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倆按照母后的示意，在乾清宮告退后，便一起往皇祖母的仁壽宮里去了。

        午間的陽光，灑滿了乾清宮通往仁壽宮的甬道。兩個少年在甬道上迎風而行，衣衫如若垂柳飛花般的隨風舞動著，更顯得他們身姿挺拔，俊逸出塵。

        一路上，兄弟二人并未說一句話，只是沉思著各自的心事。

        直到臨近太后宮里，聽到眾人的歡笑之聲，才彼此對望了一眼，轉而面帶微笑的踏入了仁壽宮的大門。

        祁鈺除了祁鎮這個哥哥，其實還有兩個嫡出的姐姐。這兩個姐姐，分別是前皇后胡氏所生的順德長公主和現任皇后孫氏所生的常德公主。

        姐姐們都是被養在深宮里的公主，一輩子也沒有機會能像皇子們一樣，可以肆意的策馬奔騰、馳騁天下。所以每次弟弟們出宮歷練，也都承載了她們滿滿的好奇心。

        聽說祁鈺和祁鎮于今日歸來，兩個姐姐不僅提前做好了蜜餞和玫瑰花糕，還特意張羅了炙羊肉，此刻正在皇祖母的仁壽宮里一起忙碌著。

        “太子殿下、二殿下到！”

        隨著侍者的通稟聲，兩個眉眼雋秀、淑雅大方的少女迎至宮門口。跟隨其后的，是他們父皇的妃嬪們。

        祁鈺每回進宮，最不想面對的就是當前這個場景。

        他與兩個姐姐的關系，雖不及與兄長那般深摯。但姐姐們畢竟是父皇的血脈，平日里對自己也是關愛有加，所以相處起來倒也親切。

        但祁鈺從小沒在皇宮里長大，也非皇位的繼承人，所以在皇權之家并沒有實質的利用價值。除了嫡母一直將他視如己出外，父皇那幾位妃嬪只有在皇祖母面前時，才會對自己表現出些許的關懷。

        所以對于這種假意和虛偽的皇家客套，祁鈺一向不屑于應付。

        此刻，這些娘娘們正你一言我一語的對兩位皇子各種奉承中。祁鈺就像一個旁觀者，始終保持著自己既不失禮數，又清冷矜貴的姿態。

        而祁鎮做為萬人矚目的焦點，即便是內心百般不情愿，但為了皇家的和美吉祥，依然要對此番熱鬧的場面應付一下。

        庶母們的各種關懷讓祁鎮忙的應接不暇，只見他還沒答謝完徐順妃的問候，袁麗妃就將準備多日的禮品塞了過來，還沒來得及謝過袁麗妃，焦淑妃和曹敬妃又圍了上來。

        祁鈺看著自己的哥哥被這些娘娘們折磨的頭昏腦漲，便在一旁暗下決心：等自己將來赴封地就藩時，絕不會娶這么多的鶯鶯燕燕到王府里！

        他覺得這些妃嬪在自己耳邊說話時，簡直如同一群聒噪的鴨子！若自己將來的藩王府邸，天天都有這么一群鴨子在的話，哪還有什么詩情畫意和閑情逸致？更別說跟她們偕同關系、繁衍子嗣了，根本沒那心情！

        想起這皇室子嗣的問題來，祁鈺甚至覺得父皇對這群鶯鶯燕燕的態度大概也跟自己一樣：娶不娶她們入宮，是皇家慣例、是朝臣諫言、是太后施壓的結果，可選擇跟誰攜手共寢卻是皇帝自己的權利和自由。

        說到當朝皇帝朱瞻基的子嗣，也真的是一件奇事。

        大明朝已立國近七十年，朱瞻基是歷代皇帝中子嗣最為稀少者，僅有兩子兩女。偏偏他的基因又是最優秀的，所得兩子兩女皆為世間龍鳳。不僅各個生的眉目俊秀、容顏端麗，更是聰慧能干、儀態萬千。

        朱瞻基乃一代才情帝王，不僅文韜武略胸懷天下，其書法和繪畫的造詣更是另士大夫們自愧不如！自身文武兼備、又是皇家嫡長子出身、從小就被當做繼承者培養的皇帝，在中國數千年的歷史上并沒有幾位。

        朱瞻基就是這屈指可數者之一，這種背景下長大的皇帝大都顏值與智慧并存、能力與武力并存，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都有些傲嬌的小性子了。

