還是這么熱。真是令人抓狂。

        楊楚悅對著手機導航，往前面的方向指:“導航說往前走了再右拐一下就到了。”

        “那里是舊圖書館，已經荒廢不要了。”一道清朗的男聲在她們身后響起，嚇了兩人一跳。

        “哎喲我草。”楊楚悅一個沒忍住，喊出口。等她回頭看清楚了男生的長相之后，恨不得把自己剛才那句不太得體的話拆了重新吞進肚子里。

        男生逆著光，他的頭發剪的短而碎。一身白色t恤和運動長褲，背著個尤尼克斯的羽毛球拍袋子。

        他的眉眼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笑著的時候，感覺能暖了一整個世界的風。

        “啊抱歉，那能問一下新的圖書館在哪兒嗎？”顧澄野腦子清醒得很，趁楊楚悅還在顱內花癡的時候趕緊把正事給說了。

        “你們往回走，找小路口那個指路牌，往羽毛球場的那個方向走。新圖書館在羽毛球場后面不遠的地方，有大字。”

        “謝謝。”顧澄野點頭向他道謝，扯著楊楚悅的袖子要走。

        楊楚悅雖然嘴上說著自己是“無愛主義”，現在見到帥哥儼然還是走不動道。她被顧澄野拉著，腳步輕浮，還一看三回頭對著男生問:“帥弟弟叫什么名字——”

        “別問啦，丟不丟臉。”顧澄野真想把楊楚悅的臉都捂住。

        “心理學院，李嵐川。另外，我大三了。”沒想到的是，楊楚悅本來也只是一句開玩笑的話，沒想到人家還真的認真地回了。

        顧澄野拽著楊楚悅趕緊跑了。

        等看不見李嵐川了之后，顧澄野才停下來，把手松開。楊楚悅甩了甩差點被抓出紅痕的手腕，委屈巴巴地說:“我還沒和帥弟弟聊呢！”

        “什么帥弟弟？人家可是大三的，你有沒有搞錯。”

        楊楚悅才不管那些，她教育顧澄野:“看到長得帥的，上去先喊聲帥弟弟總沒有錯。”

        “我記得你可是個無愛主義。我可沒見過哪個無愛主義看見男的跟捕獵一樣，追著咬！”顧澄野一下伸出自己的手，張開，“哇”一下故作咬人狀。

        “你這就不懂了吧。愛不愛是一回事，我這是發自內心對帥哥的欣賞。”楊楚悅的理由還挺充分。

        “你少來。帥哥可經不起這樣的欣賞。”

        楊楚悅吧砸吧砸嘴，突然想起了什么，說:“你啥時候給我看一看你那個手抄民法典的男朋友。我對他可好奇了！”

        “沒什么可好奇的。兩只眼睛一張嘴巴。”顧澄野說。

        “可是他會手抄民法典誒！”楊楚悅眼睛亮亮的，“沒有一個法學生會拒絕一個會手抄民法典的男朋友！”

        “行行行，先進圖書館。我等下給你看。”

        顧澄野拗不過她，只好先答應著。她不想再站在外面了，熱的要死。

        楊楚悅自己也熱，推著顧澄野進圖書館去。

        首都大學的圖書館可謂是讀書人的殿堂，數不盡的典藏，應有盡有。

        能考上首大的不是學習好的，就是家境好學習也好的。各個都很會學很會卷。

        這大中午的，圖書館自習區烏泱泱的都是人。顧澄野和楊楚悅逛了兩圈下來，一個空位置都沒有。

        “好可怕。從來沒見過人這么多的圖書館。”楊楚悅小聲感嘆。

        她是典型的那種小縣城出身，靠著刷題讀書逆天改命的人。小縣城的人愛讀書的少，更多的愛玩，玩一些自認為很潮其實長大后再回憶起來自己都想找的地縫鉆出去的非主流玩意兒。很少會有在空余時間泡在圖書館里的學生。

        “這就是學霸的世界。”顧澄野小聲和楊楚悅咬耳朵。

        “馬上就感覺我不配了。考的可能沒人家好，搶座位都沒人家搶的厲害。”

        “你要是少跟那個學長聊兩句，說不定能撿到兩座位呢。”

        “怎么就怪上我了。”

        “就怪你就怪你！”

        兩人說完，相視一笑。沒位置已經是必然的結果了，只能去書架借幾本書看看了。

        顧澄野在角落找到了一本寫法律歷史的書，倚著書架翻了幾頁。

        楊楚悅看見了一本書名看上去很有意思的書，正要去拿，口袋里的手機突然就“嗡嗡”地響了。

        她放棄拿書，從口袋里掏出手機一看，是張希仁打的電話。

        圖書館要求安靜，不適合接聽電話。顧澄野和楊楚悅眼神交換了一下，顧澄野把那本法律歷史書塞回了書架里，和楊楚悅往門口跑。

        在圖書館里奔跑實在是個很怪異的舉止，但是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事情當中，沒有人注意到她們倆。

        還沒等到她們跑到門口呢，電話就被掛斷了。

        “跑慢點跑慢點，地板很滑。圖書館里也不允許跑來跑去的。”圖書館管理員是個看上去慈眉善目的阿姨，滿滿都是書香氣質，連講話都溫柔。

        顧澄野很抱歉地說了一句:“抱歉阿姨，但是我們的朋友給我們打了電話。”說完她就被楊楚悅拽著跑出去了。

        到了門口，好不容易才涼快下來的兩人又被熱氣席卷。顧澄野用手一下一下給自己扇風，楊楚悅急急忙忙給張希仁把電話播回去。

        “對方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后再撥……嘟嘟嘟……”

