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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二年等待入土為安(下)


梁雨潤來省里當信訪局副局長,這消息在山西的上訪人員中傳開了……于是,那些懷著大大小小冤情的百姓突然間全都跑到了省信訪局。
“怎么會有這么多人啊?!”梁雨潤正式上班的第一天,信訪局接待大廳被擠得水泄不通!
“我們要找梁局長!”“梁書記是當代包公!我們就找他!”百姓一邊擁擠,一邊高喊著。
梁雨潤過去當紀委書記,雖然整天也是處理各種案件,接待信訪也是日常事務,但一上班開啟大門就見這么多人來找他解決問題還是頭一回。梁雨潤事后曾經不止一次對我說過:“真是想不到,想不到有那么多群眾來上訪反映問題……”
“最見不得群眾流眼淚”的梁雨潤,當天在接待一處處長魏曉勤、副處長薛建軍、接待員劉輝、王英、楊文暉、王喻卿的陪同下接待了84名來訪者,第二天來的人更多了。在后來的幾天內,他天天在接訪一線,每天從早到晚,忙得連上廁所的時間都被占用了。這一周他一共接待了538名上訪者。他的“三天之內我給你答復”、“十天之內保證給你解決”、“不出二十天我負責給你回音”……一句句擲地有聲的承諾,仿佛一場場春雨降落在那些久旱的荒原上。有些群眾看著梁雨潤現場辦公的雷厲風行作風,甚至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共產黨萬歲”的口號。
本文后敘的許多故事的主人公,都是在梁雨潤剛上任的那幾天里認識他的,并在他的幫助下解決了多年未解的冤情和積恨。
劉金蓮是個例外,她與梁雨潤認識比別人晚一些時間。梁雨潤到省信訪局任職時,劉金蓮跑到了北京,后來又被省里的人接回山西,之后她才聽說省里來了個肯為百姓解決難事的好干部梁雨潤。劉金蓮自己說過,起初別人傳這話時她根本不信,心想我的事多少大領導出面都沒有解決,你一個信訪局的副局長能解決得了?但既然別人都在傳梁雨潤是“包公”,是專門為百姓辦實事的好干部,不妨找找他唄!
2004年10月28日這一天,劉金蓮來到省信訪局。正好梁雨潤在接訪,她把狀子遞給他。正在梁雨潤看劉金蓮的上訴材料時,接待處的一名接待員走過來,說梁局長您到辦公室接個電話,省委有事找你。
梁雨潤對劉金蓮客氣地說了聲“你稍等”,便隨那個接待員上了樓。
“梁局長,您知道劉金蓮的事嗎?”接待員在樓梯上悄悄問梁雨潤。
“不知道。材料還沒看完……”梁雨潤說。
“這個人的事您千萬別去碰!”
“為啥?”
“很多領導都沒有解決她的事,你想想看有多難!”接待員眼睛瞪得圓圓的,示意這位新任的“名人”上司千萬不可砸在這事上。
梁雨潤笑笑,止步道:“電話是假的吧?”
接待員不好意思地說:“是。可我看你不了解情況,所以提醒您一下,像劉金蓮這樣的人,您跟她說話一定要留有余地,否則就被動了……”
梁雨潤沉思片刻,沒有說話,然后重新下樓。
看完材料,梁雨潤用那雙充滿同情的目光掃了一眼坐在自己面前的滿頭白發的劉金蓮,神情異常凝重。他輕輕地長嘆一聲后,說:“老劉啊,你的事拖了十幾年,我們該一起把它解決了!”
“梁局長,我是想解決啊!可、可沒人理我,哇嗚……”不曾想到,一進門表情始終冷漠的劉金蓮會突然如此凄愴地嚎哭起來,哭得幾度背過氣,令在場的人無不心生同情。
“今天是10月28日,我了解一下情況。老劉,我梁雨潤在兩個月內把你的事情辦妥,也好讓你12年沒有落土的女兒有個歸宿!好不好老劉啊?”梁雨潤拍著胸脯對劉金蓮說。
“嗯……”滿臉老淚縱橫的劉金蓮哽咽著向梁雨潤直點頭。
日落之時,省信訪局接待廳的大門“哐”的一聲關上了,可工作人員們都沒有走,他們在暗暗地為新任副局長梁雨潤捏把汗。“梁局長,劉金蓮的案子全省聞名,在北京也是掛上號的硬案,你兩個月里真能解決得了?”有人過來問梁雨潤。
“我也不知道。”梁雨潤的話讓在場的人感到意外。梁雨潤看著大家的表情,語氣有些沉重地說:“老實說,像劉金蓮這樣的硬案,兩個月內能不能解決,我心里也沒有底。可她的事拖得太久了,12年哪!她劉金蓮不知跑了多少回省城、多少回北京!我們中間誰有她的毅力能跑那么久?再說,我們信訪局、省政府、省委,還有大同市和礦區,這么多年里為她一個人的事不知耗費了多少精力財力!我聽劉金蓮說,光為她女兒做尸檢就有六七次,估計花的錢就有幾十萬……”
“她女兒的尸體至今還在醫院的太平間里放著,聽醫院說,光停尸費就該有20多萬了!”有人插話道。
“是啊,這么一樁事,國家花了大錢,我們這些信訪人員年年因此挨批評,她當事人又吃盡苦頭,我們再不想法早點給她解決了,還要等多少年呢?”梁雨潤說這話時,有些激動。
“喂,是大同市委嗎?我是省信訪局梁雨潤啊……”吃過晚飯,梁雨潤撥通了大同市一名領導的電話,他與這位領導同志在電話里談了近兩個小時……
“好的梁局長,我一定把你的意見向市委常委會作個專題匯報。”對方最后這樣說。
放下電話,梁雨潤又翻開筆記本,撥通另一個手機:“是大同礦區信訪局的老張嗎?”
