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婧曾創了一個小號去加姜煜，以陌生人的身份肆無忌憚的詢問他的想法，他的境況，他的處事。

        隔一段時間便會發郵件總結自己的生活，她說著自己的內心，關于厭惡、反感、疲倦，關于惡心、愧疚、抑郁，關于瘋狂、喜歡、愛情。

        他都一一的溫柔耐心解答了。

        但他不知道這個人是她。

        不知她是怎樣的斟酌言語，又是怎樣的期待著他的回答，他亦不知他說的話給了她多大的前進的勇氣與鼓勵。

        原來。

        不知道這三個字，可以這樣簡單又這樣殘忍。

        【二】

        “致:

        今天的天好晴，窗外的玫瑰慵懶地開著，暮時夕陽的光溫柔而明亮，天空飄著白云，世界吹著風。

        我和室友難得出去玩，看見精致的綁著花帶的婚車一輛接一輛，我們瞧見新娘子很漂亮，那位先生局促又歡喜，我想，今天也是個不錯的好日子

        你近來過得怎么樣呢？

        想必也是很不錯的吧。

        愿你一切都好。

        留祝常安。”

        【三】

        “致:

        我一向覺得時間過得很快，不知覺便從我尚且記得清楚的2017年的開頭到了現在。

        人總說時光不留情，我想這是對的。

        倘若人真的能在漫長而又沒有盡頭的生命中留下什么，我想那一定是攝影和文字，記載著永恒，繪制著光影。

        2020年，10月30日，這是我認識你的日子。或許更早，或許只是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們都不記得。

        我們認識兩個月了。

        兩個月零兩天，六十二天，一千四百八十八個小時，八萬九千兩百八十分鐘，五百三十五萬六千八百秒。

        這樣看起來是不是還挺長的，可是這都是轉瞬即逝的時光。

        我總在想。

        設若——一切根本糟糕，我沒有遇見你，沒有重新生活，沒有好好的去看一看碎片里的美麗，也沒有明白那些我從未明白過的道理，我現在又會是什么樣子呢？

        答案究竟如何，我不知道。

        但是我想，我已經向前走了，即使我仍舊不那么大氣、堅韌、向上、努力，即使生活一如既往地不那么如意，即使一切到了現在也還是不那么好。

        可是，我如今是真切的向前看了。

        人的相遇真是神奇，人總說，每一個遇到的人都是生命中注定遇到的。

        而未來無論是否遺忘，無論未來究竟如何，我都會感謝無數次的偶遇和巧合，擦肩而過的每一秒，空氣中浮起來的塵埃，都折射出了光的明亮。

        很感謝這段時光，即使不曾做過什么，但是只要一想到你在那里，就已經足夠了。

        一想到不認識、或者很遠又很近的地方、以前或是很遠的以后的過往未來有一個人在哪里，聽著我的碎碎念，聽著我的不那么好的情緒與言語，發泄出來的暴躁和郁郁寡歡，不平的恨意，分享我寥寥無趣的生活。

        每一個艷麗的黃昏日落，玫瑰花盛開在人來人往的路邊，一起享受著同一片天空，這是我平平無奇中，唯一想念的浪漫。

        若是自己一個人的話，我想必會過得很差勁吧，不那么自律，不那么努力，不那么上進，也不那么好好生活。

        若是自己一個人的話，崩潰下來便會不知所措，整天無所適從，暴躁的生活在無數的偏見之中，這樣的我，想必只會更差勁吧。

        只想給你寫很長很長的信，落下字句卻頓時不知言。

        想了想，也只能把最好的祝愿都送給你。

        天上的星星，云朵遮蓋著的月亮，漂亮的滿天星朱麗葉玫瑰花郁金香薰衣草，漫天飛雪的冬天希望能來到你的夢里，然后花開花謝春去春來四季交替，這世界最美好的東西，你最想得到的、曾經失去的、不曾擁有的，都會屬于你。

        善良的人都是星星的孩子。

        你大概便是星星的孩子吧。

        《綠皮書》里有一句話：“這世界有各種各樣的人，恰巧我們成為了朋友，這不是緣分，是因為我們本就應該是朋友。”