        楊楚悅的深情一下子變得很緊張。

        顧澄野把氣喘勻了，不解地問:“只是個電話而已，為什么你會這么緊張。”

        她才和這兩個人待在同一個屋檐下幾個禮拜，對她們之間的很多事情都不是很清楚。

        “我跟張希仁是從一個地方考出來的，是高中的隔壁班同學，之前玩的也還可以。她這個人沉的很，只有很要緊的時候才會跟我打電話，平時最多也就只是發個消息。”

        顧澄野認真地聽，是不是跟著點了個頭示意自己沒有在發呆。

        楊楚悅話閘子一開，就止不住了。

        “我們那兒都傳，說她爸是個徹徹底底的人渣，但是出軌暴力是一樣不落，很久之前還吸過那個，”楊楚悅做了個很隱晦的動作，但是顧澄野馬上就會意了。

        楊楚悅看她懂就繼續往下說:“但是我們那山溝溝，你知道的。就是重男輕女，大家都沒有什么文化，男人就算是殺人放火都沒什么事情，但是女人只要多煮了一點兒飯都會被抓起來打。我家倒是還好，爸爸是外面來的，受過教育，見不得這些混賬事情。但是張希仁可比我慘多了……”

        平時她講話的語氣多慷慨激昂，大有一副想要上臺演講的陣仗，可到了現在，講這些事情的時候，卻囁喏著。

        顧澄野神情有些哀傷。現在都已經改革開放多么久了，國家一直弘揚著法治社會。可沒有想到，居然還有些地方，就猶如漏網之魚一樣，在天眼看不見的地方彌漫邪惡的煙霧。

        她過去幸福了十八年，享受著眾人的愛和追捧。簡直難以想象，過去的十幾年來，遠在他方的張希仁和楊楚悅到底是怎么樣過的。

        “但是還好，后面在新的村干的幫助之下，張希仁被送到城里的學校來念高中，就在我隔壁班。我倆就拼命地讀，拼命地讀，才擺脫掉那個惡心的地方。”楊楚悅說完，嘆了口氣。

        顧澄野順了順她的背:“辛苦了。”

        “各人有各人的命，之前的我也就認了。現在，未來可就牢牢捏在我們手中了！”一提到未來，楊楚悅就兩眼放光。她握緊拳頭，因為用力指尖都泛了白。

        顧澄野本來還想再安慰她幾句，但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她醞釀了一會兒，除了“沒事”和“加油”之外，也沒想出什么話來。

        楊楚悅的手機又開始“嗡嗡嗡”地振動。還是張希仁的電話。

        她一下子就接了，對著手機“喂”了好幾聲。

        “楚悅，幫我去宿舍我的錢包里那張銀行卡拿出來，然后幫我去取五萬塊錢送到九龍洞下片空地里。密碼等下到了銀行跟你說……”電話那頭，張希仁說話的聲音羸弱的顧澄野都快要聽不見了，那里的時候很嘈雜，差點就蓋過了她的聲音。

        “是不是他又找你了？那五萬塊錢可是你的獎學金，你憑什么給那個人渣……”

        “嘟。”電話被張希仁掛掉了。

        楊楚悅像沒聽見似的，對著揚聲器那頭又喊了好幾聲:“張希仁！”

        “電話都已經掛了！”顧澄野搖了搖楊楚悅的肩，想讓她冷靜下來。

        她剛才那幾聲嗓門實在是太大了，顧澄野就算再著急，也害怕她影響到圖書館里面在安靜自習的學生們。

        “怎么辦？”楊楚悅的肩都聳了下來。她一臉疲憊。

        “張希仁不是說讓你把錢取了帶到九龍洞那里去嗎？”顧澄野回憶著電話里的內容。

        “不可以！”楊楚悅一下子就回絕了，“這絕對不可以。這可是希仁辛辛苦苦才拿到手的獎學金，我絕對不可能讓這錢平白無故留給那個人渣。”

        聽過楊楚悅講張希仁的故事，顧澄野自然知道她口中的那個人渣說的是哪個。

        “可如果不先把錢交給他的話，那張希仁的處境只會更加難辦。”

        楊楚悅最后還是妥協。

        兩人飛奔上宿舍，在張希仁的錢包里翻出了那張工商銀行的銀行卡。

        她們又從宿舍飛奔下來，顧澄野一面跑還一面在顛簸中掏出手機艱難地打了個車。

        大學城附近的車多，來的也快。等顧澄野她們出現在門口的時候，車已經在校門口等了好十幾分鐘了。

        顧澄野跑的感覺兩條腿都不屬于自己了。她抓著車門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感覺嘴里酸澀，還有股奇怪的類似血腥的味道。

        楊楚悅的神色也沒有很好，胸口上下起伏劇烈。從法院的女生宿舍到這校門口，數不清到底多長的路，她們甚至沒敢停下奔跑的腳步。

        車門被顧澄野拉開，兩人坐進去。

        首都的司機師傅比濱海的還要健談。她們一上車就跟她們聊個沒完。一邊說什么這個學校出來的未來都了不起啊，然后就開始“查戶口”式的詢問她們老家在哪兒啊，報的什么專業。

        顧澄野實在是沒精力去暢談了，她選擇安靜閉麥，讓楊楚悅過去跟他聊。

        司機師傅得知她們是法院的學生時，還很激動地說:“未來的大律師啊！”

        顧澄野笑笑。楊楚悅也“哈哈”了兩聲，說:“我們會努力的。”

        車緩緩駛離大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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