“對對,噢,是梁局長……”
“老張啊,我過幾天上你們礦上去一次……對,就為劉金蓮的事。”梁雨潤說。
“哎呀,她的事……梁局長,我說句您可能不愛聽的話:這人太難纏了!這么多年了,我們不是不想給她解決,可她就是往死牛角里鉆……每年市里、礦上光為了把她從省里、北京接回來花的人力財力就不計其數!梁局長我跟您說句實話:我們這兒誰都不愿沾她這件事,誰要沾她這事,好像誰就跟她過不去似的。沒辦法……”
“難度肯定有的。可老張你想想,她劉金蓮覺得自己的女兒死因沒搞清楚,是懷疑我們公安部門有人有意包庇案情,我們要是一直不把她心頭的死結給解開,她就一輩子會跟政府擰著勁,造成對立是不是?”
“對對,梁局長您分析得太對了!她就這么認為的,所以她十幾年不停地上訪……”
“老張,你說我們的信訪工作不就是為了化解群眾對政府的一些誤解和不滿嗎?”
“這個我懂。”
“對呀,既然這樣,在政府與人民群眾之間出現一些具體的矛盾和誤會時,包括我們信訪部門的工作人員在內的所有公務員,就都有責任去耐心地協調……”
“梁局長啊,您來信訪部門時間不長,可能不太了解劉金蓮這樣的人,她們都是些老上訪戶啊!一心想著政府應該如何如何對待她們,就是不想自己應該如何為政府想一想!”
梁雨潤聽到這兒輕聲一笑,說:“老張你只說對了一半。其實在政府和群眾發生一些問題時,作為政府首先應該想一想哪些地方工作沒有做好、沒有做到家,然后再從群眾的利益、群眾的感情角度去考慮一下,再在解決問題時雙方都能夠真心實意地退一步……那樣,恐怕群眾就不會非要上省政府、上北京,去攔你車、擋你道、呼著難聽的口號罵你,是不是?”
“梁局長,您的觀點確實獨到。好,我一定配合您把這邊的工作做好!”礦區的老張懷著敬佩之心,最后終于爽朗地答道。
兩個月的時間過得非常快,梁雨潤的承諾能不能實現?這不僅在“老上訪戶”劉金蓮心里懸著一個念想,就連與梁雨潤朝夕相處的省信訪局工作人員,也時常暗暗在為新任副局長捏把冷汗。梁雨潤是誰?他不僅僅是山西省新任的省信訪局副局長,他更是全國人民熟知的大名人,共產黨員先進性教育中樹立的典型,他的牛皮吹崩了,受影響的可不單單是山西省信訪局啊!
同事們的擔憂不是沒有根據的。
那么梁雨潤在這些日子里干了些什么呢?梁雨潤太忙了,自打他擔任省信訪局副局長開始接待來信來訪的群眾后,很多人都知道“梁局長能辦事、辦實事”,于是乎省內新出現的問題和那些積壓了多少年的陳年舊事全都跑來讓他解決……梁雨潤因此忙得不可開交。
現在群眾的智商都很高,有了事知道只有找領導、找大領導才能解決。可大領導都很忙,想找也不容易找到。后來那些想找大領導的群眾知道有一條捷徑:上他辦公的大門口和廣場上去鬧,在這兒一鬧就有人來管。鬧大了,大領導就會出面。正是這個原因,幾乎全國各省市區的政府與黨委大門口,都會時不時地聚集一些需要解決各式各樣問題的上訪群眾。信訪部門和公安部門為了保障領導們的正常辦公,因此就承擔了維持黨政辦事機關門前的治安和接待來訪群眾的工作。
梁雨潤上任省信訪局副局長不久,省委一位負責同志就送給他一個美稱:省信訪局一號接待員。
何謂“省信訪局一號接待員”?筆者采訪梁雨潤時,特意為此專門詢問他。
梁雨潤笑笑,沒有正面回答,只說:“我是信訪局副局長,分工負責群眾來訪接待工作。到省里上訪的群眾一般都是先跑到省委省政府的大門口,所以我想自己接待群眾的最重要崗位應該在那里。因此,從周一至周五的早晨,我一般都在那里。明天一早你跟我去看看?”
