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屋外雨聲急驟,潮氣涌動,和著春意,只讓人覺得有什么東西在暗地里滋長生發,是蟄伏太久的執念和欲望,被春雨一灌,便壓不住似的要打破壁壘鉆出來。
此刻已到了日升,只是烏云掩得天光昏暗,還如夜里一般。
京半月睡在外側,面朝里,寧虞正窩在他懷里,背脊緊貼著他的胸腹,不留一絲縫隙的,京半月數著他的呼吸聲,將寧虞的手捉在掌中細細地摩挲。
他在識海岸邊看見寧虞時,只覺得胸膛之中有一角塌陷,被按進泥地里似的,又潮又悶,喘不上氣,心肺裹著細細密密的疼。
他是疼慣了的,只是那種疼和身上的疼不一樣。
京半月知道寧虞在找誰,但還不到時候。
光是心動,還不夠……
寧虞這一覺睡得沉,沒說夢話,神魂也未出逃,倦極了,只是一味地睡。
霍驚瀾和凈無相仍在屋子角落里,一個靠墻抱臂站著,一個端立著,昨日寧虞身上的銅鎖不是霍驚瀾解開的,是京半月打碎的,留這樣的角色單獨和寧虞待在一處,光是想著就膽寒,兩人便守了一夜。
霍驚瀾想起在陣盤之中,自己的邪刀也壓不住花妖,險些被對方繳了刀,寧虞分明也看見了,卻沒有驚詫之色,所以他也順著寧虞的態度,一直沒去問。
雖然料到了對方不簡單,但是未曾想到這妖怪看著不聲不響的,竟藏這么深。
凈無相想的就簡單多了,他正在回憶合適的雙修功法,這方面他知之甚少,因為用不到,但也有所耳聞。
若是雙修的兩人實力差距過大,會出現兩種狀況,一是較弱方貢獻出自己的一身修為,魔修或是妖物會以此來增長自身實力,根本不顧他人死活,受害的不止是他們同類,還有修士,只因修士不走偏路,修為純正,都是一點一滴扎實打下。
另一種便是上者滋養下者,凈無相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京半月會心甘情愿地把自己貢獻出來,他在思考怎么幫寧虞在雙修時占據上位。
聽說京半月身體不好,需要寧虞以靈力調理,所以在這方面大抵是受限,真的到了床上,寧虞未必會輸,功法中一招一式都有講究,不過人與妖相結合,怕是不能以尋常眼光看待……
屋外放了晴,烏云被掃開,雨聲消去,街頭濕潤,漸漸有人聲從門窗漏出。
寧虞是熱醒的,背上都是涔涔的汗,他有些受不住,挺著腰想躲開些,渾身上下卻抽不出半點力氣,只得這么汗濕著臥著。
窗戶是打開的,有風吹進來,床帳沒拉,他能感覺到一些涼意,和圈著自己的熱源形成對比。
過了片刻,攢了些氣力,寧虞沒挪開身子,卻悄悄伸長了手,京半月一臂墊在他頸下,掌間虛虛握著他的長發,寧虞把自己的頭發撥弄出來,將自己的手塞了進去。
下一刻就被人長臂一撈,困得更緊,連手都被折在了胸前。
身后那人根本沒睡著!
