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探帥府
天奉帝著實是個好命的人。還未及冠,先帝就兩腿一蹬,馭龍賓天了。他即位時年紀尚小,對治國一竅不通,成日里腦子里都是如何玩得痛快——畢竟唯一能管教他的人沒了,半大少年當上皇帝,可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幸虧他爹給他留下一班能臣勇將為他保駕護航,讓他一路玩到了及冠之年。待天奉帝真正管起朝政來,才發現那真是千頭萬緒,令人頭大如麻。
還沒等他把朝政軍政抓在手里,犬戎就在一個冬夜大軍奇襲北疆,為他鎮守北部邊境的戚家諸將滿門殉國,朝中無人可托。正當他以為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犬戎南下打到京城的時候,戚家最后的世子戚定遠——也就是后來的戚老將軍,戴孝出征,將犬戎逐出驍山之外,大孟才有了數十年和平與繁榮,讓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免于用自己的腦袋思考外敵的問題。
可惜七年前戚定遠兵敗邙谷,不久郁郁而終。戚家兩代都沒有真正地打敗犬戎,讓天奉帝有些懷疑他們的本事,區區一個蠻夷小國,為什么數十年都拿不下來?
大孟朝中,武將大多世襲武職,天奉帝這么一懷疑,就把所有人都懷疑進去了。幸而此時,在邙谷之戰中平安歸來的汪合出現在了他的視野里。
此人并非將門出身,乃是北疆平民之后,一下子微妙地契合住了天奉帝那一點猶疑的心思。汪合善會揣摩人心,深知他的心意。天奉帝又將親外甥女燕平郡主許配給了汪合。從那以后,無論是這些年對犬戎用兵,還是這次御駕親征,都是汪合全權操持,讓他放心不少。
登基時靠老臣,年輕時靠戚家,如今又有汪合主持軍務。天奉帝這半生靠這個、靠那個,就是沒靠過自己。于此他心里也有數,曾經不止一次感嘆過,如果他沒有生在帝王家,一定是個天生好命的富貴閑人,萬事自有旁人操心——一代又一代名將為他的江山殫精竭慮,讓他免除了太多的煩惱。
此時也不出所料,天奉帝聽完周顯的話后,下意識地轉頭尋求汪合的意見。
汪合立于帝側,神態十分自然,對周顯的話并沒有展現出太多的驚訝。他沉思了一下,道:“微臣這就派快馬前去蒙崖關探查。犬戎出現在臨陽,未必是突破了驍山防線,臨陽地處驍山支脈之上,阿木赤可能是想要帶兵走小路奇襲,幸而太子聰慧,也是臨陽軍民一心,臨危不懼,才擋住了犬戎的突襲,讓阿木赤越過臨陽,則鎮北關危矣。”
他話里話外將功勞歸于太子身上,天奉帝表情露出一絲驕傲,旁邊的中書侍郎高良眉頭微微一皺,問道:“太子口中說的,這位救命恩人,兼又是守城功臣的這位女英雄,是何身份?”
他顯然是對汪合拍太子馬屁的行為有些不快,于是抬出了周顯口中的“恩人”,悄悄暗示皇帝,在臨陽守城之戰中,周顯可沒有出什么力。
周顯余光掃過他,沒有理會。
高良其人,忝居中書侍郎,沒為社稷獻出幾條良策,反倒是天天在皇帝身邊奉承拍馬。京中人有童謠云:“勿生男,生男老死田壟間。生女如花獻春殿,父兄高坐綺羅筵。”說的正是高家。
高家本是開國大將高禁之后,可惜后繼無人,早早衰落。不想到高良這一輩,居然生出了一個傾國傾城的妹妹。天奉帝還是皇子時,在街上偶遇高氏,一見傾心,當即向先帝請旨納入府中。皇帝登基后,高氏被封為四妃之首,搶在皇后前第一個生下了大皇子。隨著皇后薨逝,她在宮中的地位更是水漲船高,接連誕下兩位公主,被晉為貴妃,代理六宮,一時風光無兩,京中權貴無不羨慕高家的好運。
天奉帝沒有聽出高良話里的意思,他也笑呵呵地看向周顯:“是啊,這位女英雄,姓甚名誰?”
周顯面色不變,淡淡道:“姓余名雙,陳家村人士。”
天奉帝感興趣地直起身:“人在何處?”