“好。”我欣然答應。
我采訪他的第二天早晨是2006年的8月21日,這天正好是周一。
山西省委大院門口,早上7點半左右。我來此地時,只見這兒已聚集了不少上訪人員,其中有人舉起十分醒目的白色橫幅,還有幾個“冤”字赫然躍入人們的視野……現場亂哄哄一片。
梁雨潤出現了。他神情凝重地四周環視一遍后,徑直走向上訪人群,開口便問:你們是哪兒來的?有什么事?
有認得他的人在悄悄說“是梁局長來了”,但多數人并不認識他,似乎并不把他當回事。
梁雨潤不在乎,依然一邊詢問那些上訪的人,一邊吆喝著讓那些舉著標語的人把橫幅和標語收起來。“你們有啥問題就反映問題。這樣做是不對的啊!”梁雨潤嘴里說著,雙手卷著那幅長長的橫幅……
有人沖著梁雨潤嚷嚷道:我們是來找省委張書記的!
梁雨潤:找張書記干什么呀?
群眾:反映我們的問題。
梁雨潤:什么問題?
群眾:是……
梁雨潤:好,那你們就不用鬧了,跟我走吧!
群眾:你是誰啊?
梁雨潤:我是省委信訪局的梁雨潤。
群眾:不行,我們要找張書記!
梁雨潤:我是張書記派來接待和幫助你們的。有什么事我可以幫助你們解決……
群眾:你?你解決得了嗎?
梁雨潤:為什么我就不能解決?
群眾:因為你不是張書記。
梁雨潤:我確實不是張書記,但是張書記專門安排我來接待你們。張書記忙得很,他把你們的事交給我們來辦。我保證把你們的事辦好,你們相信不相信?相信的,就跟我走!
剛才還是嚷嚷不休的人群你看我、我看你的一下冷了場。但也有人沖梁雨潤大聲嚷嚷道:我們的事非要找省委領導才能解決!跟你走有什么用?
鬧事的和圍觀的,以及包括我在內的現場所有人,都在看著梁雨潤,看他如何回答。
梁雨潤并不困窘,他對那個向他發難的人反問道:你是單單想見張書記,還是真想解決問題?
那人脫口而出:當然是想解決問題嘍!
梁雨潤:那好,你就可以跟我走!
那人:你真能解決得了我們的事?
梁雨潤輕輕一笑:只要你們的事是合情的,在理的,我梁雨潤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可以向你拍胸脯!梁雨潤真的伸開巴掌朝自己胸口拍了兩下。
立即,現場有人高喊:好!好好!
那人仍懷疑道:梁、梁局長,我不是不信你,可現在下面有的官太黑了,我怕你真解決不了!
梁雨潤臉一板:你這話我不愛聽!下面是有些干部不像話,那也不過是個別人,總不會像你說的黑暗到連太陽都見不到吧!還是那句話,只要你們的事是合情的,在理的,我梁雨潤盡全力幫助解決。
好!有梁局長您這樣的話,我信您!走!我們跟您走!
“走嘍——”于是,一個頗為壯觀的情景出現了:上百人組成的特殊隊伍,像一群尋食的小雞隨老母雞似的跟在了梁雨潤的后面,向遠在兩站路之外的省信訪局走去……
“哈哈哈,老梁真行!他只要一出現,這里多么亂哄哄的場面都能平靜下來!”現場的一位公安干警樂呵呵地對我說,“他是老母雞帶小雞,我們這兒離不了他……”
梁雨潤作為我筆下宣傳過的一名全黨先進典型,他能在短短的時間里在新崗位上有如此聲望,令我欣慰。但我知道,過去他是一名紀委書記,處理一些與群眾相關的案件時,官員們比較買他的賬。現在他是一位無權無勢的信訪干部,還有人能像過去一樣買他賬嗎?他梁雨潤還能處理關乎百姓命運和利益的難事嗎?
這個巨大的問號一直懸在我心頭……
這樣的問號同樣懸在梁雨潤的同事心頭。
2004年12月12日。省委副秘書長、省信訪局局長柴甫鼎接到梁雨潤從大同打來的一個手機電話:劉金蓮的事解決了,今天她存放在太平間12年的女兒尸體也入土了!
真的啊?!柴秘書長覺得很突然,不過才兩個月的時間啊!
