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寧虞夜里睡得不安穩,夢中也緊鎖著眉,面色發白,雙唇微動,像是囈語。
京半月輕輕撥開他發絲,將他里衣衣襟用手指挑開一些,白皙的皮膚霎時暴露在眼前,胸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春色若隱若現。
京半月收回目光,手順著他肩膀撫下去,妖力從指尖鉆進寧虞的皮膚中,細細地探著,直到觸到淤痕,寧虞像是吃痛,嚶嚀一聲,眉頭皺得越發緊,無意識地咬住唇。
左手上臂一整圈的紅中泛著青紫的瘀傷,大約兩指寬,邊緣還有因為摩擦而生的細小破口,雖已經止住了血,但是傷他的是件不俗的法器,這些淤青一時半會兒好不了。
京半月將他全身檢查了個遍,總共五處瘀傷,四肢各一處,腰腹上一處,這些地方很難不讓人聯想到捆縛類的法器,大多也是在手腕、腳腕和脖頸。
寧虞身上的傷位置卻巧妙,傷在上臂而不在手腕,傷在大腿而不在腳腕,平日里根本不會露出分毫。
將衣服掩好,用手輕輕撫平,京半月咬破食指,將血珠送進對方齒間,他將人重新摟進懷里,輕輕撫著背,感受對方重新規律起來的呼吸噴灑頸間。
里衣下,傷處的青紫色像是被人沾了水擦去,淡了不少。
寧虞第二場比試,對上蜉蝣谷的毒修,贏得也利落,不過頭一場和李道先的比試所耗時間不少,兩輪比試過后,用時最少的是宮棠。
接下來便以宮棠為擂主,其他未被淘汰的弟子上前挑戰。
一連幾日,寧虞白天窩在房中看書,到了日落時再出門,大多都是后半夜才回來,有時甚至是天光熹微時才進門,每日回來都拿霍驚瀾當借口,干脆編出一籮筐他對佛修愛而不得的故事。
京半月有一回狀似無意問起那佛修的法號,寧虞憋了半天憋出“玄覺”兩個字,兩人沉默對視,寧虞心中忐忑,思索自己的鬼話到底有沒有騙到對方。
雖然京半月曾住在一丈山附近,但是不一定認識一丈山的佛修,再說了,玄覺斷不可能跟一個花妖有來往。
京半月看他信口胡謅,還相當來勁兒,體貼的沒有揭穿。
年輕一輩的弟子中能與宮棠較量的屈指可數,她上一回在鴟金宗大比時敗給霍驚瀾,這一次狠狠找回了場子,倒是把霍驚瀾給打得郁悶,下場之后,含淚多吃了三碗飯外加三盆鹵牛肉。
寧虞是最后上場與宮棠比試,考慮到二人的實力,唐擴直接丟出了個專用來比試的法陣給二人,法陣中央是空曠而巨大的比武場,外面懸浮碎石無數,形狀大小各異,可以用來借力,或是隱蔽身形。
他用影石將二人比試的場景投到之前作開場舞的地方,所有人都坐在云梯上緊張觀看,從早上看到了晚上,根本挪不開眼,也沒人想著晌午吃飯。
到了日落,這場比試才結了果,眾人驚覺眼睛酸痛,蜉蝣谷醫修趁機兜售外敷的眼貼或者外用的眼藥,小小賺了一筆。
宮棠走出法陣,幾乎站不穩,是被鹿夢給背回去的。
李藏當即擼起袖子也要來背寧虞,后者一眼察覺到師父危險的想法,原本已撐不住身子的人跟回光返照似的,慌忙往京半月背上一跳,京半月對著滿面遺憾的李門主淡淡點頭,將人帶回了折竹樓。
寧虞回去后一覺睡到了月升,直到霍驚瀾來敲門。
霍驚瀾看向拉開門的京半月,腦子里飛速轉著,瞬間晃過了八百個借口,他斟酌著說道:“我……小魚兒贏了比試,我請他喝酒。”
京半月搖搖頭道:“霍師兄,今日剛比完,他身體還未恢復,不宜飲酒。”
寧虞換了身衣裳,匆匆跑到門口就要鉆出去,卻被京半月一臂擋住,他訕訕抬頭,對上一雙散著寒意的眼眸。
他湊過去小聲道:“驚瀾他有心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活了二十多年,從沒受過這么大的委屈!”
霍驚瀾:?
寧虞轉頭朝他眨巴兩下眼,霍驚瀾立馬點頭:“啊對對對!老子長這么大,從沒受過這么大委屈!”
京半月:“……”
寧虞抓準時機一矮身溜了出去,留下一句“我很快回來”,然后推著霍驚瀾就走。
霍驚瀾一把將寧虞挾進胳膊肘里,咬著牙壓低聲音:“編排我什么呢?”