        請讓我自私的將這句話送給你。

        希望2021年也是如此，你一切都好，歡愉伴身，喜樂常在，我們尚且還年輕，我們是最好的年紀，有著最好的向上與夢想，有著最好的故事與經歷，有著最好的美好與留戀，愿你身邊只剩下美好。

        即使偶爾有不開心的事情也沒有關系，因為一切都會好的。

        你如今想必也過得不錯吧，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每天都有好天氣。

        總之。

        慢慢走吧，聽著自己最喜歡的歌，背景音樂有你最浪漫的故事，身邊是你喜歡的人，歲歲年年都歡喜。

        永遠熱淚盈眶，凡是過往，皆為序章。

        新年快樂。

        順祝冬安。”

        【四】

        一切忙碌結束后，李婧告別新的城市與同學，回到了自己的那個小城。

        行李箱的輪子在地上滾動不停地發出聲音。

        車外窗景急速后退，遠望見千里長空與白云，耳邊環繞著汽車綿長的轟鳴。

        太陽逐漸放出明晃晃的白光，李婧抬頭久久注目于藍色的天空，眼中化出的光景久遠而似將被遺忘。

        從前、過往、回憶與曾經，都如同這飛快倒退的路景一樣，一步一步離去、卻不容拒絕。

        一叢一叢的被修剪得整齊又漂亮的綠植融成了一片模糊而濃郁的深色，放眼處皆是高樓林立車馬喧囂與熱鬧的市井。

        人來人往，步履匆匆不停。

        車一晃一晃的停了，停在了擁擠的路口。

        而此時圓日高懸，吹來的風也變得雜熱。她舉目四望，卻只有早已經變得陌生的面孔與一個又一個的擦肩。

        天色暗了。

        天邊沒有日落。

        如今時不復初，日子隨性而平和，沒了當初緊迫的味道。

        一切都很好，只是偶爾會有一股失落，回頭看身邊沒有人的失落，遇到有趣的事情無法分享的失落，一切的交流都有限制的失落，還有過去逐漸沉靜在時光里的失落。

        只是這種失落平淡得令人心驚，有時如同潮漲潮退，來去都洶涌，他時卻平靜若水，安然入夢。

        夢里一片虛無，是連綿的冰川雪原，山上有一朵漂亮的山花在開，再一轉，便又是灰白色的景色蔓延，可見無邊的鉛云與將滴未滴的雨水，沉重又憂郁。

        其實好像一切都未改變，她只是暫時從看似單薄的前塵謝幕離去，去看了漂亮的風景，和友人走了不同的路，需要分別一段時間。

        回來時，席未散，曲未終，人還在。

        恍然間，盡是浮沙幻影，不得繾綣纏綿。

        生命是漂亮的。

        “你只不過是一個孤獨的瞬息。”

        博爾赫斯說。

        所以人生的長夜哪里會有盡頭呢。

        既然沒有盡頭，也就不怕再等候了。

        對于她自己的那些強求，起源一無所知，卻只剩一種沒有人知道的、堪稱荒唐的堅持。

        守著本已經走到盡頭的東西，一筆一畫去堪堪維系被粉碎掉的凋零，其實又何必。

        只是一直都想留住記憶與溫情，留住那些她本不該擁有的東西。

        寫下那么多字句，都只是為了往后能夠回憶，回憶過去，回憶曾經，回憶密密麻麻的回憶與鋪天蓋地的可惜。

        即便此時的暮色黃昏沒有顏色少了艷麗。

        而有些事，也真的太過熟悉。

        近來她每晚都會做夢，夢中色調如一，始終灰白得難以看清。

        夢里結局也悲憫，但尚且可讓人得以慰藉，不那么空茫，也不那么可笑。

        陷入沉沉夢境時，光影勾勒出姜煜的模樣，反反復復在她的夢里出現，她始終跟在他的身后，長路盤盤蜿蜿，他總是站在盡頭。

        對她說。

        “別再往前走了。”

        只是夢中見得多了，反反復復的人和事，便就成了夢魘，醒來后盡是茫然，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強求過多，也就逐漸失去自己的樣子。