關于梁雨潤如何才用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把一個拖了十幾年的“死結”解開的,一直是梁雨潤的同事們感到十分神秘、十分不可思議的事。采訪時,我就此事直接問了梁雨潤本人。
“其實并不復雜。我還是一句老話:人要將心比心,啥死結都容易解開!”梁雨潤在我的一再追問下,道出了真相——
自了解劉金蓮的案情后,梁雨潤其實一直在同有關方面進行協商和溝通,在取得大同市委、市政府及礦區黨委的支持后,梁雨潤便利用周末與周日,兩次帶上接待員王英、王瑜卿專程從太原來到大同市劉金蓮的家里,探望和了解劉金蓮一家的生活狀況。特別是第二次,梁雨潤把劉金蓮一家幾口人都叫在一起,讓劉金蓮講自己這十幾年來到處上訪受的苦難和委屈,又讓她兒子、兒媳講母親外出時家里人的擔憂及給全家帶來的經濟負擔……
“太苦了!那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這么多年里,只要媽在外一天,我們就過不上一天安穩日子……”
話匣子剛剛打開,劉金蓮和兒子、兒媳便已經泣不成聲。
“是啊,哪家攤上這樣的事都是不幸的。可老劉你們想一想:哪個人、哪一家能保一輩子不出點事?出了事誰最倒霉?肯定是自己和自己家里的人!有些事情攤到你身上時,想推也是推不開的。可假如我們換一種心態去對待它,可能結果就大不一樣。老劉,就拿你女兒的事來說,如果我是你,攤上這樣的不幸,心情肯定是一樣的,不把女兒的死因弄明白,死不瞑目!”梁雨潤把最后四個字說得重重的,并且有意停頓一下,看了看劉金蓮及她的家人。
此刻的劉金蓮,懷抱女兒遺像,慟哭得雙肩在不停地顫抖著、抽動著:“是、是啊梁局長……”
之后的將近半個小時里,梁雨潤由著劉金蓮慟哭而沒有言語一聲。借著劉金蓮兒子倒水之際,梁雨潤順手將一只茶杯遞給劉金蓮,對她說:“老劉,你今年也有60歲了吧?60歲是啥歲數?是該享清福的日子了呀!可老劉你呢?要說你不幸確實也不幸,丈夫工傷走了,女兒花季時也走了……可你兩個兒子挺爭氣!看看,兒媳利利索索,漂漂亮亮,你孫兒也這么大了!老劉你其實也是很幸福的喲!來來,娃兒,給你奶奶剝個香蕉吃……”梁雨潤說到這兒,一手將一旁玩耍的劉金蓮的孫兒拉過來,讓那小娃兒將一只剝好的香蕉塞到劉金蓮的手里。
那一刻,梁雨潤看到劉金蓮的眼里流露出幾多溫情。
“老劉啊,十幾年了,你不要再跑了……我這個人是實在人,說一句你老可能不太愛聽的話,其實你仔細想想也一定是這樣:再跑也沒用!啥也解決不了!”梁雨潤說到這兒,停了停,接著說:“就算老劉你的理一千個對,可你也拿不出證據證明你女兒是被別人害死的呀!我看過你的材料,你也僅僅是懷疑!你手里也沒有確鑿的證據嘛!你不是要把你認為的兇手抓到手嗎?可你拿得出讓人信服的證據嗎?你女兒的尸體早已腐爛得不成樣了,你老劉要是認定你能找得到證據來證明是哪個兇手殺害了你女兒的話,我梁雨潤站在你這一邊,愿意陪著你查他一輩子!但我有個前提:你老劉必須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現在問你:你有沒有這個把握?”
“我……”劉金蓮似乎不曾想到,她上訪了十幾年,責問了別人十幾年,卻并沒有想過自己也有被別人問住的地方。
說到此處,梁雨潤話鋒一轉,道:“老劉,我再問你:你是真心想對這樣基本沒有希望的事再沒完沒了地跑下去呢?還是想好好跟政府談談,共同找出個妥善處理好這事的辦法?”
