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縣令已死
城上,守城官兵已經(jīng)亂成一團。縣丞與主簿等人惶然地來回轉(zhuǎn)圈,活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犬戎士兵還在城外大笑高呼,他們不用趴在垛口上,也能看到自己上司的腦袋——應(yīng)該說是前任上司的腦袋,在犬戎高高挑起的長桿上迎風(fēng)飄揚。
他的表情定格在了最為驚恐的一瞬間,像是不明白,自己明明抓住時機深夜?jié)撎樱瑸楹芜是成了犬戎人的刀下亡魂。
縣丞孫萬看著惶恐不安的眾位官吏和兵士,城下越來越多的百姓聽到犬戎士兵的喝聲,已經(jīng)聚攏到城邊,惶恐的喧嘩之聲不絕于耳。
連縣太爺都跑了,這臨陽……真的守得住嗎?
孫萬的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
犬戎大軍緩緩分開,一位魁梧的將軍騎著高頭大馬,走到陣前,用腔調(diào)怪異的漢話高聲道:
“城上的人聽著,我給你們一個時辰,要么現(xiàn)在開城投降,要么……”
他停頓了一下,縱聲大笑道:“落得一個和你們縣太爺一樣的下場!”
他手中的刀倏地揮出,長桿攔腰而斷。那倒霉縣太爺?shù)哪X袋撲通一聲掉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幾下,徹底淹沒在了草叢里。
犬戎一向兇狠,若是攻下一座大孟城池,輕則劫掠,重則屠城。
此時他言下的意思是,若不投降,等攻下臨陽,等待全城百姓的,就是犬戎的屠刀!
孫萬的拳頭攥得死緊,像是在做著極為艱難的心理掙扎。
周圍主簿典吏等人,膽小的已經(jīng)攤坐在了地上,有人垂淚道:“孫大人,開城吧!我們頂不住的,最后還是要被犬戎攻陷,那時候全城百姓都要慘遭屠戮!”
此時縣令已死,孫萬就是城中職銜最大的長官,所有人都指望著他能拿一個主意。
他一介書生,從未上過戰(zhàn)場,更沒有面對過這樣生死存亡的陣仗。如此來勢洶洶的犬戎大軍——臨陽城……能守得住嗎?
這一刻,孫萬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無能為力的憤恨。
他為什么沒有早生十年,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戚家軍守衛(wèi)北疆的年代?當年的戚家軍,不只教會了每一個村落如何自我保護,更是將北疆每一座城池的駐軍,訓(xùn)練成了不遜色于任何軍隊的鐵師。
可當他考中為官之時,戚老將軍已經(jīng)故去,戚家軍也煙消云散。他十年為官,就沒有見到過北疆軍隊守衛(wèi)城池的樣子,更沒有學(xué)到過哪怕一點守城對敵的手段!
他慢慢地轉(zhuǎn)著頭,環(huán)視著四周的官兵。
他們大多也才十七八歲,年輕而懵懂,沒有經(jīng)歷過任何見血的戰(zhàn)爭,每一個人面上都帶著已經(jīng)遮掩不住的濃重的恐懼之色。
孫萬忽然猛地伸出手,去奪身邊兵士的刀。那兵士驚叫一聲,手一軟,刀竟然被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文官給奪了過去!
孫萬狠狠地將刀擲到地上。
這些兵士,已經(jīng)被犬戎嚇得肝膽俱裂、手腳發(fā)軟,連武器都握不住,如何能守住臨陽!
“孫大人,開城吧!”
“開城吧!現(xiàn)在投降,還有一條生路!”
“咱們不能置百姓的性命于不顧啊!”
孫萬的拳頭終于緩緩放開,他頹然地閉上眼睛。
“就如眾位所說,開城……投降吧。”
忽然間,他余光中似乎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寒光。
脖頸一涼,一柄劍已經(jīng)抵在他的頸間。
那劍生得極為怪異,劍背極厚,在劍鋒處乍然收薄,寒光一抹,即使在黑夜中也璨然生輝。劍刃鋒利到令人膽寒,微微一動就帶起令人骨骼發(fā)麻的冷風(fēng),仿佛稍一接觸,就會如同切豆腐般割破皮膚,血如泉涌。
一個淡淡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誰敢開城?”
借著月光,他看到一位年輕的女子從陰影中緩緩走了出來。
她的手很穩(wěn),穩(wěn)到那樣吹毛斷刃的利劍,搭在他的脖頸上,竟然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顫抖。冰冷的劍鋒貼著他的皮膚,仿佛在下一刻就會直接割斷他的喉嚨。
孫萬張了張嘴,旁邊的主簿已經(jīng)嚇得瞠目結(jié)舌,結(jié)巴道:“你……你是什么人!”
戚玉霜冷笑一聲:“我不是什么人,我只是一個不肯投降的百姓。”
沒有人敢上前呵斥她,這個女人仿佛天生就有一種信服力,讓人不由得信任她、敬畏她——這是一種見過鮮血、掌過刀兵的威信,是一種在真正的硝煙烽火中磨礪出的氣場。在亂成一團的局面中,她冷靜得不似凡人,在亂聲嘈雜中巋然不動,雙眼中折射著極為銳利的寒光。
她像是經(jīng)歷過千萬次這樣的混亂……孫萬的思緒有些飄忽。
戚玉霜的眼神掃過周圍雙股戰(zhàn)戰(zhàn)的大小官吏,道:“你們是三歲小孩嗎?犬戎人說什么,你們就信什么?”
“他們說投降就饒你不死,你以為真的投降,就不用死了嗎?”
一次次血的教訓(xùn)曾經(jīng)告訴大孟北疆的百姓,對于大舉入侵的犬戎,一旦攻下城池,就是血流成河的慘相。十年的松懈,讓這些邊境的官吏已經(jīng)跪軟了骨頭,磨滅了銳氣,早已忘了一代代用鮮血告誡后人的教訓(xùn):
要么抵抗,要么死!