        果然。

        李婧低頭想，如果她不這樣倔強、無畏、堅持，那么現在消逝殆盡的，也就不只是空蕩蕩的往事。人說往事如煙，從前不以為然，如今倒深覺果真如此。

        她常覺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大夢，一切都沒有成為現實，她什么都沒有擁有，只在如今的夢中之果里前進，只有現在是真的，只有現在她寫下的字句是真的。

        故事不會結局，延續的是記憶。

        但她和姜煜的故事，大概也就只能走到這里了。

        【五】

        “致:

        今日天氣很好，陽光溫暖地籠罩了整個人間，是一個很不錯的好天氣。

        十三年的好朋友約我出去玩，我們約了地點，老橋上將風光一覽無余，許多人圍著河面釣魚，年過半百的、過年回家的、人至暮年的，都在這里，甚至還有個子不高的小朋友。

        水面倒映著深綠色的樹木，亦閃著粼粼波光，讓人看了就心情大好。我許久不曾有過這樣放松愜意的時光，很懷念也很感慨。

        高三結識的一個女孩在今日給我發了消息，她說，“我見著一個人，覺得好像你，她出聲我才知是認錯了。”

        我們就此聊了起來，聊的東西天南地北，有許多話，都不曾講過。

        她在補習，給我講曾經的班主任和從前一樣喜歡開玩笑，喝醉了酒也喜歡和他們講道理，那個班上有許多從前的人，她也給我們講他們的境況。

        她遇見了新的人，依舊是很好的老師，她過得很好，我只道，“加油，一切都會好的。”

        她是很懂我的，是個很可愛很乖的女孩子。我在屏幕這端淚意上涌，不知是遺憾，又或是曾經的什么。

        我們互相道了別，約定了時間再見，心里的情緒鋪天蓋地，我真的很想她們，如今身邊的人萍水相逢點頭之間，我實在是太懷念從前了，那是我回不去的時光。

        我與一個陰差陽錯堅持了許久的同學聊了起來，我講我的迷茫、我的無措、我的遺憾、我的后悔，她說她都明白，我說我想見你們，她說等我回來，我說我真的好懷念，她說我知道因為我也是，我問你過得怎么樣，她說挺好的，美中不足的是，身邊沒有你們。

        我一瞬間落下淚來，屏幕那邊，她依舊說著，言語中透露出沉穩，我在落淚的時候心里卻有那么幾分高興，真好，大家都在改變都在向前走，其實我不能停留在原地，我知道的。

        后來我們互許承諾，相互約定一定變得更好，無論怎樣都不回頭，堅持自己想堅持的，堅持一切的喜好，堅持一直向前走。

        我們說，我們都相信天道酬勤。

        我想，我真的挺幸運的，朋友不多，但都對我很好。

        從未如此的，感謝過遇見。

        留祝常安。”

        【四】

        “致:

        一天結束了，早晨天未明時拉開房門，溫柔的路燈散發著淺淺的光，風輕輕地飄呀飄，無影無蹤的，有那么幾分飄渺。

        路邊開著玫紅色的小花，鮮紅的燈籠掛滿了枝丫，小城里的年味總是很重的，一點一點的，從門上的對聯延綿至隨處可見的小燈籠。

        我終于和她們見了面，從前慢慢浮現在我的眼前，我發現我終究是不能和我的意難平和解，我的固執始終都存在，心里想念的喜歡的也從來都沒有消失過。

        回家時，朋友拉著我的手搖搖晃晃，笑得彎了腰。

        這真的是我難得美好的時光，心里感慨萬分，皆是對過去的不舍與可惜。

        我終究還是一個俗人。

        但到底，我已經嘗試著放下過去了，自己心里的不該存在的感情，落下來的期待，和開成滿山遍野的小野花，我終于明白應該放棄了。

        我喜歡的那個人現在有了很好的生活，只是因為太喜歡了，我不敢觸碰也不敢走近一步，如今我也不想打擾他的生活。

        我曾因為他而變得更好過，也曾因為他而變得不像自己，我記住他，似乎是記在自己的骨血。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我居然有那么喜歡他。

        如今你也已經如愿以償了，想必也不會再受情感的困擾，可我，竟怎么也無法忘掉。

        但我在努力。

        一切都會變得很好的。

        留祝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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