“要是有合適的辦法,我當然不想再跑了,跑了也沒有用……”從沒在外人面前低過頭的劉金蓮第一次說話變得弱聲弱氣。
“好,老劉有你這話,我現在就去找大同市委和礦區領導。”梁雨潤的作風著實令劉金蓮感動,同時也使大同市領導和礦區有關部門的同志十分敬佩。之后是梁雨潤在劉金蓮和當地政府與單位之間的來回周旋,不斷協商。
2004年12月10日這一天,梁雨潤將大同市委、市政法委和礦區等相關方面的十一位負責人及劉金蓮本人等一起請到礦區賓館三樓會議室,幾方開誠布公地談了各自的想法和意見。由于梁雨潤已經提前將各方的思想工作做得比較到位,因此這樣一件拖了12年之久、令中央和山西省領導同志都深感頭痛的事得到了圓滿的解決:大同市和礦區考慮到劉金蓮12年因不斷申訴而造成家庭經濟困難的實際情況,同意給予劉金蓮一家救濟10萬元。劉金蓮也當場表示從此不再為女兒一事進行上訪和申訴,好好在家安度晚年,幫助子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好,不管怎么說,老劉這十幾年不容易,我們雖然也做了大量工作,但也不是沒有失誤的地方。在這里,我代表各有關部門,向老劉及你家人鞠三個躬,賠個不是……”協商會結束之前,梁雨潤站起身,當眾向劉金蓮及家人深深地鞠躬三次。
“哎喲梁局長,千萬別、別……”劉金蓮見此情景,趕忙起身握住梁雨潤的手,熱淚如注。
劉金蓮一事,起因和過程復雜而痛苦,時間又拖得漫長而艱難,但最后的結局則簡單而和諧。
12月12日,存放在太平間近4500天的張喜榮尸體終于從冷柜里取出,在母親劉金蓮和幾位親人的護送下,按照當地風俗入土在礦區的一個山岡上。那一天,北風挾著飄落的茫茫雪花,一座新墳很快被掩蓋在銀色世界里……
兩年后的今年夏季,我來到劉金蓮家看望了這位歷盡滄桑的老婦,見她正在家里與上學回來的孫兒玩耍。談起女兒和往事,老人家已經不再那么凄凄切切,生活似乎已經進入正常。臨走時她留給我一句話:當官的能真心實意為百姓辦事比什么都重要。共產黨的干部,要是都像梁雨潤,百姓一定少吃很多苦,少了許多怨氣。
這是一個沒有什么文化的普通百姓的話,它卻一直在我腦海里浮現,因為這句話在現實生活中特別意味深長……
如今,在老百姓中盛傳著諷刺那些當官不為民、辦事不負責的段子,這是因為現實生活中那些令人尷尬和憤慨的事大量存在。長治市民張淑萍就遇到過這樣的事。
16年前——也就是1990年11月2日下午,張淑萍已經出嫁的女兒李雯突然服毒身亡。事后張淑萍被告知,是女兒與女婿馮振平因為吵架一時想不開服毒自殺。李雯與丈夫已有一個孩子,小夫妻結婚的時候感情基礎差,后來因為性格不和等原因常常爭吵。這回出大事了!張淑萍得知情況后,趕往醫院時女兒已經一命歸西……張淑萍對女兒的死始終懷疑是他殺,這個兇手“肯定是女婿馮振平”。可是公安部門在對張雯服毒現場勘察并在后來進行尸檢得出的結論,都認定是自殺而非他殺。
張淑萍不服,于是狀告公安局“錯誤結論”、“包庇罪犯”。這事與劉金蓮的事非常相近,而張淑萍告狀的時間比劉金蓮還要早兩年。張淑萍與劉金蓮一樣成為后來讓省委書記親自接待的有名的“山西告狀五大嫂”之一。張淑萍覺得自己最“冤”的地方是,女兒死后公安局的現場勘察太粗糙,尸體停放在醫院后沒多少時間又被“兇手”送火葬場焚化了,這更激起作為母親的張淑萍更多懷疑和憤慨。告狀便因此而開始……
“我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百姓,如果不是因為女兒的事,我也不知道這世界上竟然還有那么多讓人心酸和憤怒的事,真是干部不管事,苦死老百姓啊!”張淑萍在向我陳述自己長達15年的“上訪之路”時,悲切地說。
過去在社會上總有一種對上訪人員的不公正看法,認為他們是社會的“不安定因素”,他們甚至因為言行有些過激而常常被看作是“攻擊政府、破壞社會秩序”的壞人。其實當你真正進入這些特殊群體時,不難發現他們幾乎百分之九十九是生活在最艱難、最底層、最無助的弱勢群體,他們中絕大多數是非常善良、對黨和政府抱有深厚感情和期望的公民。可是,他們在上訪過程中經歷的苦難與艱辛,幾乎難以想象。張淑萍也不例外。
