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長醉
楊林嶺落榜了。
他第一志愿沒有被錄取上。高考他發揮失常,比平時考試低了二十分,和李婧姜煜填一個學校本來就很冒險,果真不出他所料。
說起來也是遺憾的,但最后他還是和他們一個城市。
這大約是他最后的幸運了。
李婧安慰他:“第二志愿也是很好的,金融也很適合你啊,況且我們還在同一個城市,可以時常聯系,也挺好的。”
“姜煜知道你和他在同一個學校嗎?”
李婧說:“我不清楚。”
李婧:“也許在他眼里我們就只是一個學校的,他可能也不是很關注,或著他也聽說過。”
“這樣啊。”
姜煜也給他發消息:“雖然不是同一個學校,可我們還是在一起。”
楊林嶺點頭:“我只是覺得,沒和你在一個學校,有些可惜而已。”
“這有什么,況且我還是認為金融比較適合你,你要是在a大學物理,可能就沒那么好了。”
楊林看:“嗯。”
暑假時,楊林嶺分別和李婧、姜煜聚了聚。
這時的姜煜,似乎當真是不記得她。
楊林嶺問:“你知道我們隔壁班的那個和你一個學校的嗎?”
姜煜想了想,“李婧?”
“嗯。”
“我知道,看見過她很多次,只是沒說過多少話,怎么了?”
楊林嶺笑起來,和他碰了碰杯,“沒什么。就問問。”
漫長暑假即將結束,其他熟悉的朋友約了他吃飯,說是畢業假期的最后一次聚餐,他沒想到李婧、姜煜也在,想來也是,圈子就那么點小,大家都是朋友,都很正常。
他推門而入時,在座的七個人都回頭看他,蔣櫻歡笑道:“你可是遲到了哦。”
他笑著道歉,“有事耽擱了,來晚了,不好意思啊。”
“放過你了。”
“快過來坐吧。”
楊林嶺過去坐下,挨著姜煜,而李婧則是坐在姜煜的對面,楊林嶺一抬頭就能看見她,他們目光相對,楊林嶺笑了笑。
蔣櫻歡笑說:“這就是最后一次高中時候的聚會了,以后見面,大家想必都變了吧。”
李婧溫柔道:“無論什么樣,大家都是朋友。”
“是啊是啊,我們怎么都不會忘了的。”
蔣櫻歡想了想,舉起杯子,“對,無論怎樣大家都是朋友。”
“干杯,致我們美好的少年時光!”
“干杯——”
喝著酒吃著火鍋,杯子里的冰塊熱鬧相撞,發出脆生生的響聲,火鍋里翻騰著熱氣,辣椒的味道兌換成了熱意,打濕了額角的發絲。
杯盞間,盡然是離別意。
酒瓶橫七豎八地倒著,一向克制的姜煜也忍不住跟著喝了許多,他雙眼朦朧,起了醉意,慵懶地靠著被椅,眼鏡被摘下放在了一旁。
李婧瞧著他眼下的那顆黑痣,艱難的移開了目光。
吃完飯后,有人提議,“時間還早,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吧!等晚上再去唱歌。”
蔣櫻歡舉手贊同,“我同意。”
李婧點頭,“玩吧。”
很少有參與感的陳子安也附和,“玩吧,圖個喜慶熱鬧。”
收拾好桌子,拿了個放在一旁的空酒瓶,蔣櫻歡一轉,頭一個就指向了她自己,她哭喪著臉,最后還是妥協,“我選大冒險。”
“行啊。”
“誰來?”
蔣櫻歡指著李婧,“婧婧來,她這么溫柔,肯定不會太為難我的,對吧?”
“當然。”李婧敲了敲桌子,想了想,“你就去要個男生的微信吧,三分鐘,沒要回來就罰酒。”
“得嘞。”
對于蔣櫻歡這樣外向的人來說,這點事自然不在話下,沒一會微信號就被要了回來,她揚了揚手機,得意道:“可以了,快繼續。”
下一個,酒瓶指向了李婧,蔣櫻歡舉起雙手,一臉無辜,“這可不怪我。”
李婧抬頭,“真心話吧。”
“嗯……轉酒瓶問吧。”
“行。”
緩緩地,指定的人成了楊林嶺,李婧含笑,“問吧。”
楊林嶺沉默了片刻,問道:“第一次動心是什么時候?”
