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苦酒
【一】
那是李婧給自己的最后的放肆時光,脆弱、妥協、放棄、難過、悲傷,在那日后通通遠去。
她又成了那個始終平靜溫和、理智清醒、效率極高的李婧。
唐希后來問她,“團建那天,你究竟為什么那么難過呢?”
李婧笑了笑。
“我不是說過了嗎,因為太累了。”
“我知道不是的,”唐希看著她,“你再累,也不會那樣失態的,而且那天,你在避著姜煜,我看見了。”
李婧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說:“好了小唐,你既然已經知道我是為什么了,那就不要再問了,好嗎?”
“我——”
她目光淡然,截斷唐希想要說的話。
“我現在依然是會難過的。”
唐希頓住,“抱歉。”
“沒關系。”李婧想了想,對唐希說,“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么事?”
“別告訴姜煜。”
唐希瞪大眼睛,“他不知道嗎?”
李婧抬頭望向遠處,天地間到處都是濕潤的狼狽,冬日席卷著生機勃勃,盎然褪去了顏色。
“是的,他不知道。”
“但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歡你呢?”
“他有喜歡的女生了,”李婧對唐希揚起笑,看起來既不勉強也不難過,“沒過幾天,也許你就能喝到他請的奶茶了。”
李婧說得不錯。
周五那天,姜煜發了個朋友圈和動態,“感謝遇見。”
配圖是緊緊交握的手,十指相扣。
下面全是一系列地恭喜。
李婧看著那條動態消息良久,緩緩敲擊著鍵盤,點擊發送。
“恭喜,祝久久。”
姜煜回復她,“謝謝。”
本來以為平靜的心頓時裂開縫隙,心里空蕩蕩的,冷風呼嘯著吹,土地干裂,玫瑰枯萎,下雨了,枯葉腐朽。
她捂住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群里這時發著消息,冉閔發了個公告,“明晚九點不見不散,大家都懂的!!!!”
“懂,奶茶。”
“懂,奶茶。”
“懂奶茶+1。”
“姜煜,可以點嗎?”
姜煜:“當然可以。”
“茶百道大杯半糖!!!”
姜煜:“記住了。”
李婧跟著發了一個,“全糖。”
姜煜回復她,“李婧,記下了。”
“謝謝。”
此時,唐希給她發消息:“你沒事吧?”
“我沒事。”
唐希在屏幕那頭直直愣神,怎么會沒事呢?她想著李婧的樣子,蒼白的臉色,沒有血色的嘴唇,疲憊的目光。
她從未見過那樣濃烈的悲傷。
究竟是有多喜歡才會這樣?
唐希空空地安慰:“不要難過。都過去了。”
李婧:“是啊,都過去了。”
唐希:“婧婧,你會遇到更好的人的。”
李婧:“也許吧。”
李婧:“我累了,想休息一下。明天再見。”
唐希:“好的,明天見。”
李婧將手機扣在桌面上,雙手插進發絲,心臟一鈍一鈍地疼,似乎是喘不過氣來,胃里一陣翻涌。
她猛地沖進廁所。
抱著馬桶,吐得渾天暗地,不知今夕,是何夕。
【二】
翌日晚九點,李婧戴著黑色鴨舌帽和口罩去往毓南樓開會。
電梯將要合上時,忽的又開了。
她抬頭。
是姜煜。
他手上提著十二杯奶茶,一身黑色修身款大衣,配白色高領毛衣,他換了眼鏡,黑色細框,整個人變了股氣質。
李婧讓了讓位,姜煜站進來,電梯終于順利合上。
李婧開口,聲音沙啞得她自己都不可思議,“我幫你吧。”
姜煜搖頭,“不用,不是很重。”
“嗯。”
過了一會兒,姜煜問,“你是感冒了嗎?聲音聽著好啞。”
李婧不知如何答,只順著他的話點了點頭,“是感冒了。”
電梯門開了,李婧率先出去,姜煜似乎還想說什么,李婧埋頭走在前面,不曾回頭,便也就算了。
李婧推開門。
他們聞聲回過頭來,看著李婧戴著口罩和帽子,有些驚訝,趙磊隨口問:“怎么圍得這么嚴實?”