案發最初,張淑萍與劉金蓮的情況差不多,只是看見女兒突然死亡,悲痛之余就想到了好端端的女兒為啥要尋短見呢?再以普通的百姓眼光看看死者及現場的情況,發現了不少疑點。這與公安部門的勘察和驗尸結論完全不一樣,這就產生了矛盾。這種矛盾原來是死者家屬之間的,后來就轉變成死者父母與公安部門之間的矛盾與對立了。一邊通過現場勘察和尸體檢驗認定死者是自殺的,一邊是親屬憑自己的種種疑點堅持認為有“殺人兇手”,對峙就是這樣引起和開始的。作為執法的公安部門,是政府的一個職能部門,自然有自己的一套解釋和做法。可老百姓也有自己的一套行為和主張方式,他認為你政府做錯了,我有權讓你說清楚,如果你不說,或者說不清楚,我就告你。這之間誰是誰非,其實有時很難說得清,但政府和政府工作人員如何對待百姓提出的問題與要求,則關系到一個執政黨和政府的形象與素質。人民的政府人民來找你,這本是天經地義的事,但由于我們的一些公務員和職能部門不能心系人民,對百姓的疾苦麻木不仁,無動于衷,或者根本就不辦實事,故而這樣的矛盾便尖銳和對立起來。
上訪和長期上訪現象,以及鬧事和極端事件的出現,多數因此而產生。
張淑萍說,自己剛開始并沒有會想到自己的事竟然一鬧鬧了整整15年,差點連老命都搭進去。“我是覺得公安部門對我女兒的死調查得不清楚,做的結論不能讓我信服。失去了女兒,我做母親的能不心痛嗎?我就要求政府公安部門把我女兒的死因弄明白,可他們一直堅持自己的調查結論不改變。等我后來再找他們就再沒有人理會我了。我只好往上面跑,沒想到一跑就是15年……這15年中上上下下的干部、大大小小的領導見過不少。大機關的大干部事多,不可能一竿插到底來幫我們小百姓辦事,可氣的是那些不大不小的干部,他們就是不辦真事、不辦實事,心里沒有百姓,反而對我們有事找他們挺煩、挺記恨的。他如果有點理,他就是敞著門的兇神惡煞;如果他沒理,他就是閉門不見人的老佛爺……”
15年的“告狀”歲月,張淑萍說可以把眼淚積成幾大缸。“我死過幾回,但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心中有冤無處申,好不容易找到一處可以申訴的地方,最后卻沒人理你……”張淑萍鬧了15年,最后她遇見了梁雨潤。時間是2005年1月,山西省召開“兩會”期間,張淑萍知道開“兩會”時,領導會比平時更關心她們的事,所以她上省人大會議的現場去鬧。
“一號接待員”梁雨潤這時的工作崗位搬到了“兩會”現場,他是那種哪里形勢緊急哪里就用得上他的人。
第一次見到梁雨潤,張淑萍就暗暗有些吃驚,因為她15年中還是第一次碰到一位領導干部敢用這樣的口氣回答她:“你什么時候找我都行!你的事我負責給你處理好!處理不好,處理不公,你可以往我臉上吐唾沫!”當時梁雨潤這位省信訪局負責人正在“兩會”現場負責接待工作,沒有多少空暇時間,便約張淑萍過了春節上信訪局。
正月初八是春節后上班的第一天,張淑萍如約而至。梁雨潤在認真聽完這位“老上訪”的訴說后,深情地問她:現在要解決你的問題,你老張有啥想法?張淑萍提出三點:一是想見見當時的辦案人,“15年來我一直沒有這樣的機會,我想聽聽他們是怎么對我女兒的死因下結論的”;二是要回女兒的骨灰。女兒火化后,因為母親懷疑女兒是女婿害死的,所以女婿馮振平賭氣將妻子尸體火化后的骨灰藏了起來,不讓張淑萍等親人見到;三是要求政府賠償40萬元。對后一條,張淑萍的理由是:“我上訪15年,九死一生,身體嚴重損壞,家庭經濟陷入極端困難,這些都是一些官員不干事所造成的。”
“不賠40萬,我的事不了結!”談到這事,張淑萍也沒有在梁雨潤面前客氣。
梁雨潤能夠成為人們擁戴的“百姓書記”,也因為他是個見難題不回避的干部,所以在張淑萍說話時,就這樣實實在在地回答她:百姓與人民政府之間的事沒有解決不了的,只要我們都有真心實意地解決事情的愿望。“你的事,兩個月內解決!”梁雨潤還是這個作風。
“當時梁局長說這話時,我心里還不太相信。但說實話,我已經很感動了……”張淑萍在我采訪時說。
2005年2月27日下午,梁雨潤帶著助手王英,從太原出發直奔張淑萍所在的長治市。那天是星期日,他們下榻在長治市賓館。晚上7點半到的,梁雨潤進房間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當地信訪局負責人來一起商量如何解決張淑萍這事。
“她的事解決不了!”當地信訪局負責人給梁雨潤潑了盆冷水。
“為什么?”梁雨潤問。
“15年了,她鬧夠了,我們也煩透了……”
“就這原因?”
“但不全是。她提出要40萬賠償,天文數字!誰賠她?”