寧虞若無其事道:“我說你輸給了宮師姐,心中郁悶難消……”
霍驚瀾瞇著眼看他:“你最好沒騙我。”
京半月在原地看兩人走遠,合上門,回到屋子里,他從枕下摸出一本灰撲撲的書,寧虞之前白日里從早看到晚。
這本書眠紅和奉三居都來仔細翻過,沒從上面找到任何一個字。
京半月翻開書冊,抬手摸了摸扉頁的墨筆字,這字寧虞能看見,他從什么時候開始知道的,會害怕嗎……如果不害怕,藏書樓里的那晚也不至于將手都咬破。
書里細細列個各個神明如何誕生,又是如何隕落,大致和民間傳說里的相同,只有結局部分有出入。
傳說花神同凡人相戀,放棄神格后投胎,讓紅喜神為自己和心上人牽一條姻緣線,民間的故事到這里戛然而止,他們不知道的是,第二世重逢時,一人鬢不再綠,一人才及豆蔻,有緣卻是無分。
世人愛聽圓滿,其實大多故事都不圓滿。
書中寫:“民間懼怕惡鬼,做法讓其魂飛魄散,再不能侵擾世人。后來月落孤山,沉進深谷幽澗,是月神離位,游蕩世間,尋找殘魂,人間入夜后,伸手不見五指。”
“鄉野獵戶再不殺白鹿,反而會為其采摘野果。月神行路,日夜不輟,百姓受惡鬼庇佑者,自發在門前掛燈,原能為其照耀一二。”
“天道察月神瀆職,將其打入無間幽冥,自他離去后,天地無光,山河失色,因他唯獨偏愛自己唯一的信徒,將所有光芒留在了照夜珠里,那是神明偏愛之淚。”
后來人們提起照夜珠,都說那是重逢之淚,是月神與惡鬼在無間幽冥重逢后的喜淚。
夜深人靜,京半月將書輕輕放回原位,起身推開房門走出去。
瑯臺山后面有一處懸瀑,中間有一塊巨石凸出,將水流分往兩邊,下方河流中有一塊與之相對的寬平石塊,大小恰可坐一人。
但是這里不是瑯臺山,是寧虞的識海。
他盤腿坐在瀑布下,冷水兜頭澆灌,濕發緊貼著脖頸和臉頰,他合著眼,唇色發青。
前面河中有一道陰影忽現,如人魚擺尾靠近石塊,到了寧虞跟前,它漸漸上浮,露出如玉面龐,貝齒朱唇,眼中蓄著云霧般,看著是純善又懵懂,令人為之屏息,實則卻是無形的勾人。
心魔和寧虞長得一模一樣,它趴在寧虞身邊,臉壓在胳膊上,用手碰了碰寧虞的膝蓋。
寧虞不為所動,它卻自顧自地說起話來:“他長得那樣好看,你動心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總歸也是道侶,親了抱了摸了,又有什么要緊?”
瀑布的水有一瞬像是停了,復又落得更快更疾,連河中水流也湍急起來,像是要將半身浸在水中的心魔沖走,終是徒勞。
它將下巴支在寧虞的膝上,歪著腦袋,手指順著對方線條分明的下頜一寸一寸滑下來:“你為什么不敢呢?”
心魔柔若無骨,撐著石頭支起身,它湊到寧虞面前,將自己口中冷氣呵到寧虞鼻尖,看他打了個冷顫,忍不住發笑,又輕輕問一遍:“為什么不敢呢?”
明明心動了,為什么不敢放縱自己順心而為呢,是怕對方心有所屬嗎?
他說為故人歸俗,他說簽過婚契,但是他也說過結緣的紅繩只留給我,說要同我交換繩花,留下族印給我……
“錯了……你是怕自己啊。”
心魔親昵地伏到寧虞的背上,與他胸膛貼著背,臉頰蹭著臉頰,讓一陣又一陣的寒氣從寧虞的脊背透骨而過,看他發顫,連指尖都克制不住地彈動。
耳邊傳來吟語低喃:“好可憐啊……”
可憐?為什么可憐?
寧虞的唇冷得有些發麻,卻還是感受到對方從背后伸手,壓了一指在自己唇上,那笑中帶著幸災樂禍:“因為你不配啊,畢竟……”
聲音極輕,如同耳語,也極殘忍。
“畢竟你殺了小七啊。”
“憑什么他要死在那個永不見天日的地方,你卻能找到心儀之人,廝守終身,你想想他呢……寧虞,你想想看小七啊,多不公平啊……”
小七……
寧虞睜開眼,垂眸望著已經仰面躺到懷中的心魔,后者像是聽見他心中低語,咯咯地笑起來:“是啊,小七……你靠吃他的血肉離開那個鬼地方,你丑陋的樣子,明明就和世人分毫不差啊。”
心魔起身,幾乎要親到寧虞的下巴:“你喝京半月的血時,難道不會覺得惡心想吐嗎,不會想起自己以前吃過人嗎?”
“食一口葷就會嘔出心肺的人,現在卻能面不改色地為他放血了,寧虞,你把小七忘了嗎?”
沒忘,怎么可能會忘了?
寧虞第一次為京半月放血后,回到鐘靈峰夜夜噩夢,他看見自己和同門穿過鬧市,身后有一個少年,臉上纏滿白紗,身下兩腿血肉不齊,連筋骨都露在外面。
劍修們說說笑笑,走走停停,偶爾駐足在商鋪前打量幾眼,小七就一點一點朝著寧虞爬過去,他發不出聲音,只能用手指摳著地,一寸一寸地挪。
行人路過,毫不留情踩踏在他身上,將他踩出滿身的傷。
寧虞心如刀絞,聲嘶力竭地想要哭喊,想要撲到那人身邊,想讓所有人都滾開,不要再抬腳了……
夢中的他卻只是轉過身,和同門御劍飛走,只有那人被踩死在街巷里。
他夢見神女林,自己和所有村人站在一起,捧著碗,拿著刀,去剜小七的血肉,被綁在木架上動彈不得的少年,望向他,眼里卻有那樣多的喜悅。
小七嘴唇翕動著,寧虞突然讀懂他的話,他說,哥哥,別丟下我。
“你怎么敢和別人結緣?”心魔的面容忽地有些猙獰,它猛地伸手掐住寧虞喉嚨,字字誅心:“你怎么配?”
寧虞覺得喘不上氣,他清清楚楚地看著面前那張和自己如出一轍的臉,被仇恨籠罩得猙獰,如妖似魔,恨世人多偏私,恨神佛不肯救,最恨的是自己。
恨自己那樣軟弱,護不住,也找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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