李婧愣了一下。
稍微猶豫了幾秒,她道:“……大約是之前那一場升旗儀式學校領導讓我們站著淋雨,然后我跑回教學樓的時候吧。”
蔣櫻歡瞪大眼睛,“什么?!你居然有喜歡的人了?是誰?!我怎么不知道??你那么早就喜歡那個人了?!!”
周圍的人也很驚訝,定定地看著她。
“也沒什么,”李婧神色不變,笑道:“不過,這可是很多個問題,我一輪只回答一個哦。”
蔣櫻歡八卦的表情十分委屈的收了回去,癟了癟嘴:“好吧。”
一轉瞬她又躍躍欲試了起來,“我下一輪問你。”
不知怎么的,楊林嶺問了那個問題后就興致缺缺的,失了很多力氣。
他心里卻在想,原來那么早,就動心了啊。
那他出現的,是不是有些晚,倘若當初他鼓起勇氣和她說話,鼓起勇氣走到她身邊,不那么膽小,也不那么怯弱,那么結局是不是會好一點?他是不是還有機會?
還是說,無論怎樣,都只能如此呢?
“林嶺,林嶺?”
他回過神來,臉上有些茫然,“……啊。不好意思走神了。”
陳子安說:“到你了。”
蔣櫻歡興致勃勃,“快快快,選什么?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大冒險吧。”
楊林嶺苦笑。他怎么敢選真心話呢?真心話他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他也一句話都不敢說出口,他害怕暴露了他那么一點的心思,得到的,就只有疏遠和拒絕。
酒瓶指著蔣櫻歡,她高興道:“選一位在場的女生,坐在一起,扶著她的肩,然后深情對視二十秒,要有感情!感情!一秒鐘都不能少!!”
楊林嶺:“……”
楊林嶺環顧四周,蔣櫻歡,柏晴,李婧,謝意。
“李婧。”
他道:“我選李婧。”
李婧被點到還有些懵,楊林嶺眼里帶這些哀求,口型說道,“幫幫忙。”在場的也都興趣盎然地起哄,“快些快些。”
坐在李婧身旁的謝意自覺地挪開了位置,眾人催促楊林嶺坐過去,姜煜也站起了身來,讓他出去。
李婧:“開始吧。”
楊林嶺:“嗯。”
應聲后,他微微抬手,隔著衣物,握住了她的肩膀,觸到了她的體溫,骨架瘦弱單薄,他不敢用力,生怕手下的溫度碎成灰燼。
靠得近的柏晴微微抬起了手,一放,“開始。”
蔣櫻歡補充道:“要深情哦。”
那是很漫長的二十秒鐘,對于楊林嶺來說,那也是他一生中,離她最近的時刻,膝蓋相抵,目光交錯。
他發現李婧的瞳孔并不是純正的黑色,而是帶著一點微棕,看起來溫柔而冷靜,她始終都是這樣的模樣,沉穩又理智。
除了姜煜。
除了那個人。
周圍一片熱鬧滿座,所有的人都注視著他們,看著他們雙目相對,他克制著眼中的感情,不敢暴露一絲一毫。
他聽見他們的聲音,“快快快,倒計時——”
恍惚中,他竟回憶起了以前。
“十。”
自從他記事那天起,他父親便已經告訴過他,他沒有母親,是個沒有人疼的孩子,這輩子都不會有人愛他。
那時,他信了。
“九。”
可七歲時,機緣巧合讓他遇見面前這個姑娘,她活得恣意且漂亮,溫柔且從容,她用他的生活告訴他,人生不只是這樣苦的,還有棉花糖一樣綿軟的甜。
他一直都記得。
也終于開始相信,他這樣的人,也可以得到愛,也有愛與被愛的權利。
“八。”
少時他們最后一次見面的那一日,她跟他說的再見,他仍舊記得,記得她的眼神,她的猶豫,她脊背筆直不愿意放棄的堅毅,那時他就知道,她和他不一樣。
她在受傷過后仍舊站了起來,于是他也學會在苦痛絕境來臨時,一次又一次地站起來。
“七。”
再重逢,她和從前有些許不一樣,可她還是沒有放棄也沒有向生活妥協。
她依舊很優秀。
冥冥中,他也就生出了幾分期待,期待她能過得很好,一輩子都順利安康,安好無恙。
“六。”
十四歲時,是李婧讓他知道,人這一輩子是可以走下去的,無論如何,只要一直往前走,就能走下去,他站在浩浩人群中仰頭望見她。
她身上灑滿了金光。
他問她,“如果走不下去呢?”
