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月亮
楊林嶺其實已經(jīng)忘了六月八號那天是什么情景了。
他只記得，那天的天氣很好，獨屬于夏日的清朗天空，飄著的潔白的綿云，悠悠搖曳著的常青樹，偶爾從遠(yuǎn)處吹來的風(fēng)，一幀一幕，都彰顯著結(jié)束與離別。
他記得，他站在樓下看著李婧拾階而上，看著她笑容滿面地對姜煜說著加油，心里有著疼痛，還有失落。
這種失落結(jié)束于在他知道他們在同一個考場的時候。
一個學(xué)校，一個考場，只能有兩個人在同一間教室。
于是他也忍不住帶這些天真的想，他們之間是不是也有點緣分。
即使很淺很淺。
高考的那兩天，楊林嶺都沒有找過李婧，沒有說過話，眼神沒有交匯，他只是在她的身后溫柔的、繾綣的注視著她。
也只有她不知道的時候，他才敢肆無忌憚。
在她面前，他永遠(yuǎn)都是那個小心翼翼的、說不出話的青澀少年。
高考結(jié)束后，所有人都放肆地撕起了三年做的卷子，雪白在空中飄蕩，肆意、瀟灑、墜落，和解放了的他們一模一樣。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感慨，有人悵然。
有人大喊：“我終于自由了——”
有人附和：“畢業(yè)萬歲——”
而楊林嶺站在陽臺，手搭著欄桿，沒有參與，沒有興奮，他淡淡看著眼前的熱鬧與瘋狂，看著教導(dǎo)主任責(zé)備的、卻還是無奈縱容的眼光，看著紛飛的紙片和耀眼的陽光。
一切都沒有入眼。
他的眼里，只有余光里的那個姑娘。
李婧也什么都沒有做，同樣是定定地看著，身邊是她的朋友和同學(xué)，蔣櫻歡和柏晴跟著肆意地叫起來。
田璐璐拉著她的手，說：“終于都結(jié)束了。”
李婧：“是啊，都結(jié)束了。”
楊林嶺察覺到她看過來的目光，他轉(zhuǎn)過頭，對上她的眼睛，只可惜，她是在看他身邊的姜煜。
他有沒有入鏡？
姜煜臉上露出放松的笑容，“三年都過去了，時間過得可真快。”
楊林嶺點頭：“確實。”
這三年，他還是什么都沒有做，也什么都沒有擁有，想要的都沒有得到，所求的皆一敗涂地，時間就倏地過去了，絲毫不留情面。
姜煜跟他說著話，他卻在走神，眼里心里都是那兩個字，李婧。
借著她喜歡的人的光。
他想必，也入了她的眼吧，哪怕只有一瞬的停留，那也就很好了。
一切都結(jié)束以后，陽光依舊熱烈，大家都在收拾教室和書，準(zhǔn)備晚上最后的、所有人都齊聚一起、沒有人缺席的聚會。
李婧的桌上放了一朵玫瑰和明信片。
她拾起，“這是什么？”
明信片上一字未寫，只是右下角有一句話，她瞧著，心里一字一句讀。
“我知道那不是我的月亮。”
田璐璐湊過來，好奇問，“在看什么？”
李婧不知為何扣上了明信片，“沒什么。”她溫柔一笑，“快收拾東西吧。”
田璐璐點頭，“嗯。”
李婧復(fù)看，眉眼浮上不解，她撫著右下角的字眼，嘴角的笑收了回去。
“……是誰呢？”
是誰送給她的這句話，是誰送給她的這朵花，他為什么什么都不曾寫，什么也不曾說，他想要告訴她什么，又想要表達(dá)出些什么？
最后，李婧手上拿著玫瑰，湊近聞了聞，香味很淡。
她輕輕動了動唇，“謝謝。”
雖然不知道你是誰，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是謝謝你，謝謝你送給我的花，謝謝你想說卻不曾說出口的話，謝謝你曾經(jīng)看到過我這樣一個人。
也很抱歉。
我未能親口給你道一聲謝，也不曾知道你的名字。
而那時，楊林嶺站在她教室的后門，緩緩收回了目光。
我知道那不是我的月亮。
但有一刻，月光確實照在了我的身上。
李婧不曾知道，他悄悄放在她桌上的那一頁什么都沒有寫的明信片和那朵嬌艷的莎薩九零。
是他少年時代里，最大的勇氣。
她不會明白，也不會知道。
這朵玫瑰代表著什么。
而它本身，是一整個漫長的十年，是感謝，是抱歉，是洶涌卻克制的喜歡，是背后無數(shù)次溫柔的注視，是他和她成了點頭之交的朋友，是每一次擦肩而過，是他邁出第一步告訴她他的名字。
是祝福，是感恩，是慶幸。
是未來，許多年無望的等待。
楊林嶺側(cè)頭看向濃烈炫轉(zhuǎn)的夕陽，被染紅的流云，撒上了金光的小城，真心實意地笑起來。
他轉(zhuǎn)身，一步一步離去。
他們的少年時光，終于還是都結(jié)束了。
余下的那些年，他們再也沒有了從前的青澀與勇氣，也再也無法擁有。
李婧忽然之間回了頭，那門口空無一人，被注視著的感覺消散而去。