京半月將手心攤開,一截似玉非玉的白石,做成管狀,約莫一指長,仔細瞧能看見里頭布滿細密紋路,如同裂冰碎瓷,紋路時時變化,一邊復原一邊自裂,像是會呼吸一般。
是方才寧虞塞進他手中的。
寧虞道:“用來給你束發正正好。”
是比試贏來的山根,他在識海中沒舍得用,藏到現在。
京半月沒說話,山根像是融化在他手心,被他收了起來,他將寧虞翻了個身,面朝自己,探手摸了摸對方的脊背,里衣都濕漉漉地緊貼在寧虞身上,能清晰摸到對方一節一節的脊骨,還有被他大掌勾出的輕顫。
打開的窗戶啪的一聲又合上,險些扇到霍驚瀾的臉上,窗戶原本是他開的,他只是想通風散散自己手中的包子味。
京半月道:“身上這樣潮,起來易著涼,換身衣裳再睡。”
寧虞剛欲開口說話,突然聽見有人清了清嗓子。
“咳咳,師叔吃包子嗎?”霍驚瀾面無表情遞給凈無相一個紙包。
寧虞虎軀一震,連忙用手抵開京半月,迅速翻身而起,他瞪圓了眼睛望向角落里的二人,原來這兩人沒走啊!別是杵了一夜吧……
凈無相正在翻自己儲物袋里裝了幾十年都積灰了的書冊,頭也不抬道:“不吃。”
妖丹承載妖力,若是要吸取對方修為,大多是從妖丹入手……待對方妖力不支,露處原形,即可收手,若是再繼續,對方會有性命之虞……
霍驚瀾補充道:“麻辣豆腐餡兒的,尖椒炒蛋餡兒的,紅油筍干餡兒的。”
“吃。”凈無相果斷地合上書丟在一邊,接過包子慢斯條理地吃了起來,抬眼就看見一臉尷尬的寧虞。
霍驚瀾瞥了桌面兩眼,收回目光后沒忍住又打量兩眼——纏情馴妖錄。如果他沒記錯的華,這玩意兒是禁書吧?
凈無相一邊吃包子一邊看著床榻上兩人,寧虞在他的逼視下穿鞋襪的速度都飛快,施了法將兩人身上都弄得規整干凈,只有床榻上被弄皺的寢被還留著親昵的痕跡。
凈無相看著寧虞,語氣認真:“門中藏書雖多,關于人與妖雙修的卻少,我早年偶得過一兩本,俱是孤本,我方才已經仔細看過,并不算晦澀難懂,只是有些地方操作不便,你待有空,我來教你。”
霍驚瀾一口噎住,猛捶自己的胸口,不可置信地轉頭看向凈無相,師叔剛才說什么?這是能教的嗎,這不合適吧,京半月人還在呢……
寧虞嘴角一抽,凈無相是真的把這事兒當成正兒八經的修行,與風月無關,寧虞深吸一口氣,剛要斟酌著開口拒絕,就聽京半月道:“此中修煉之法,妖族無師自通,師叔不必擔憂。”
凈無相皺眉,顯然信不過:“那你便說說看,靈力與妖力該在何時以何順序游走周天?”
京半月淡聲答道:“妖主人從則妖力先行,人主妖從則靈力先行,身軀契合時,共念心法,先走小周天,再行大周天,人妖合一,化去自然妙處。”
凈無相:“若雙方修為懸殊,該如何處之?”
京半月:“妖力靈力均來源于天地,本質為一,當以修為充沛者為上,上者以自身為媒,轉化滋養下者,同時可借對方妖力或是靈力疏通己身淤堵之處,拓寬氣徑,兩兩相助。”
兩人一問一答,流暢非凡,正經得就像說的不是雙修,而是弟子和師父在討論如何劍術,并且還是一名對答如流的優秀弟子,可以看出平日里是下了工夫的。
寧虞:……
霍驚瀾哽在喉嚨里的包子想咽又咽不下,他望了一眼寧虞的表情,默默移步,朝著門處去,努力降低自身存在感,他小心扒開一條門縫,將自己擠出去。
下一瞬,身后傳來巨響,劍光飛舞,幾乎要把屋頂掀翻。
霍驚瀾在外頭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搖搖頭,這兩人還是經驗少了,不會察言觀色。
個人擂之后的比試有許多,并不局限于比武,還有解陣、伏鬼、搏獸等,獎勵也豐厚,只是寧虞沒有參加,霍驚瀾興致勃勃地去賽了個馬,還贏了個魁首,日日炫耀贏來的行路用的法器,踩在腳下風火輪似的從早竄到晚。
最為矚目的還得是弟子組成團和宗主長老們對局,組隊弟子不限門派,不得超過五人,可以隨便擇一名列席的長者進行挑戰,只要是平手,就可由弟子們向前輩討要獎賞。