周顯不愿多說:“已經離開了。”
“哦……”高良體貼到連嘆息都幫天奉帝感嘆完了,“真是可惜啊。”
可惜之情被高良表達出來,天奉帝也就沒再表示什么,揮了揮手。汪合的眼神卻有些深沉:“一介女子,有這樣的本領,實在是罕見啊。”
他話里的意味有些深沉,余音輕輕落在氤氳環繞的龍涎香中,聽不真切。
周顯忽然道:“汪將軍,以那天臨陽城前犬戎騎兵的數量,恐怕羊腸小道是行不通的。”
汪合愣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一向不關注軍務的太子居然對這方面有所了解,他停頓了一下,語氣和緩地解釋道:“太子年輕,恐怕對敵軍數量沒有概念。以騎兵之速,翻山越嶺也是很快的,當務之急,還是先去蒙崖關探查,再做打算也不遲。”
周顯眉頭微微蹙起:以戚玉霜的說法,犬戎大軍斷然無法借小道輸送如此多的騎兵兵力,定然是通過關隘而來。為何汪合口氣如此篤定?
他還沒有來得及再說什么,就聽到天奉帝蓋棺定論:“就依汪愛卿所言去辦吧。”
天奉帝隨后補充了一句:“犬戎居然妄圖擄走太子,狼子野心,我大孟必然要他們付出代價!”
“陛下請放寬心。”汪懷躬身行禮,“如今陛下親征,天威降臨,此戰必誅殺犬戎,揚大孟國威!”
太陽猛地跳了跳,沒入驍山以北的地平線下,昏暗的夜幕如烏云般降臨。
一種隱隱的擔憂像是絲線般劃過周顯的心,半句話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嚨里,讓他的心莫名地愈發沉重起來。
……
驛站里,戚玉霜猛地睜開眼睛。
她抬頭看窗外的天色,暮色四合,路上的行人車馬已經逐漸稀少了。
一天一夜沒合眼,戚玉霜抓緊時間補了幾個時辰的覺,此時只覺神清氣爽。她跳下床榻,披起外衣,用布帶束住袖口褲腳,一身短打,隨手將劍別在后腰。
是時候回家一趟了!
寧靜的房舍間,一道影子悄無聲息地掠過。戚玉霜躍過戚府的東墻,雙足如貓兒般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
戚玉霜沒有停留,直奔書房而去。
她的木質輕弓已經不能再開弓受力,真在戰場之上,還是要用實打實的鐵弓。
戚家有一祖傳名弓,名喚鐵脊弓,先祖鎮國公隨高祖東征西戰之時,曾在危難時刻開弓連發三箭,箭箭直穿甲胄,射殺敵方三員上將,救高祖于刀下。從此戚家鐵脊弓的故事流傳民間,在說書人口中,更是傳出了“戚將軍三箭定天下”的典故。
那鐵脊弓全名銅胎鐵背弓,乃是銅胎與筋角混合而制,弓背以鐵澆筑而成,堅硬無比,拉開有五百石之力。尋常人莫說以之射箭,就連拉開弓都極為困難。戚家將此弓奉為先祖遺物,代代相傳,哪一代若是無人能拉開這鐵脊弓,便是墮了戚家門風——連弓都拉不開,說明沒有潛心習武,臂力孱弱,如何等當得起保家衛國的大任?
戚玉霜暗自嘀咕,幸虧老頭有我這么一個天賦異稟的女兒,不然戚家真的要在這一代“門風喪盡”了。
戚老將軍的兄弟大多戰死在二十年前的北疆之戰中,唯一得以幸免的庶弟還是因為不愛習武,只愛讀書,才沒有前往戰場。同齡一輩,除了她和戚玉云姐妹兩個,就只有那位二叔的子女了。二叔的兒子,是戚家這一代唯一的男丁。
那家伙,堪稱廢物中的廢物。戚玉霜一想到他就來氣,只恨自己這些年遠在北疆,不能天天拎著領子用拳頭教育他。
書房的窗戶中透出微黃的燈光,戚玉霜潛身藏在陰影里,用指尖輕輕在窗紙上捻出一個黃豆大小的窟窿,借著燈光向屋內望去。
竟然是汪合!
他背對著戚玉霜,站在輿圖前,身影在搖曳的燭火下籠罩著一層昏暗不明的光。
而戚家的鐵脊弓,就掛在離他不遠處的書房墻壁上。
戚玉霜暗道一聲麻煩。汪合既然選擇在書房處理軍務,肯定早已注意到了墻上的鐵脊弓。若是趁他不備取走鐵脊弓,反而容易被他發現,惹來事端。
看來只能退而求其次了,戚玉霜身影慢慢潛低,向戚宅后院而去。
如果說鐵脊弓是戚家祖傳的神弓,那么屬于她自己的趁手武器,就是她當年在軍中時,戚老將軍為她定制的紫檀弓。此弓是用紫檀木制作而成,輕便無比,卻堅如鋼鐵,最適合戰場上快馬快箭,射殺敵人。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在她離開戚府時,應該將紫檀弓放在了自己的臥房中。
她潛入后院,果然沒費什么力氣就拿到了紫檀弓,箭筒里滿滿當當。戚玉霜收獲頗豐,將弓與箭筒掛在腰間,轉身就要出門。
檐外突然傳來交談之聲。
戚玉霜一怔,后院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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