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有了新的生活后，楊林嶺其實也不是沒有想過放下的。
不是沒想過就這樣放棄，不是沒想過就這樣算了，大家都說年少的愛情算什么，喜歡算什么呢，所謂的愛又算的了什么呢，大家也都說過不了多久就會忘了人一輩子會遇到許多的人，經(jīng)歷許多的事，別說三年，十年又算的了什么呢？快餐式愛情的時代，早就已經(jīng)失去了真正的愛，你也沒什么不同。
是的，沒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心里總是很空蕩，刮著呼嘯而來的風(fēng)，冰冷又蒼涼的海水撲面，席卷了整個心臟，掠奪了呼吸，血液開始凝固，胸口處壓著重力，讓他無法呼吸。
只有見到她時，才會好一點。
他想過放下，也試圖去嘗試新的感情，可是當(dāng)面前站著羞澀的女生捧著鮮花對他告白時，他愣住了，他想答應(yīng)，可是他猶豫了，生不出半分心思。
女生半低著頭，燭火照亮了她的臉。
花很好看。
楊林嶺動了動唇，擠出字來，“抱歉，我有喜歡的人了，謝謝你的喜歡。”
說完這句話后他渾身就失去了力氣，剛剛就差一點——差一點他就答應(yīng)，差一點就說出那句，“我們試試吧。”
“我真的沒有機會了嗎？”
楊林嶺緩慢又堅定地?fù)u頭。
女生似乎是很難過，楊林嶺疲倦不已，再度說了一句“抱歉”后轉(zhuǎn)身毫不猶豫的離開，他腳步很快，似乎是在逃離著什么。
女生想，她就這么不讓人喜歡嗎？
而楊林嶺走到墻角，半個身子倚在墻上，他扶住額，覺得荒唐。
實在是太荒唐了，他怎么能那么想呢，怎么就想著順?biāo)浦哿四兀吭趺磿心菢拥牟钜稽c呢？
他根本不認(rèn)識那個女生，在他的印象里，他們也從來沒有過交集，不存在感情一說，即使她喜歡他，可他并不，只能說一句抱歉。
可他剛剛。
他剛剛居然想應(yīng)下聲來，就是為了逃避那一段無論如何也放不下的感情——無論如何都放不下，他如今也承認(rèn)了，坦然接受了。
奇怪的是心里只有一片死寂，和平靜。
他仰頭靠墻。
為自己的差錯和卑劣感到痛苦與倦怠。
思緒飄渺起來。
大學(xué)生活十分的忙碌，楊林嶺在這樣的生活中有些無所適從，忙的時候不知所以，忙完了后望著天藍(lán)色的長空又開始恍惚起來。
繁雜的事情纏身，他很少想起以前的朋友與事，停下來時，才深覺，原來最深刻的，還是那段少年時光。
大約所有的人都會一樣。
不知道他們都過得還好嗎？想必也是挺不錯的吧。
最近仍舊在聯(lián)系，只是沒有以前那么頻繁了。
他了解到現(xiàn)在李婧還是在追逐姜煜，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姜煜才會明白李婧的心意，他只是在心里暗暗祝福，希望她不要有那么多的愛而不得。
大家都在等待著什么，固執(zhí)又堅持的，即使沒有結(jié)果也無所謂。
楊林嶺抽完了一支煙，回憶起著茫然無趣的半年，笑了笑，恢復(fù)了些生氣，他摁滅煙頭。
看到那邊的告白的女孩失落且難過的走了。
女孩的朋友攬著她，溫聲安慰，擦去女孩臉上的淚水：“別難過了，還會重新遇到更好的人的。”
“不會遇到了。”
朋友很堅定，“會遇到的。”
“廖廖，”女孩茫然問：“你說他喜歡的人，是誰呢？”
她朋友搖頭，“沒聽說過。”
女孩低下聲，有些失落道：“肯定很好吧，一定是個很好的人。”
一定是個很好的人，所以才會拒絕的那么干脆，一定是個很好的人，所以他才那么沒辦法忘記，一定也是愛而不得，所以才會想起時眼里有掙扎的痛苦。
她真想見一見。
而所有的浪漫、蠟燭、鮮花、月亮，所有的精心設(shè)計，所有未說出口的告白與情話，全都成了殘敗和荒涼。
她喜歡的那個人，心里有個怎么也忘不掉的人。
希望他如愿以償。
這世界上多的是愛而不得、求而不能的人，將情感深埋于心中，無論怎樣都沒有辦法說出口，等著好些年過去，等著自己終有一天能放下，等著對方幸福美滿，這就是他們對年少癡心歡喜的最后的致敬。
你也好，我也好，都是如此。
但是沒關(guān)系，因為時間會消磨一切，時間會讓你知道，這一切都沒什么大不了。
你終究會遺忘，會舍棄，會放下。
你終究會走出前塵，走出夢境，走出期待，走出小心翼翼的過往，走出再也回不去的蒼涼。
只是時間問題。
沒有誰，會一直記得年少時悄悄遞出的那支好看的玫瑰。
可是他記得。
而他喜歡的那個人，也同樣會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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