“這就要看我們到底有沒有真心幫助她一起解決問題的誠意……”
“嘿,你梁局長可能行。”對方有些嘲諷地給了梁雨潤一句不敬的回答。
“你們就沒一點解決她的問題的信心了?”梁雨潤沒有理會這些,反問道。
“基本沒有。”
“那好,這個事我親自來辦。一會兒我就去張淑萍家,你們當地的干部就不用去了……”
“祝梁局長馬到成功!”
有人對自己分內的事沒有干好不以為意,卻又不太相信別人會把事情干好。梁雨潤心里清楚這層含義意味著什么。
送別當地官員,梁雨潤立即帶著司機,摸黑找到住在市郊的張淑萍家。省信訪局副局長登門造訪,讓張淑萍一家甚為感動。一番寒暄后,梁雨潤直奔主題,懇切地對張淑萍和她家人說:“我這次從太原來,就是一件事:解決老張你的事,不解決我就不回省城!”
時年七十有二的張淑萍眼里立即閃著淚花:梁局長,你大老遠來,我一定配合你的工作……我先代表全家謝謝你!
老張啊,你這話說反了,應該是我們要謝謝您老人家。如果不是我們的工作沒做好,你也不會吃那么多苦!15年哪,你光跑省城、跑北京就不下百次吧?這中間的苦,只有你和你家人才知道……老張啊,俗話說,人活七十古來稀,您老今年已過七十了,跟我母親年紀不相上下。兒女們對老人都有一個愿望:希望你們上了年歲后能享享清福。可你這十幾年,不僅沒有享到啥清福,反而吃了那么多的苦。我不忍心,你兒子、老伴更不忍心!梁雨潤說到這兒,轉頭問張淑萍的老伴和她兒子是不是這樣,他們都真真切切地點點頭。
老張啊,從你反映的材料來看,我們也得實事求是。對你的問題,應當說各級領導還是很重視的,省委書記親自出面接見過你,也請北京專家來重新給你女兒做過尸檢,但結論仍然是當時長治公安局的意見。再說你女兒的尸體也早已火化了,這個案基本上屬于鐵案了,再跑也不可能有啥結果。我梁雨潤說的是不是實話,你老張和全家人掂量掂量是不是這個理?再說老張你上訪這些年中,僅一次急病住院,自己和政府就都花費了不少錢。現在你年歲大了,家里老伴也得有人服侍照顧,你們二老再有個三長兩短,你們的兒子、兒媳也擔當不起呀!所以說,我們一起來把事情處理好了,就別再到處跑了……梁雨潤一口氣講了近三個小時。
張淑萍老太太終于被感化了,說:要是梁局長你能把我上次說的三個條件處理好了,我就再不給政府和領導添麻煩,老老實實在家安心過日子了。
好,有你這話,我就有信心把事情處理好,現在我馬上回賓館去跟你們市里協商。梁雨潤起身道別,最后真誠地對張淑萍說:老張,解決問題需要幾方面都實事求是些,你提出的40萬賠償數字,我希望你考慮考慮,長治是個老工業基地,下崗工人也很多,政府有政府的難處。
我會的。張淑萍表示理解。
回到賓館,梁雨潤輾轉難眠。他剛才已同長治市委領導通了電話,市里對他來解決張淑萍的問題十分歡迎。
“那好,明天我們就開協商會。”梁雨潤說。
“行。”
放下電話,梁雨潤心里仍然沒有多少底:一是張淑萍到底想要多少錢,政府能給多少,這是個大懸念,最難談的可能就在這一點上;二是當年辦案的公安人員能不能向張淑萍當面認個錯,這直接影響到抱怨了15年的張淑萍和她家人對事情處理能否轉變態度;第三點相對好處理些,是骨灰盒的尋找與安放問題……
梁雨潤一夜未眠。
第二天8點半準時開會。與會的有長治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王云亭,市政法委副書記田志明——這位副書記就是當時張淑萍女兒之死的主要辦案人。他現在已是市政法委領導,位高職顯,能不能對一個普通百姓的陳年舊事處以一種平和之心?梁雨潤心頭七上八下沒把握。另一個當時的辦案人現在也不是一般人物,他已經是長治城區公安局的巡警隊長,鐵桿人物。其他幾位職務也不一般:市公安局副局長李江華、市信訪局局長晉旭平。張淑萍這邊是她和兒子來了。
會議雙方相視而坐。梁雨潤主持并作了開場白,之后是張淑萍申訴。
那是一段令人聲淚俱下的陳述。
接下來是當年辦案人員說話。梁雨潤的一顆心再度懸起……
先站起說話的是現任長治市政法委副書記田志明。老田的臉色極其凝重,兩眼直盯張淑萍,然后開口道:老張啊,這件事已經過去15年了,可我沒有想到我們當年辦案由于粗心,存在的一些疑點,讓你老人家吃了那么多苦……我在這里向你和你的家人道歉!說著,這位市政法委副書記向張淑萍深深地躹躬……
