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瑤和姜瀅這一場風寒拖沓了半個多月，才能坐到學堂里讀書。

        姜瀅在東都時雖也請了開蒙的女師父，但因她貪玩不學，跟幾個公子們沒法比不說，就連小一歲的顧承玥都比她強上太多。

        去年來那個月她就是跟著混混日子，今年卻是打著入學讀書的名義來的寧州，到底是不好敷衍了事。

        顧太師是個十分有耐心，且并不主張把書讀死了讀急了的老師，不急著教她四書五經，只每日在課堂上給她開小灶背幾首詩，認認字、練練字。

        顧家學堂里的公子們分為兩種，第一種是以顧承司、姜淮、沈知許為首的佼佼者們，顧太師對待他們格外看重，每日晌午授課、晚間考教，偶爾在府里遇到了也是三句話不離功課。

        第二等級則是以偏武的顧承泰和文武并重但都并不拔尖的顧承勵。

        顧承瑤和顧承玥血脈里傳承著詩書天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吟詩作對信手拈來。

        而初來乍到的姜瀅，則屬于另一種——文不成武不就，沒天分只能靠勤補拙的。

        乍暖還寒的春日里，姜瀅坐在學堂最后一排，一臉苦大仇深地奮筆疾書。經常一寫就是一上午，腕子都酸痛了才勉強能有幾個字讓顧太師滿意的。

        午飯一般都是顧家大廚房做好了送來，在學堂專門辟出的飯廳里用。吃完飯大家或散步或回自個兒的院子歇息個把時辰，下午時再由武學師傅領著學騎射弓馬。

        顧承司快要下場科考了，得抓緊一切時間讀書，自然是不來的；顧承勵因為近來讀書不好，也被顧二太太拘在院子里溫習，不叫出門混玩了；顧承瑤年紀漸長后越發沉穩，對這些也是不感興趣的，每天下午就回自己院子去寫寫畫畫、做做女紅。

        姜瀅和顧承玥卻是喜歡得很，每天都跟著混鬧。

        北方民風豁達，對男女大防不似東都那樣苛刻，且兩個姑娘也才十歲左右，還是臉頰藏著兩坨軟肉的小女孩，索性就隨她們玩了。

        顧家在宅子后的山腳下辟出一片大空地，用作武學的場地。武學教習是年前云家特意選了送來的，各方面造詣都很高。

        又一日下午的課程結束，教習師父離開后，姜淮單手拎著一張大弓，對著旁邊的沈知許抬了抬下巴。“比一場？”

        沈知許掂了掂手里的弓，傲踞一笑：“彩頭？”

        “宿星樓的一桌席面。”

        “好！”

        兩人三言兩語敲定比試彩頭，顧承泰自發湊過去，做起了裁決。

        騎著小馬在場邊遛彎的姜瀅聽了，趕忙下馬跑過去看熱鬧。

        顧承玥也握著特制的小弓箭湊過來，撞撞姜瀅的肩膀問：“你覺得誰能贏？咱們賭一局如何？”

        “賭就賭！我自然是賭我家哥哥贏！”

        “嘁！你能不能有點新意！”對于姜瀅這塊“望兄石”，顧承玥既覺無趣又覺無奈。“那好吧！我壓沈家表哥。咱們……呃，就堵各自頭上的一件發飾吧！”

        姜瀅下意識地摸了下發髻，又看了眼顧承玥頭上的，撇嘴嘖嘖出聲。“你可真會算計呀！你今日帶的就是個絹花，我卻是簪了兩個赤金的振翅蝴蝶，這可是虧大了！”

        “趕巧嘛！再說了，你不是篤定淮哥哥會贏嗎？還怕吃虧？”

        對哦！反正哥哥會贏。

        “賭就賭！”

        兩個小姑娘打賭的功夫，那邊兩人已經要射出第三箭了。

        姜瀅趕緊跑到自己哥哥身后，雙手抱拳立在胸前，心里無聲吶喊：為了保住我的蝴蝶，哥哥可要贏啊！

        姜淮左手舉著弓，右手戴著護指的三根手指扣住弓弦平穩拉開，銳利的目光緊緊頂著遠處的靶子，松手的瞬間箭離弦而出，破空后穩穩扎在靶心一點紅上。

        “哇！哥哥好棒！”

        姜瀅跳起來歡呼，興奮的臉頰都泛出粉暈。

        右側沈知許偏頭看了她一眼，又淡淡收回目光，動作干凈利落地拉弓射箭，嗖一聲后也穩穩釘在靶心。

        這下輪到顧承玥撒歡了，“耶！沈家表哥太厲害了！”

        又輪到姜淮了。

        姜瀅勝負欲爆燃，湊近哥哥眼巴巴地哀求：“哥哥加油啊！我的蝴蝶簪子能不能保住全看你的了！”

        姜淮正從箭袋里取箭，聞言掃了眼她雙螺髻上抖著翅膀的小蝴蝶，淺笑著道了聲好。

        十箭為止，兩人都射完第九箭后卻奇異地打成了平手——皆是五環靶心、其余的也只偏離靶心一點點距離。

        隨著先手的姜淮拉滿弓，兩個本來對立陣營的小姑娘不知不覺站到了一處，互相挽著手屏息凝視。

        姜淮下頜微抬，側臉線條凌厲利落，狹長的眸微瞇，透出幾分堅毅果敢的神色。

        隨著箭破空而去，姜瀅的心也跟著提起來，目光緊緊盯著那箭，看它穿進通紅的靶心后嗷一聲跳起來。

        “哇哇！要贏啦！要贏啦！哥哥最棒！”