她拉著孫萬的肩膀,猛地把他轉(zhuǎn)過身,按著他的頭向城下看去:“看看現(xiàn)在的百姓們,他們?yōu)槭裁磭谶@里?”
城門已經(jīng)圍攏了大批的百姓,許多青年男子正撲上去與門口絞動絞盤的官兵撕扯起來,用盡全力,不讓官兵把千斤閘升起來,更有人合力搬來重石,死死將城門頂住。
“他們不怕守城,不怕斷糧,他們在害怕你們這群軟骨頭的父母官開城投降,把毫無防備的他們置于犬戎的屠刀之下!”
“你們寧可相信犬戎人的許諾,也不相信自己手中的刀劍和我大孟堅如磐石的城墻嗎?”
孫萬喉嚨發(fā)干,一席話如重錘砸在他的腦中,在絕望的泥濘里,忽然生出一點希望的火光。
是啊,他們還有上千官兵,還有高墻作為倚仗,哪怕是他們盡數(shù)戰(zhàn)死,城內(nèi)還有數(shù)萬百姓,皆可與犬戎一戰(zhàn)!不到最后關(guān)頭,怎么能輕易開城,將一城百姓的性命托付到敵人手中?
戚玉霜的劍沒有動,她平穩(wěn)地說道:“大人,想清楚了嗎?我沒有太多時間,我數(shù)三個數(shù),你讓官兵停止開城。三——”
“不必了!”孫萬突然不知道從哪里生出一股勇氣,大喝一聲。
戚玉霜被他嚇了一跳,這人突然大喊大叫干什么?
“不想死就別亂動啊,我可不想你這人成為我劍下第一個亡魂。”戚玉霜小聲威脅,“我劍下可從不斬?zé)o名之鬼。”
孫萬:“……”
他清了清嗓子,態(tài)度也轉(zhuǎn)變了:“姑娘,不必拿劍指著我,我已經(jīng)明白了姑娘的意思,這也正是我所想的。”
“哦。”戚玉霜無所謂地收回了劍,“其實我指不指著你意義不大,實話說,一丈之內(nèi),我隨時都可以取你性命,你自己有數(shù)就行。”
沒必要這么兇殘吧……孫萬額頭冷汗直流。
戚玉霜擦了擦劍,重新插回到那個黑不溜秋的劍鞘。寒光掠過,劍身上的一閃而過的龍影被這漆黑的劍鞘干脆地封印了起來。
她的手輕輕搭在孫萬肩膀上,催促似的拍了拍:“大人,說吧。”
孫萬看著城下混亂成一團的百姓與官兵,閉上眼睛,高聲喊道:“百姓們,父老鄉(xiāng)親們,聽我一言。”
城下短暫地安靜了一下,孫萬抓住機會接著說道:“我乃臨陽縣丞孫萬,縣令大人雖死,闔縣官吏尚在,我們誓與臨陽共存亡!孫某向諸位保證,我等官軍將死戰(zhàn)到最后一刻,否則,絕不開城投降!”
百姓們在短暫的安靜后,突然爆發(fā)出劇烈的歡呼。
“孫大人,我們也愿意共守臨陽!”
“我家中尚有婦孺老人,寧可戰(zhàn)死,絕不投降!”
戚玉霜嘴角帶著淡淡的微笑,望著此刻如潮水般涌來的臨陽百姓。他們站在城門口,男子在前,婦孺在后,像是在無形的默契中,結(jié)成了一道高不可越的屏障。
連小小的阿牛,也被一位中年男子抗在肩上,他伸著小手,嘴里跟著大人大聲地念著。
北疆百姓,生在世代不熄的戰(zhàn)火中,活在犬戎鐵騎的陰影下,鮮血磨礪著他們剽悍的意志與守土保家的決心。只要有人能夠帶領(lǐng)他們,他們從不惜以任何代價去保護自己的家園!
當年的戚家軍,大部分就來自于這樣的百姓。
周顯默默從人群中退出。剛才戚玉霜上城之前,囑咐他隱在人群中演說煽動。事實上,即使不用言語煽動,臨陽百姓也自發(fā)地爆發(fā)出了一種磅礴的勇氣與熱血。
他雙目抬起,對上了戚玉霜的眼睛。她的眼神中是一種罕見的、極為柔和的神色。
周顯一愣。
戚玉霜微微一笑,看著周顯怔忡的表情,心中無聲地念道:
“阿顯,你將來成為一國之君,可一定要記得今天這一課。”
大軍在北,守土保家,是為了百姓,是為了千萬個家庭。
而不是為了朝中權(quán)術(shù)與陰謀的傾軋。
孫萬喊完這一番話,像是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沿著墻壁緩緩滑坐在地上,儀態(tài)全無。
“也許今夜,就是我的死期了。”他抬頭看著天上的一輪皓月,“老母妻兒,不知今生還有無相見之日。”
“為什么要死?”戚玉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孫萬苦笑:“說來慚愧,城中官軍多年未上戰(zhàn)場,根本沒有戰(zhàn)斗力,如今縣令大人身死,民心也已經(jīng)渙散。以身殉國,我并不懼怕,只是希望能讓百姓不要慘遭犬戎毒手。”
原來這個人剛才一番鼓舞人心的話都是假的,自己還害怕得不行。戚玉霜哭笑不得:“我讓你守城,不是讓你送死。如果沒有成功的可能,那還抵抗什么?”
孫萬捕捉到她話中的信息,眼睛一亮:
“姑娘的意思是,您有把握守城?”
戚玉霜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含笑:
“我既然提了出來,那就是有幾分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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