        他并不想娶一群鶯鶯燕燕回來讓她們在這深宮之中守活寡，但偏偏有眾多民間家庭，憑借朝廷充盈后宮的慣例，用盡一切辦法把女兒送進宮里，想籍此改換門庭。

        所以不管朝臣如何諫言，也不管太后如何施壓，朱瞻基依然我行我素的堅守著對賢妃的專房之寵。完全抱著一副，再得子嗣自然大喜，不得亦不悲的態度

        此刻，祁鈺陪在皇兄的身邊，完全是硬著頭皮才勉強在仁壽宮應付了一個下午。

        跟自己的皇祖母和姐姐們聊天，祁鈺從不覺得倦怠。但是只要跟諸位娘娘們聊天，他就覺得上下眼皮直打架，看著身邊的哥哥也被庶母們聒噪的耳根發麻，便向陪侍在身側的東宮局郎王振交匯了一下眼神。

        這王伴伴本就極善察言觀色，又是侍奉著兩位皇子長大的人，此刻收到二殿下的求救信號，立馬就讀懂了眼神里的意思。于是主動向太后回稟道：“稟太后娘娘，二位殿下一路奔波勞苦，在那大山里成日的吃不好睡不好，這會子八成最想念的就是咱宮里的暖床了。不如讓二位殿下到偏殿歇歇腳，您老人家也好歇會身子，咱晚上可有大宴呢！”

        太后向來是疼孫心切，既聽到孩子們的王伴伴如此回稟，則立馬安排兩個寶貝孫子到偏殿休息，諸位妃嬪們這才散了場，識趣的向太后告退，然后各自回宮去了。

        兄弟倆一直熬到晚宴結束，才被放回了太子的東宮。

        一入宮門，祁鎮就把祁鈺拉進了房間，確認門窗都已關閉好后，才憂心重重的低聲問到：“父皇的龍體”

        祁鈺少有的未等皇兄把話說完，便打斷到：“萬不可妄自猜測，還是要單獨問過母后才妥當。”

        他看著此刻卸去一身華服的祁鎮，在一向傲嬌的哥哥眼里，看出了幾分無助、幾分失落和幾分彷徨，便安慰到：“京城近日驟然降溫，父皇終日為國事操勞，偶感風寒也屬正常。母后不讓瞎猜，就是怕驚擾了皇祖母，咱們得聽母后的話不是？”

        祁鎮似有若無的哽咽了一下，繼而說到：“我大明王朝成祖皇帝，五次親征漠北、對邊疆虎視眈眈者皆用武力對之。又數次派遣鄭和下西洋，加強了友好鄰國的整治互通和商業往來。后經皇祖父和父皇的繼承，鼓勵無地百姓，開墾荒田、增加丁口、興修水利、整頓吏治。這才有了咱們兄弟二人出生的盛世王朝，可即便是這樣的盛世王朝，也并不是繁華太平、毫無瑕疵的。”

        祁鈺明白自己的哥哥為何事而憂，便接著祁鎮未說完的話，繼續說到：“若不是此番進山偶遇了思祿，咱們竟不知□□之下還存有狼子野心！現任西南宣衛使為了不斷擴張自己的地盤，不僅襲擊周邊部落，甚至不惜父子兄弟間互相殺戮！”

        祁鎮憤恨道：“再比如道觀中的弟子，竟有人是因為妻子善歌舞，被官員誘騙為樂女家妓，妻離子散、投告無門后，才被迫入道觀的。而其實早在宣德四年，朝廷就已經下令將兩京一十三省的官營妓院全部革除，嚴令御史糾察官員和士子的德行，凡違令宿娼者，必然罷職，永不敘用！“

        祁鈺聽了哥哥的這番話，看向窗外的眼神開始冷了起來。由霧氣升騰，變的冷若冰霜。

        好一會兒，他才說到：“即便是如此嚴治官吏的腐敗和淫逸之風，卻依然有人私養家妓，讓糾察者查無可查，禁無可禁。可見，皇權所知曉的天下，只是百官轉述后，想讓皇權知道的天下，卻并不一定是真正的市井民風和邊疆實情“

        祁鎮看著此刻這個清冷的身影，不免心中感嘆：祁鈺的溫情和體貼，僅屬于家人、愛人和善人。凡是不屬于這三者之一的，大概只能感受到他的冷靜和凌冽。好在，他是自己的血緣至親，不是敵營里的棋逢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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