長者大多留有余力,給弟子們一些鼓勵。
幾乎每個門派都有一兩名長老被挑戰,就連霍岡也被膽子大的刀修叫上了場,其中以蜉蝣谷的長老們被挑戰的次數最多,人人都想要谷中的秘藥仙草,但是那些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醫修卻不是好欺負的,好些都是走上去,再被人抬下來。
李藏羨慕地看宣毓屢屢下場比試,老頭一點兒大展身手的機會都沒有,不過他看了看邊上同樣坐冷板凳的凈無相,頓時釋然了。
五名弟子和誰對上,最起碼也有一兩分勝算,對上這兩人可是一點勝算都沒有,大家心知肚明,不自討沒趣。
寧虞、沈抱枝和霍驚瀾叫上宮棠,又找了蜉蝣谷的醫毒雙修容小淳,臨時搭了個小組,從李門主和凈長老手里贏了些東西來。
七日后,秘境將開。
每個門派的宗主手里都握有幾個秘境供弟子們修煉,每一座都相當于一方小世界,價值不可估量,為避免引來覬覦,不會向外界透露。
已知的幾個秘境都是曾出現在大比中的,如長吉門的兵家劍冢,一丈山的法華金象城,蜉蝣谷的杏花村,鼓樓的千機道等。
鼓樓此次的秘境入口在燈州郊外的一處荒山,山頂有一處干涸的泉,泉底繪著陣法,眾弟子依次走進陣法中,只待人齊后,由樓主打開秘境入口。
“林師兄怎么沒來?”
“說是腹瀉,人已經脫水了。”
“這得拉到什么程度啊,直接拉到脫水了……”
秘境里到處都是天材地寶,人人擠破了頭要進一次,不過只有在前面比賽得過名次的弟子才能進入,能進秘境者,都是翹楚。
今日來這兒的弟子卻少了許多,寧虞聽他們討論,越聽越不對,這些名字總覺得耳熟,好像前幾日剛聽過……
他猛然想起同李道先比試前,沈抱枝點過的那些人。
寧虞忍不住轉向京半月:“你干的?”
這一句話說得沒頭沒尾,京半月眼中含著不解,顯得有些無辜,寧虞屈指在他手背上一彈,用了點勁兒,彈出個紅印,他壓低聲音道:“下瀉藥也就算了,毒蟲是哪里來的?”
有幾個據說是被毒毛蟲扎得屁股腫,走路都疼,已經送到谷主那里去了。
這招寧虞熟悉,是他對付上章閣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時用過的,霍驚瀾也遭過殃,不知道京半月是怎么想出來的。
京半月看寧虞又屈起指,將他手一捉,捏在掌中,面不改色地推鍋:“讓姚師弟去捉的。”
“霍師兄,寧師兄向凈師叔討了什么啊?還得私下里給,搞得神神秘秘的。”青青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來的一包瓜子,正和宣毓一起磕著,姚子非在兩人邊上盡職盡責提一個紙袋,用來裝瓜子殼。
被青青和姚子非八卦的眼神一掃,霍驚瀾憋出一個字:“書。”
青青疑惑道:“什么書?”
霍驚瀾一臉滄桑:“就一本修煉的功法。”
還能是什么功法,不就是那本《纏情馴妖錄》,寧虞生怕回頭凈無相過來問他修煉進度,于是干脆平了比試,把書沒收,希望師叔能忘了這回事。
宣毓倒是知道凈無相給了寧虞什么,恰好給她撞見了,誰還沒兩本禁書了。
她感慨道:“是當年合歡宗留下的寶貝,我這兒也有兩本,不過不是講人妖雙修的,是講人與鬼陰陽調和的,雖然用不到,但是畢竟是孤本。想當年合歡宗還在的時……”
合歡宗當年專精此道,各種功法跨越門派,甚至跨越種族,只是修行方法實在不像正道,后面也漸漸沒落了,不過宗門留下不少東西,除了功法秘籍,還有一些特別的法器。
青青嗑瓜子的手微微顫抖,誰來捂一下宣師叔的嘴,這是可以說的嗎?
“說起來,我這兒還有些法器,小魚兒修那本的話,恰能用上,回頭讓他找我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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