“要道歉的還有我……”這時,另一位當年的辦案人霍桂平也站起來向張淑萍鞠躬……
這是梁雨潤沒有想到的!他頓時欣慰地對張淑萍說:“老張,你看看,田書記他們向你賠禮道歉了!鼓掌——”
張淑萍一時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媽,田書記他們向你認錯了!”兒子在提醒母親。
這回張淑萍終于醒悟過來,只見她鼻孔一掀,“哇”的大哭起來……那哭聲震得滿樓搖動,那哭聲延續了近一個多小時……
主持會議的梁雨潤沒有去制止,市委領導也沒有去制止,他們只是靜坐在那兒默默地與張淑萍一起流淚和嘆息。官員們的流淚和嘆息,既是一種同情,更是一種內疚。
官員們的幾番真誠的致歉,使整個協調會的氣氛發生了意想不到的好轉。“好,當年辦案人對自己過去工作中存在的問題作檢討,當事人也寬宏大量地諒解了他們。現在我們一起來商量一下第二個問題:對張淑萍這些年來因申訴造成的身體健康和家庭困難給予一定的救濟問題……”梁雨潤因勢利導地重開議題,“當事人張淑萍原先提出40萬元,這個數目顯然太高了。老張你再重新實事求是地說個數……”
張淑萍抺了抺眼淚,說:看在市里領導和剛才兩位辦案人的認錯態度,我只要15萬了!
梁雨潤轉頭問王云亭書記:怎么樣?
對方面顯難色,說:長治市的財政情況并不太好,現在轉制的國有企業還有幾萬人的安置問題尚沒有解決。老張一戶就提出15萬元困難補償,政府很難解決。
張淑萍立即抬高聲音回應:我這個數是少說了!
政府確實給不出嘛!
那你們說我這15年上訪造成的精神損失和經濟損失值多少錢?
話不能這么說……
“好了好了。這事我們再協商……”梁雨潤忙打斷雙方的對峙,一把將王書記拉出會議室,然后問他:市里到底能夠給多少?
6萬,6萬是我跟書記和市長打過招呼的。老王同志這樣回答。
能不能再往上升點?這事你們要從另一個角度去考慮:張淑萍的問題扯了十幾年了,你們市里過去為她沒少花錢,光將她從北京和省城接來接去的路費和幫她看病錢就花了有幾十萬了吧?她的問題不解決,花的錢肯定還會沒完沒了,這筆賬你們算過沒有?再說,她的事老解決不了,對長治也有負面影響!梁雨潤細說慢講地耐心做工作……
老王總算點頭:那好,我先作下主,8萬元!不能再多了!
好,我跟她說去。梁雨潤立即返回會議室,對張淑萍和她的兒子說:你們也要體諒政府的難處,往下再降降!
張淑萍看看兒子,又回頭看看梁雨潤,抿抿嘴,說:10萬,10萬不能再少了。
還有兩萬差距。梁雨潤長嘆一聲:好,我們再開會協商。
以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為領頭的長治市方面的同志重新回到座位后,梁雨潤站在與會人員中間,左右看了看,情深意切地說:我梁雨潤到長治來辦案還是第一次,你們雙方都很給我面子。其實作為省信訪局負責人之一,每天要處理的信訪案不計其數,弄到省里的每件案子辦起來難度都很大,但我們還得去辦。今天我想請你們長治方面的同志和老張再給我梁雨潤一個面子……
“老王同志,你代表市委、市政府再咬咬牙多給老張1萬元!怎么樣?”梁雨潤探下身子,懇請常委同志。
“哎喲梁局長,你這、這……”老王的臉一下紅了,“好好,9萬、9萬!”
梁雨潤大樂,轉頭又彎下腰桿,問張淑萍:“老張,你給不給我梁雨潤一個面子呀?”
這回輪到72歲的張淑萍老人家臉紅了:“給,你梁局長大老遠的跑來為咱老百姓辦實事,我聽你的……”
“哈哈哈,好,9萬元搞定!張淑萍同志保證從此不再上訪!長治市政府給予她全家9萬元救助經濟困難……來,我們一起鼓掌祝賀拖了15年的事情有了一個圓滿的結果!”
“鼓掌——”掌聲響徹大樓。
“最后還有一件事:由公安局李江華副局長負責幫助張淑萍同志找回女兒的骨灰盒,你們要同死者生前的丈夫協商好,將骨灰盒放在兩家親屬都可以吊唁的地方!”
“沒問題。3天之內辦妥!”
“好!老張,你還有什么問題?”梁雨潤最后親切地問張淑萍。
“沒有了!謝謝梁局長、謝謝政府……”張淑萍早已淚流滿面,這回她的淚水是溫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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