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姜瀅十二歲這一年的除夕,過得如以往每一個除夕一樣。
晨起換上桃紅色的新衣新履,雙髻上簪兩塊鴿血色寶石,打扮得活像個福娃娃。
守歲時,女眷們照例都陪在宣平伯夫人身邊。
王府最高處新年的鐘聲響過后,伯夫人照例要去后院佛堂上香,為家人祈福,為新年祈運。
姜瀅心念一動,也跟著往后去。
她學著祖母的樣子,跪在蒲團上虔誠地祈愿:愿母親能投生個好人家,富庶安然地過下輩子。保佑父親新的一年再無傷痛,也保佑在慶州的哥哥平安。
昨夜里睡得晚,姜瀅初一這天直睡到日曬三竿才起床,簡單梳洗后在房里用了早飯,就往靜懷軒去。
祖母早說過免了今日的問安,但她昨夜里有些意動,想給母親立個長生牌位,想去說一聲。
今日是個難得的大晴天,吹來的風也不似利刃刮臉。
姜瀅披著厚厚的狐裘大氅,兜帽也被杏仁系的嚴嚴實實,走到院外時已是一頭的薄汗,進了回廊就迫不及待地摘下了。
門外守著的婆子忙打簾:“姑娘可別貪涼,快進去!”
“祖母!你昨日說的……”姜瀅解著大氅錦帶邁進一只腳,看清屋內人后下意識地頓住腳步,順勢就要把才踏進去的那只腳往外拽。
衛元奕偏頭喊了句,“瀅表妹!”
姜瀅憂愁地擰了下眉,認命地重又踏進門,走到姜瀾旁邊挨著門的位置坐了,頓首道:“世子安好!”
這廝是馬蹄子精轉世嗎?能日行萬里?!一忽兒在東都一忽兒在西京,滿世界的亂晃!
她并非矯情之人,會這樣刻意避著衛元奕,一方面是不想與皇室宗親沾邊,另一方面就是這廝實在太明目張膽,人多時還好些,但凡私下里遇到都灼灼盯著她瞧,叫她想不多想都難!想不避開都不成!
要命的是祖母還一副樂見其成的樣子,每次衛元奕來訪都叫她來坐坐。天知道!她連曾有口頭婚約的江陵王都想永生不見,還會肖想他一個未來郡王?
“表妹臉色不大好,可是又病了?要不要請王府的醫正來?”
姜瀅裝模作樣地喝茶,頭也不抬——只要沒叫名字,說的就不是我!
“瀅表妹?”
姜瀅心里一嘆,認命地抬起頭來,看著他格外認真道:“昨晚守歲到半夜,沒睡好!”
答完,垂頭扣自己袖子上的云紋玩。
衛元奕瞧著她愛答不理的樣,更覺有趣,調著法兒的惹她:“瀅表妹這半年好像沒長個兒!”
姜瀅把扣出來的繡線繞在指尖玩,“世子說的是!”
廢話!你一年到頭每天都在長個兒嗎?怎么沒見你頂破房頂去?
“瀅表妹,你這一低頭好像有圈雙下巴!看來西京的水土更養人呢!”
呃?姜瀅把手指頭從絲線里拽出來,摸著下巴細細感覺。怎么好像……真的有點了?鏡子呢?!
衛元奕驟然失笑,歪在暖炕上的伯夫人也寵溺地笑,姜瀾也在笑,卻多少有些牽強。
“元奕表哥快別逗我姐姐了!她是頂愛美的,回去怕是要哭鼻子了!”
哭鼻子?衛元奕不知想到什么,斂起壞笑輕輕睇了姜瀅一眼。
其實,他是見過她哭的。
三年前的青州碼頭,她立在姜家的船頭,神情蕭索地望著遠方默默流淚。那樣玉雪精致的小臉,掛著碩大的淚珠,哀婉得讓人心疼。
兩船交錯時,他看的分明、記的深刻,她卻未曾注意到他分毫。
而此時,姜瀅心里想的都是:鏡子!鏡子!鏡子!
挨過漫長的正月,冰雪消融春意漸近,姜瀅終于又能踏上去寧州的路途。
去年她因回東都探望父親沒能去,心里一直惦記著,好容易商量著祖母同意她出正月就走,早早就收拾好行裝了。
姜瀾見過云、顧兩家公子后心思越發活泛,竟異想天開動了去顧家讀書的念頭,被如今代管二房事務的柳氏不輕不重地斥了回去。
“你以為顧家是什么地方?雖說打著盡收天下寒門子弟讀書的名頭,可那只是外學。顧家私學只收自家子弟和姻親的公子姑娘們,莫說你是個妾生的女兒,就算我曾是顧家家生奴才、與主家多有牽連,如今又提了貴妾,都不敢提一句讓淳兒去讀書的話,你也好意思提?”
“三姑娘和大公子看在淳兒天資聰穎的份上,特意央了顧太師準許。但你平日又是怎樣待三姑娘的?你若想去外學和一幫子粗衣舊綢的學子們同進同出,我就寫封信央了大公子?”