李婧走進去,“感冒了,怕傳染給你們。”
聲音沙啞得簡直不像是她自己的。
“好嚴重啊,你聽起來。”
“不礙事。”
冉閔說,“來了就坐吧。”
李婧環顧四周,姜煜在門口的位置坐下,按常理,她其實也該坐那個位置的。
她真的很累了,唐希似乎是看了出來,沖她招手,“婧婧,過來坐吧。”
她點了點頭,順從地過去坐下。
她身旁的沈斌挪了挪位置,“感冒這么嚴重,記得吃藥,然后多喝熱水。”
“我知道,謝謝。”
冉閔瞇著眼直笑,“今天的重點可在姜煜身上噢。”
等于蘭也坐下。
冉閔就說:“人齊了,快分奶茶。”
趙磊喊道:“我的大杯半糖!!”
姜煜遞給他,“這里。”
說著,姜煜看了李婧一眼,她離他很遠,周圍人都站了起來,她獨獨安安靜靜地坐著,顯得有幾分格格不入。她自己大概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站起身來。
姜煜拿出一杯奶茶。
“這里有杯全糖的。”
趙磊拿起遞給李婧,“全場大概就你一個全糖了吧——”
李婧接過,“謝謝。”
冉閔身邊的賀敏說,“喝全糖容易長胖,不過小婧這么瘦,大概也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冉閔笑問:“你知道怎么不容易長胖嗎?”
賀敏一愣。
“怎么?”
冉閔:“當然是不喝奶茶!”
大家聞言都笑起來。
冉閔正色,“今天呢,我們開會也沒什么好說的,大家的表現都很不錯,最重要的一點呢,你們也知道,就是喝奶茶嘛。”
“然后,放松一下。”
沈斌有些高興,一臉八卦的表情。
“當然是盤他呀。”
“脫單這么快,傳授我們一點秘訣。”
“來來來。”沈斌朝姜煜勾了勾手指,“我們細說。”
姜煜無奈道:“其實也沒什么可說的。”
“不行,肯定有過程的。”
“對對對,盤他!一個一個來。”
“可行。”
“我先來!”坐在姜煜身邊的趙磊問,“是那個小姐姐?!”
姜煜:“你們也不認識啊。”
“你說一說名字嘛!”
“涂沅,涂改的涂,沅是三點水加一元錢的元。”
李婧微怔,涂沅,真是個不錯的名字。
又聽見有人問,“哪個系的啊?”
姜煜答:“數學系的,同班。”
“下一個下一個。”
“該我了!”周舟略微想了想,“你喜歡她什么?”
姜煜溫和笑著,“這怎么說得出來。”
“總有的啊。”
“大概是,她哪里都好吧。”
“哇噢——”
大家聽著著話紛紛起哄,“撒狗糧了撒狗糧了!”
李婧也笑,她拉下口罩,將吸管插進去,喝起了奶茶。
熱的,全糖。
她喝了一口,皺起了眉頭。
真甜啊。
她咬著吸管,發起了呆,沒聽清楚他們后面都問了些什么。
“婧婧。”
“婧婧!”
唐希叫她,她這才回過神來,“怎么了?”
唐希抿了抿唇,似是不忍,“該你問了。”
“……是嗎。”
李婧放下奶茶,微微低了下投喂,帽沿遮住了她的神色,再抬頭時,已一切如常,她輕輕笑著,含笑問:“眼鏡是女朋友選的嗎?”