她答:“走不下去,也要走。”
“五。”
十五歲時,他終于有了資格和她站在一起,也改變了自己看起來糟糕頭頂看不到未來的命運,逆風翻盤的勇氣與力量都是他無數次在深夜里回想她笑起來的模樣得到的。
她可以做到的事,他也能。
“四。”
同年,他看出她變了,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但她也未曾墮落,未曾不安,未曾否定。
她卻越發得讓他心疼,在無數個午夜夢回輾轉反側的時光里,他楊林嶺終于承認——
原來他喜歡她。
“三。”
他十六歲時,他也知道了,他一直喜歡的女孩,心里其實也有個放不下、得不到、也舍不得的少年,而那么少年的優秀,他一輩子,都沒辦法企及。
一輩子都不能。
“二。”
他花了一年時間成為她的朋友,成了她交心之人,他也知道了她喜歡那個人的小細節,心臟疼得麻木。
也是這一年,他的父親逝世,死于藥物與酒同用引發的窒息,可是他父親死時嘴角帶笑。
他身邊沒有任何人,一個人操辦了撿漏的葬禮,只有這個女孩告訴他,“沒關系,都會好的。”
“一。”
而如今,她終于成了他碰也碰不到的人,連看一眼,都仿佛是褻瀆,是冒犯。
李婧這個名字,貫穿了他整個恍然疼痛的少年時代,一筆一劃,讓他走到今天的地步,成了他從前想也不敢想的人。
他該謝謝她。
結束后,楊林嶺狼狽而又倉皇地結束了目光,松開了手,周圍人戲謔的調侃他,“眼神不錯啊林嶺,可真是有那個味道了。”
他面色蒼白的笑了笑,放在桌下的指尖卻在控制不住的顫抖。
這余下的十秒里,他走過了與李婧相遇到現在的全過程,他只是覺得,只要她過得好。
他就已經很高興了。
“繼續繼續。”
姜煜選了真心話時,謝意問道:“有喜歡的人嗎?”
姜煜回答得干脆,“沒有。”
李婧拿著酒杯,指尖用力發白。
到最后,真心話大冒險沒人玩了,他們便拼起了酒。
所有人都醉了。
唯獨李婧坐在一旁,端端正正在的,看著很是清醒。
“婧婧怎么不醉啊?”
李婧說“啤酒有什么可醉的?”
蔣櫻歡不可思議,“可是你還喝了白酒啊。這都不醉的嗎?!”
“酒不醉人,我也沒什么可醉的。”
蔣櫻歡誠實地搖了搖頭,“不懂。”
李婧漫不經心,“沒什么可懂的。”
姜煜臉上染著醉云,眼神散開,平日里清冷的模樣被打碎,染了俗沉。他身旁坐著醉得一塌糊涂的楊林嶺,姜煜無奈道:“讓你少喝點,結果你偏要喝。”
楊林嶺仰頭將杯中飲盡。
看向李婧的方向,他已經看不清人的模樣了,頭疼欲裂間,他竟覺得李婧是在看他。
他低聲道:“醉了也好。”
醉了。
在夢里,你或許會看我一眼,哪怕是那么一眼,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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