        看這情形，她是既可以保住自己的蝴蝶簪，又能免費吃一頓席面了？

        輪到沈知許，他這一箭射出就能決定勝負了！

        姜瀅跟著顧承玥一起湊過去，彎翹的長睫忽閃著，眼巴巴地他。

        許是兩個姑娘目光太過灼熱，沈知許弓拉到一半驟然收手，側頭看著幾乎要挨到他左胳膊上的兩個小腦袋，淡淡一勾唇問：“都賭的我輸？”

        姜瀅猛點頭。

        顧承玥使勁搖頭。

        沈知許似是感興趣，又問了句：“彩頭是什么？”

        顧承玥雙眼瞇成彎月，“頭飾！”

        兩個姑娘都挽著雙髻，一個團著兩朵胭脂紅的海棠絹花，另一個簪著兩只振翅金蝶。

        沈知許轉回視線，右手平穩發力拉滿弓弦后，疾射出最后一箭。

        “嘭！”

        箭簇刺破靶心的瞬間，顧承玥歡呼著跳起來。“哇！打平啦！”

        姜瀅扁扁嘴松開顧承玥，往自家哥哥的方向挨了挨。“打平就打平！所以咱們誰都不用輸給誰了！”

        “那可不成！”顧承玥神采飛揚地彎唇笑起來，“既然是打平了，自然該是你給我一個，我給你一個啦！”

        “噗！二妹妹你可太賊——”顧承泰驟然失笑，被顧承玥狠狠剜了一眼后，又連忙改口道：“公平！公平！”

        于是，晚些出發去城中吃酒的時候，姜瀅左側發髻簪著根赤金振翅蝶，右邊別著朵殷紅的海棠，別致得很。

        當然，顧承玥也是一樣。

        ——不過明顯可比她高興多了。

        一行人到達禹城時正值晚飯當口，酒樓里人滿為患，雅間都訂滿了。

        三個公子的身份拋開不論，隨行還帶著兩個姑娘，自然是不能擠在大堂里的。正想換個酒樓呢，迎面就遇上了鄭太守家的兩位公子。

        兩下里打過招呼后，就決定去鄭家公子訂的雅間并桌。

        分別落座點好菜后，就開始零散閑談。

        鄭二公子上次被顧承泰不輕不重地貶了兩句，仍沒全歇了對這個顧家表姑娘的興趣，不過姜淮在，他后頸皮子自覺繃緊不敢造次，只能有意無意地瞥姜瀅一眼，偶爾順手幫著遞水遞帕子。

        不過饒是如此隱晦，也遭了姜淮好幾個冷眼。

        菜上來前，鄭家兩位公子約的好友也到了。

        說起來竟也是相熟的——云延興。

        一看到他，姜瀅就想起上次釣魚時被戲弄的事，頗有點咬牙切齒地遞去眼神。

        “哎喲！”云延興夸張地揚起笑，回頭同身后人說：“二哥快看！這就是我同你說的小哭精姜表妹！”

        姜瀅從鼻子里哼出一聲，表示不滿。

        這時卻見云延興身后閃出一人，身量高出他約有大半個頭，皮膚白皙五官俊美，看起來竟還似曾相識。

        姜瀅蹙眉凝思了一瞬，忽地靈光一閃看向沈知許。

        ——這兩人模樣竟像了個七八分！

        姜淮同妹妹介紹：“這是云家二公子，云延億。”

        原來也是云家公子，可這對表兄弟長得也太像了些！

        沈知許起身往旁邊挪了一個位置，問：“表哥，昨日到的？”

        云延億走進來，自然地坐到姜淮和沈知許兩人中間，對著鄭家兩位公子點頭示意后，才朗笑著點頭：“可不是！昨晚才趕著夜色入府，本想著今日去顧家尋你們一道頑，卻被三弟硬拉著來吃酒！不過也是咱們該遇見，竟在這兒撞上了！”

        嘴上說著話，他的目光卻在看姜瀅，饒有興致地打量幾眼后，彎起嘴角一拱手：“老聽姜淮提起自己妹妹怎么怎么漂亮、怎么怎么可愛，如今可算是見到了！”

        姜瀅收起驚訝，起身輕飄飄福了一禮，輕道：“云二哥好！”

        “好！好！”云延億說著，趕忙從袖袋里掏出一枚白玉平安扣遞給她。“頭次見面當哥哥的也沒準備見面禮，剛好回程路上在玉霞觀求了枚平安扣，玉質并不頂好，妹妹別嫌棄，權當添個好兆頭吧！”

        玉霞觀？那不是在西京外？

        姜瀅心里才盈起點疑惑，云延億就主動為她解惑了。“我母親是外公獨女，是以外公疼我疼得緊，一年中倒有大半時間都把我留在府里不叫回家的。”

        啊？還有這樣的！

        云延億說完，就開始去和姜淮幾人談天敘舊。

        云延興卻只顧看著姜瀅和顧承玥兩人竊笑，被顧承玥狠狠瞪了一眼后，才抿著唇道：“兩位妹妹今日發飾真別致！”

        話一出口，被無端黑去一只蝴蝶的姜瀅驟然黑臉。

        顧承玥則是笑得像只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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