姜煜怔忪。
隨后點了點頭,“是。”
李婧了然,喝了口甜膩的奶茶,說:“挺適合你的。”
姜煜一時無言。
趙磊摸了摸頭,“我都沒注意到姜煜你換眼鏡了呢,感覺不帶金絲眼鏡的你都有些變了哈哈哈哈,這么一看,還有些不習慣。”
冉閔說:“還挺不錯的。”
“話說,你們有人見過他女朋友長什么樣嗎?”
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著,“沒見過啊。”
“從來沒見過。”
……
李婧突然出聲:“我見過。”她笑起來,“還見過好多次呢。”
他們興奮起來,“怎么樣怎么樣?”
姜煜也看著她,她假裝沒注意到他的眼神,笑說:“很漂亮啊,一頭長發,有劉海,皮膚很白,比姜煜大概矮一個頭吧,又瘦又高,眼角有一顆痣,是那種他們是說的桃花眼,總之很好看就是了。”
“美女子不錯啊!”趙磊說,“姜煜你眼光很好噢!”
“我一次都沒看到過,”賀敏說,“婧婧你可以啊,遇到那么多次。”
她笑了笑,誰也沒看出她眼底的勉強與疼痛,“大約是因為……”
“我與情侶有緣吧。”
李婧復低下頭,一口一口地,喝起了奶茶,她一天都沒吃過飯,昨晚吐了后怎么也沒胃口。
胃里空蕩蕩的,齁甜的奶茶下肚,一點一點的,在胃里發酵。
一瞬間她竟又有了點想吐的感覺。
一陣子過后,就剩于蘭了。
她攤開手,“我都不知道問什么了。”
“隨便問吧。”
她想了想,看著姜煜,眼中好奇,“是你主動還是她主動啊?”
姜煜敲著桌面。
“她吧。”
“一開始是她約著我去圖書館自習室這些,漸漸的,便習慣了。”
“哇噢——”
“日久生情啊!”
李婧倒是有些愣神,女孩主動的嗎,原來是約去圖書館啊。
她記得,她也常和他一起去的。
她苦笑。
看來,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啊。
原來只是因為,他不喜歡她而已。
是人不對。
當天晚上,李婧和姜煜一前一后回了寢室,李婧一語不發,到了路口,她才在姜煜身后出聲:“奶茶很不錯,我就當沾了沾你們的喜氣。”
姜煜背對著她。
“祝你們幸福噢。”
姜煜轉過身,“謝謝,希望你也早日遇到。”
李婧喉嚨微滾。
“借你吉言。”
【三】
她親眼見過那個女孩溫柔漂亮的模樣,知道了他們之間相處的過程,知道了姜煜為什么喜歡那個女生,也知道了,她沒能如愿,也只是因為她不是他對的那個人。
她沒什么好不甘心的。
也幸好如今她什么都沒有做,暗暗喜歡他的著兩年半里,她不曾表達過自己的內心,也不曾說過一句喜歡。
他有光明的未來,以后也會遇見更多的人,只是是不是她,都不那么重要了。
她也許仍舊放不下,喜歡多久也不知道。
但是。
她以后,都不能再打擾他了。
她也無法以朋友的身份和他相處。
她見他。
從來都是心臟的血肉里開出了漂亮艷麗又嬌艷的玫瑰。
玫瑰的刺扎得她生疼。
如今她手緊握著莖,刺扎進了掌心,血流出來順著莖滑落。
她將它連根拔起,血肉亦傷痕累累,她撕掉花瓣,遍地都是狼狽又詭異的凄美。
【四】
姜煜。
我仰頭飲盡你贈我的杯中苦酒。
然而。
我再不能坦蕩無憂。
【五】
李婧撫著床頭的照片,眼里氤氳著霧氣,她緊緊捏著相框,胸脯微微起伏,她蘊著如同浪花一樣的情緒,整個人瀕臨崩潰。
半響。
她低下頭。
在那張照片上克制又溫柔的落下一吻,眼淚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滴在了相片里的姜煜的臉上。
“抱歉。”
她啞著嗓音,“未來,可能不能和你好好相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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