柳姨娘一向溫和,少有疾言厲色的時候,姜瀾羞臊又惱恨地拂袖走了。
姜瀅知道了也不在意,沒事兒人一樣帶著姜淳走了。
出發后,姜瀅先去西京城外金壇山玉霞觀叩拜上香,祭奠亡母。
這兩年她經常來添些香油錢,上上香跪拜一番,多少能慰藉些對母親的思念。
清禾道長在院中烹一壺茶,兩人對坐閑談。這次她身邊還帶著姜淳,到底不能多說,只略坐了會就走了。
沒走出多遠,卻在處無名山坳里碰見有人械斗,七八個山匪打扮的人正圍著兩個男人廝殺。
西京雖算太平,但山中也不乏占山為王的草寇霸王。姜瀅無意惹麻煩,想也不想地吩咐車夫掉頭往回走。
她不是武林列書中霸氣的俠女,也不是個中高手,還是保命要緊。
車夫聽令掉頭,隨行的府兵抽出佩刀聚到馬車邊,護衛著后退。
“公子!你快走!”
呃……這微啞的聲音,怎么有點熟悉?
“等等!”姜瀅掀開車簾探頭往后瞧,還真找到個熟人——沈知許的那個棺材臉護衛!
沈知許是有個護衛的,終日寸步不離地守著,讀書時他蹲在學堂外曬太陽,練武時他蹲在校場外曬太陽,出去玩時自然也亦步亦趨地跟著——曬太陽。
會讓姜瀅注意到,是因為他這么曬都不黑,整日板著張小白臉,威懾性大大減半。
他在的話——哎?還真是沈知許啊!
姜瀅撂下車簾子就開始翻箱倒柜,“杏仁兒!我的弓呢?”
杏仁早被嚇得臉色發白,聞言撲過去攔著:“好姑娘,您那三腳貓的弓法就別打抱不平去了!咱別給那二位好漢添麻煩了成嗎?”
“什么好漢呀!”姜瀅不滿地甩著她的手,鍥而不舍地翻找,終于在一個裝雜物的箱子底部翻出來,吹著灰塵大義凜然道:“你這眼神!沒看出來那是跟我哥哥形影不離的沈公子嗎?既然遇到了哪能不搭把手!”
紅果覺得很有道理。“姑娘真是俠女!”
“別添亂!”杏仁一個頭兩個大,又去拉姜瀅。“姑娘,讓府兵去幫把手就是了。”
姜瀅頓住腳步,“有道理啊!”
命令車夫停下后,姜瀅指揮著護衛去幫忙,只留三個護著馬車。
姜府護衛迅速靠攏過去,和山匪圍剿的錦衣公子報過家門,就趕忙加入戰局。
“姐姐,我看看……”
“小孩子家家的,看什么打打殺殺,坐回去讀書!”
姜瀅嘖了聲,把姜淳小腦瓜按回去,然后繼續獨占窗邊好位置瞧熱鬧。
那伙山匪勇猛異常,且招招狠厲不留余地,顯見是兇悍至極的亡命之徒。姜府這些護衛雖也驍勇,但到底是享福久了手腳慢,不多會就傷了兩個。
姜瀅熱鍋上螞蟻樣焦急,待看到棺材臉護衛胳膊上也被砍了一劍,立時就坐不住了。
“我去幫忙!”
她大義凜然地站起來,拎著自己的弓,系上箭袋就往外走。
杏仁一直在旁邊緊緊盯著她,見狀又撲過來勸:“姑娘!我瞧著沈公子游刃有余的樣子,絲毫不顯疲態,倒像是逗著這幫匪徒玩呢!您還是別去了吧!”
“既然如此我就更得去了啊!如此好的活靶子,不練練箭豈不可惜?你別怕,我也不近前,就站在車板上遠遠地放箭!車邊有護衛呢,不礙事的!”
姜瀅牛脾氣一上來誰也攔不住,杏仁只好作罷,但仍亦步亦趨地跟著,隨時做好保護姑娘的準備。
馬車離他們越七八十步遠,被府兵和沈知許主仆纏住的山匪稍顯疲力,兇狠勁兒已卸了不少。
姜瀅站在車上,姿態優雅地拉弓射出第一箭。
——箭急速離弦,中途卻緩緩卸力,最終軟趴趴墜到地上。
“呃……”
某個山匪看著腳邊的箭,也無語了片刻,隨即眼泛殺意朝姜瀅的方向跑,馬車邊上一個護衛立即提劍跑去堵截。
姜瀅一激靈,趕忙又從箭袋里取出一支箭。
這次她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拉滿了弓,半瞇著眼瞄準后射出第二箭。
隨著弓弦輕鳴,離弦的箭疾馳破空而去,銀光一閃沒入皮肉。
“哇!中了!”姜瀅歡喜地跳起來,轉身推杏仁胳膊:“看看你家姑娘厲害不?”
杏仁被推的直晃,手搭在眉心使勁兒觀瞧,擰著眉吶吶道:“姑娘……我怎么瞧著……射中的不是山匪啊!”
“啊?”
姜瀅僵住,轉身翹腳仔細一看,頓覺頭皮發麻。
那個穿著月白錦衣,捂著胳膊看過來的,是……沈知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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